《军婚》 第1章 下雪的玄妙(1) 军婚! 下雪是一件赋有魔法的事情,睡觉时处在一个世界,醒来时又处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A市这场初雪,是在1月10日的深夜,于悄然神秘的沉寂中完成。这无形中给睡梦中的世人们,增添了一缕玄妙的色彩。 而这场雪对于赵钰锁而言,却如同窦娥临刑时突降的六月飘雪一般。先是一瓣瓣、一朵朵地安慰她,接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便铺天盖地飘洒下来,真是分秒必争,犹如童话中的仙鹤精灵悄悄放展魔法一般。它包裹了钰锁满腔的愤怒和忧怨,冷却动摇着她意欲一头从大桥上跳下去的决心。 钰锁徘徊在长江大桥上,飕飕的冷风早已将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吹干,凉沁沁的蜿蜒在干涸的脸上闪闪发亮。仰首霓虹变幻莫测的都市夜空,她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久久地徘徊在空寂的大桥上,抚摸着身上的伤痕,“繁华落尽,终究成空”的伤感,慢慢在绝望空落的眼眶里,变成了忧伤的湿润。 …… 如果这场雪不适时而来,也许钰锁真的会在1月10日那天深夜,投胎做了长江里的一个水鬼。可是那场雪偏偏来了,好像是专程为了证明她受了无比的委屈—— 给他委屈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与自己在沙漠边缘野战部队艰苦生活了十年、一直使自己坚信可以依靠可以信赖更可以托付的“英雄”——胡传龙,自己的丈夫! 自从随夫转业到了A市这座城市,她便总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 如果她不去武晨制药集团上班,他就会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说他战友的媳妇谁谁谁当了总经理,谁谁的媳妇开了公司年赚几十万、上百万,言下之意他养了钰锁十多年,钰锁拖累了他十多年,该是钰锁长长志气自力更生的时候了。 可钰锁一旦进了武晨制药集团,并一心一意地好好工作时,他却又要阴阳怪气地笑着说:真没想到那个流氓,倒混成了A市名流,戴了个总裁的帽子!哈,如今这世道哟,真是英雄没有用武之地呀。呵,英雄竟没流氓值钱、出名! 每逢出现这种情况,钰锁就敏锐地感觉到她又将会大祸临头,胡传龙又会将十年前那条悠长的绳索,鲜血淋淋地拖拉出来,勒住她的颈项,再一寸寸一匝匝缠满她的每一寸肌肤,直到她被勒得脸色苍白、快要窒息时,他才会松绑作罢,唯恐一次性毁灭了她,下次消遣就难得再找一个像钰锁这样适宜的目标。 他冷笑着,鄙视地盯着钰锁,眼疾手快地抓住她,将她刚刚站起来欲回避的身体,又重重扔在沙发上。 “心虚了?不心虚你跑什么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喝了你,哈,更不会像传家那样强—奸—你……” 每次想到这里,钰锁总要以泪洗面。她无言以对,每次都是这样。 亲爱的!你还是曾经的你吗?难道这就是我不顾一切千里迢迢投奔到西北军营苦泡了十年的婚姻?你难道是傻子吗?你的痛是因为舍己救人,我可以理解,可你为何总要把我爱的天堂捅成一个悲愤四溅的窟隆,你才觉得公平? 钰锁以沉默对答,希望这场无缘无故的暴风雨早点结束。近来她常常感到脚酸手软、胸闷,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 自调到武晨集团策划部以来,她感到压力陡增,自己不懂电脑不懂网络,一个与社会脱节了十年的军嫂,偏偏与一群年轻有为的博士硕士做了同事,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自己即将被这座都市所淘汰,所以她每天粘在电脑上,粘在“五笔电脑打字”上,眼珠子瞪得都快迸出来了。 也许躺一下,一场睡眠,一个梦境,就能让她的精力恢复。每次她都这么想,然而每次都被传龙的粗暴所践踏。 他鼻孔里冷哼着,“以为自己是谁呀,以为姓宋的给了你一点小恩小惠,就是爱你,就恨不得把自个儿贱卖给他……” 钰锁颤抖了一下,唇角浮现出两个浅浅的解嘲笑窝。她的生活只不过是长着翅膀的事实,眼前这个她跟随了十年的人,如今似乎只能用语言的暴力来使自己沉默。无数次的侵害,最终让钰锁挣脱了传龙的语言包围夺门而逃。 车流不息、人流如潮,灯光瞬间变幻万千。钰锁徘徊在房地产中介门前,望着橱窗里一套套房价直线上升的广告,内心百味纠结。这座城市于她,并不比腾沙漠的边缘生活好多少!沙漠里的孤独,是由于找不到一条人与人之间相互流通的渠道,风沙广漠无垠的呜咽,刺激得人心跳耳鸣,孤独由外到内,直到钻入骨髓。而在这座城市里,她整个人就像浸泡在高楼大厦、人来潮往的沸腾中,孤独如水蓄满整个心湖,然后一点点往外渗出,随着夜色随着街灯,汩汩外涌,直到将她整个人完全淹没。 钰锁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证实他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并不是由她造成的。她只有一死了之,才能摆脱这种屡遭伤害的尴尬境地!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摆脱这种境况很简单,用一根绳子系在身上,再坠上两块巨石,沉入江底即可。 钰锁冲动地伏身桥上的水泥栅栏,遥望桥下裹着泥沙的洪流。一朵雪花,如轻柔的小唇般吻在她的前额。下雪了?钰锁一愣,伸出手掌,一瓣瓣一朵朵的雪花儿,冰晶般亲舔着她的掌心,化成凉沁沁的一滩水。 早不下雪晚不下雪,偏偏在她要投江自尽时,飞雪说来就来了。钰锁突然想到了窦娥,她在那被临刑时的六月里看到了飘雪。难不成,老天是为了挽救她、洗涮她的委屈吗? 传龙看着钰锁像个受尽屈辱的小媳妇,颤颤抖抖地越过他的躯体,打开门的一瞬间,淋湿了翅膀的麻雀般摆摆头,留给他一个决然的背影。 传龙冷笑着,“你以为你是谁,你即使是一颗射出去的子弹,凭我大跨三步,你仍然会跌入我的掌心,仍然做不了会飞的麻雀。”然而,这次他没有抓到她,望着迅速离去的背影,传龙突然迷茫了。 “我刚才干了什么?我这是要干什么?我要干什么?”传龙一手扯着头发,拖着一只大扫帚般的手在租来的房里狂暴地走来走去,触手可及的盆盆罐罐,在他的脚踢手扫下,乒乒乓乓翻滚着,喧闹成一个小小的战场。 继续!继续,没有命令,就没有停止!没有命令,没有流血,没有倒下,就是继续! 传龙飓风般独临着枪雨弹林的战场,左冲右突。突然,他的手掌触及到了立柜上电视机旁一台老式收录机,“啪”的一声键响,飘出了军号昂扬的声音,这昂扬激进的军号,瞬间使冰冷的空气变得燥热,使恬静的灯光变得飞溅,使困倦怅然的世界变得亢奋,使出壳的灵魂回归体内,使中断停滞了的思维流水般重新流淌…… 传龙停止了一切破坏活动,狼一样绝望的眼神慢慢充满了人的温和气息。军号愈来愈烈,痛苦和梦幻,现实与梦幻,摆脱与执守,爱与恨,都在军号声中交织!旋转!凝聚!冲突!升华!辐射,回闪…… 漠漠干燥的火风,卷起重重尘土黄沙,俨然从天上悬挂下一帘土黄色的巨瀑,将天地之间飞溅得严严实实,扑打在人脸上,灼热生疼。 钰锁立在黄土高坡上,乌发飞扬,绿色的裙裾荷叶般飞扬,弥漫的尘土,黄纱般笼罩着她。她面对满目苍黄,眼里的困惑和惊讶,增添了她的几分神秘高贵。 传龙虽然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力全落在钰锁身上,可他恭迎的脊背,还是充分感觉到了三里外的工兵连营,全体官兵艳羡妒忌的火辣辣眼神。 我操!做梦也想不到你这个闷葫芦,能把仙女一样的女子给骗了来!果然,一向因家庭生活富裕,自视甚高的浙江战友陆大勇,在传龙领着钰锁回到连队营房,在彼此擦肩而过的瞬间,还赖皮狗一样贴上来讨好传龙,你这手绝计,将来可要传授给我! …… 好一段痛快的军营情,好一个蓬勃幻想的军号! “钰锁——”传龙突然一声长嘶,拥抱了一团空气的手,慢慢拥抱住了自己的双肩,他蹲下身,双手无助地垂到空荡荡的胯下,嘶叫变成了委屈无助的呜咽,“我没用,我没用!我是爱你的,爱你的……” 是的,他是爱钰锁的,钰锁的漂亮温柔,没有男人会不爱,尤其是对传龙细腻周到的照顾,更是让他无可挑剔。这军号,一定是她事先为自己备好的,为的是消除自己的狂燥! “我这是怎么了?”传龙惊悸地想,难道说那场大火摧毁的不仅仅是他的命根,还有他的性情?他健壮活力四射的躯体像是一座爆发的火山,他和钰锁顶着十年的夫妻名义生活着,可实则夫妻间的鱼水之欢只不过两天!两天,即使白天黑夜黏在一起,也不过四十八小时!一个男人,给不了女人富足的日子,给不了女人需要的生理需求,剩下的还有什么?传龙无助地跌坐在地上,痛苦地抱住了头。 钰锁果然命不该绝,一辆凌志轿车悄悄停在她后面,胡传家谨慎地慢慢向她靠拢。 传家接到传龙的电话时,正组织策划部的全体职员加班加点策划春节联欢晚会的事情,临近年关,一年一度的职工表彰、业务往来单位的拜访、全体职员的联欢等诸多事宜,总是要放在春节即将来临之前大张旗鼓搞一次。所以传家很重视年会这一关,方方面面的关系,从不疏漏,大方体面而又合乎人情,处理得稳稳妥妥,四平八稳。 就在传家吩咐策划的人员将礼物、年会策划出新意的当口,手机响了,他本欲按拒听,一看来电显示是胡传龙,竟有些激动,出于内疚出于良心,他很想拉一把这个叔伯哥哥,他现在有这个实力!可是没想到当兵转业后的传龙,脾气古怪,一身穷骨头,又臭又硬,对他的帮助从不领情,总是鼻孔朝天,原则来作风去地说教,让他感到乏味,甚至汗颜。 也正是传龙的穷硬,让这对生活在同一城市的叔伯兄弟,疏于联系。传龙主动联系传家,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因而,传家接电话的声音,明显露出讨好:“哥,你有事?我正在开会……” “那你开你的会,我找我的人,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传龙的话短暂急促,口号式的语言炸弹般扔过来后,就要挂机。 “别,别……”传家露出的紧张神情,让员工们大惑不解,他们的总裁多风光的人物啊,什么大人物没见过?政界的、商界的,谁见他不理让三分? 传家意识到了这一点,走出办公室来到过道上:“谁不见了?源源?” “你他妈少打我儿子的主意!他是我的,我的,明白?”扔过来的话,句句带着火药。 传家讪讪地:“那……” “钰锁!”对方利利索索抛过来一个名字。 传家一惊:“钰锁怎么了?我没让她加班,让她早早回去了啊。” “我犯浑了,我他妈的不知道怎么又犯浑了!她跑了。她活够了。” 传龙气急败坏地挂了手机,突然挂断的声音让传家皱了一下眉头。“传龙惹的祸,传龙的天,传龙的家要塌了,凭什么还有脸对我理直气壮地发号施令?” 可就在传家不想理会的同时,却无奈地回到策划部宣布散会,并快步奔向车场。没办法,一物降一物,每个人都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软肋。源源和钰锁,这两个人的名字,就是他的软肋。传家在车内看到钰锁的身影时,暗暗松了口气,刹车走出来后一点点接近她,终于张开双臂抱紧她:“回去,跟我回去!……” 钰锁被突如其来的黑影箍住,本能的发出一声惊叫,看清了来人后便放肆地狂笑起来。风雪撕扯着她的笑声,变成丝丝凉意的讥刺,落入他的耳膜,让他觉得烦躁且不可忍耐。 他断然一挥手:“够了!你笑够了没有?” 河流般欢溅的笑声,在他斧凿刀劈的手势里嘎然而止,冰冻成锐利的冰凌。她怨恨地盯住他,咬牙切齿:“你以为我会死?”她冷冷地,“不,我不会这么傻!” 钰锁一甩头发,像只放纵的兔子狂奔而去。 “我这又是吃饱给撑的!”胡传家愤恨地诅咒着,抬起脚猛踢一下桥栏,转身朝停在不远处的车走去。“你以为你是谁!我现在可不是山村里的那个穷小子了!我真是多余管你” 轿车并没有朝胡传家的住宅区调转方向,而是径直尾随着赵钰锁。他的行动比他的思想更懂得驾驭自己的主人。他再次超越了她,将车子横亘在距她一米之外的地方,打开车门沉郁地走了下来。 “上车!”他没一句多余的话。 钰锁喘息着,冷视了他一眼,避开他的阴影,僵直着身体又欲撒腿前奔。 他扯住她的衣角,怒气冲冲:“上车!”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章 下雪的玄妙(2) 军婚! 她怒气冲冲回转身,欲挣脱他的掌握,却没料到脚下一滑,身体凭借他的拉扯,已身不由己地向他身上倒去。她感到自己的脸快贴近他的胸口了,猛然伸出双手一推。他趄趔了一下,抓住她的胳膊,让自己失衡的身体趋于平稳。 “松手松手!”她无法摆脱他力量的控制,便开始张牙舞爪地扑打着他。“关你什么事?关你什么事!你先一手打碎了我的天堂,现在又装好人给我盖一座茅屋,就能将你带给我的所有灾难一笔抹杀吗?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她不争气的眼泪,又开始波浪汹涌,鼻泪纵横,“这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这个雷劈火烧的。” 他依旧抓住她的一只胳膊,铁塔般不躲不闪,不吭一气。 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只不过是徒劳地发泄在一个沙袋或是一堵墙上。她慢慢止住手,前所未有的疲乏袭来,只觉眼前金星飞迸,耳膜蜜蜂嗡吟,她像一条折腾得精疲力竭的死鱼,上身向他的身体栽倒,双腿却向地上倾斜软塌,整个身体在他眼前慢慢畏缩…… “钰锁——”传龙从天而降般冲过来,狠狠推了一把传家,稳稳搂住了钰锁晕倒的身体,他的快捷、精准,急迫中的凶狠,令传家暗暗吃惊。 传龙背着钰锁,在大桥上,在雪花中,步履铿锵。传家追着,叫着,上车,上车!我送她……我送你们俩去医院! 传龙不理不睬,仍旧踏着雪花疾步如飞。那速度令传家气喘吁吁,望尘莫及。传龙不经意间射过来的鄙视目光,让传家放弃了努力,他回到车边,对着远去的背影叫骂着:“茅坑里的石头,臭硬什么!疯子,神经病,不正常……” 钰锁在传龙肩上一颠一颠的,清醒过来。本欲要下来自己行走,但传龙加大了力度,钳子一样将她紧紧箍在他的脊背上,就像小袋鼠融入了鼠妈妈的胸袋一样。他这人就是这样,火筒脾气,气头上恨得铁,脾气一过爱得也真。只是这些年了,她受够了,他的脾气一过没事了,她却备受委屈。 她知道落在他手里,挣扎是徒劳,索性闭了眼睛,安安静静将头贴在他肩上。感受着路在后退,与飞雪一同前行的晕晕眩眩。雪花让夜显得寂静,静得只有传龙吱嘎的脚步声伴着咚咚的心跳声。走着,走着,钰锁疑心回到了梦里,回到了军营,迷迷糊糊中传龙背起了她,跨越着婚礼上战友们热心设计的“障碍”…… 那场婚礼,令钰锁至死难忘。那是她用一生温热的泪滴,用自己的体温,经过五十多天杜鹃鸟啼血般、感天动地唤回了被大火烧成木炭一样的传龙的生命。那场由团副政委宋大鸣亲自主持的盛大婚礼,钰锁至今都相信,她的婚礼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只属于她只伴随着她,悄然改变着她的生活渠道…… 婚礼是钰锁陪同传龙从北京医院做完第十次植皮手术,回到民勤县后举办的。 钰锁扶着传龙刚下公汽,便发觉车站黑压压地围满了人,从十几岁的小孩到白发老人,有的手捧鲜花,有的提着一篮子红枣,或是一袋鸡蛋。 从荒漠广宇的天底下,一下冒出这么多人,令钰锁惊讶不已。 人群一下将传龙围得水泄不通。 “欢迎英雄平安归来!”“贺喜英雄健康归来!”的呼声此起彼伏。 钰锁愣了,原来从四面八方赶来的老百姓,都是为了传龙! 一些老大爷老大娘,围着传龙问长问短,将红枣鸡蛋塞进传龙手里,他们含泪说“我的好娃啊,对咱老百姓,是咱们的救命恩人呐!我们对你、对所有的解放军同志,感激得很啊!你的伤好些了吧?我们白天黑夜的记挂着你,一天天就候着你的消息哩……”。 问候、关切、感激、赞扬,热浪一样滚滚而来。传龙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唯有眼含热泪,回敬着一个又一个军礼。 经军区领导慎重考虑,在传龙伤情大为好转时,将他从省军区医院转到了北京总医院。专家会诊后,拿出了激光和植皮两种相结合的治疗方案,在医术上尽最大努力恢复传龙本来的面目。 北京的医术果然高明,植皮手术解决了传龙烧伤后,皮肤不均的问题,激光除却了脸上身上的疤痕。传龙一天一个新面貌的展现在钰锁面前。 现在他身着军装,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陆大勇怀抱着大簇鲜花,穿过人潮将鲜花递给钰锁:“最美的鲜花,属于最美丽的军嫂!我的好嫂子,我想抱抱你!”调皮地对传龙眨眨眼睛,“大英雄,不会计较吧?” 钰锁怀抱鲜花,脸颊绯红得犹如玫瑰花瓣。在如潮的哄笑与欢呼声中,她被陆大勇抡起来,蝴蝶般转了一圈又一圈,以致于陆大勇放下她时,她脚踏着地面,还有些晕乎乎的感觉。 晕乎乎的钰锁,在众人的拥簇下晕乎乎地来到团部。 练兵场上,两千多名官兵,按班、排、连、营,组成一个个绿色方阵。阅兵台上庄严肃穆的杀气,此刻在彩带、气球、鲜花、鲜红的地毯装饰下,洋溢着流光溢彩的喜气。 怀抱鲜花的赵钰锁、传龙被邀请坐上主席台时,才懵懂地得知这是团副政委宋大鸣一手为他们二人策划、并亲自主持的一场特殊婚礼。被众目欢迎、拥抱,钰锁既幸福自豪,又有些忐忑不安,她这些时日一直照料传龙的伤情、生活起居,忙得忘了自己,忘了领取结婚证——一对没有领取结婚证的恋人,面对如此隆重的婚礼,难免有些心里嘀咕,觉得不好向官兵交待。 宋大鸣与传龙、钰锁一一握手后,站在台中央的麦克风前,全场立即鸦雀无声,无数的语言向他致敬,台上台下所有的目光都热切地追随着他,寻找着他,拥抱着他。 “我相信这段时间,我们集团军从军区到师部,从师部到团部,从团部到各连队基层,每一个官兵心里都在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我相信这段时间,从蔡旗农场到兰州,从兰州到白银,从白银到民勤县,然后扩展到东升乡、辉煌村,我们可亲可敬的老百姓心目中,都在记挂一个人的伤情。”宋大鸣动情地说,“你们一起来回答,这个人是谁?” “胡传龙!”全团官兵振臂高呼,气贯长虹。 “胡排长!”老百姓们呐喊,声情并茂。 胡传龙站起来,挺直腰身,对台下长久地敬着军礼。此时此刻,这是他唯一表达的方式。 “是!胡传龙作为一个军人,用他的实际行动,谱写了一曲舍己为人的赞歌!他见义勇为的光辉,不断扩大自己的圈子,上至黎明百姓,下至全体官兵,无一不被他高尚的光辉从外至内,逐一照亮!”宋大鸣眼里饱含着泪水,他的每一句话像富有弹性的诗行,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想,胡传龙的故事,大家不但早有耳闻,而且还有许多官兵目睹。下面,我想讲述一个与胡传龙生命息息相关的女人的故事,你们想听吗?” 台下千余双目光齐唰唰集中在钰锁身上,钰锁羞涩地垂下头。 “想!”台下掌声雷动。 “有一个女子,基本上从胡传龙当兵入伍那天起,七年如一日地坚持每十天一封信,鼓励她的心上人好好安心军营,扎根军营,在军营建功立业,这样的爱情伟不伟大?” “伟大!伟大!”整齐划一挥动的手臂,宛若苍翠的森林。 钰锁双颊比面前的玫瑰还红,幸福的微笑绽放在唇边。 “有一个女子,为了这段恋情第一次出远门,开始了艰苦卓绝的旅途。火车从武昌出发,途经孝感、信阳、驻马店、西平、漯河、郑州、巩义、洛阳、三门峡、三门峡西、华山、西安、宝鸡、天水、兰州等大小城市,然后搭公汽到白银市,转车到靖远县,再到东升乡,公汽无路可行时她搭三轮,三轮无路可翻越时,她靠步行,终于来到了传龙驻守辉煌村的工兵连队,这样的女子,有没有资格成为我们军嫂中的一员?” “欢迎嫂子!欢迎嫂子!”群情激昂的士气,振动天宇,过路的风,天边的云,都驻下脚步,停在阅兵场上空。 钰锁震憾地看着宋大鸣,泪水雾一样迅速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凝结,晶莹如霜,她不知道宋政委对于他们爱情的每一个细节,是这样的了如指掌,甚至比她本人还清楚。 “她千里迢迢从大都市A市而来,来不及适应这里的干燥气候,连绵的风沙,就支持传龙去蔡旗农场收割小麦;传龙烧伤后,她来不及做新娘,就投入到日夜不眠的护理当中,端水喂汤、洗伤口擦药水、换洗衣被……专业护士能做到的她都做到了,专业护士做不到的,她也倾尽心血做到了!”宋大鸣动情地,“五十多个日夜,她白天手脚不停的忙碌着,夜晚所有的病房都陷入漆黑的睡眠中,唯独她还坐在恋人床边朗读他们的一封封通信。正是因她五十多天的日夜不眠,精心照料,正是她两百多封信的呼唤,正是她用点滴的爱心、耐心、恒心和永不放弃的决心,从死神手中夺回了恋人,让英雄又生龙活虎地回到了我们身边——”宋大鸣目光如柱,振臂高呼,“大家说,这样的女人,配不配做军嫂?!” “嫂子您好!嫂子您好!”全体官兵两手掌相击后,打开手臂,张开热烈的情怀。“嫂子您好!嫂子您好!” 豆大的雨水从天而降,砸在干燥的地面,腾起一片片黄尘的烟雾。 “我们全体官兵作证,我们所有在场的广大西北人民作证,我现在宣布——” 胡传龙与赵钰锁面面相觑,幸福与不安在彼此交换的眼色中涤荡。 “胡传龙和赵钰锁同志,经审查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关于结婚的规定,准予登记,特发此证——”宋大鸣简直是变魔术的圣手,以掩耳不及的神速,飞快地从身上掏出两本彤红的《结婚证》,挥舞在手中。 天上雷声轰鸣,台下掌声雷动。豆大的雨水淋湿了全体官兵和所有老百姓的衣服,但秩序安然,没有一人离去,没有一人惊慌。 钰锁惊喜万分,这才想起在医院时,宋大鸣曾带当地妇联主任去医院探视过传龙的病情,也询问过她的相关背景。 钰锁和传龙不约而同地奔向宋大鸣,接过鲜红的《结婚证》,翻看着,确定新郎新娘就是他们自己时,紧紧将证书抱在怀里,脸上分不清是激动的泪水,还是飘溅的雨水。 随着倾盆大雨的延长,黄尘烟雾渐渐散去,广袤的黄土高坡裂成许多冷幽幽的峡溪,和着脚下的潺潺流水,沉浸在疯狂的欢乐中。 蔡旗农场的百十号人,抬着一台扎着大红绢花的21寸海信牌彩电,在泥泞中负重前行。狂风吹翻了他们的雨伞,泥浆溅满了他们全身,他们脱下雨衣遮盖住电视,全身淋在雨中,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流淌,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他们黑幽幽的肌肤。但他们仍旧冒雨疾行,他们要用参加婚礼的方式,感激英雄的大爱。没有胡排长的当机立断,没有胡排长的舍身相救,他们活不到今天! 宋大鸣看着这对幸福的新人,面含笑容:“大家说,新郎应该给这样难能可贵的新娘奉献什么礼物?!” 又是齐唰唰的如雷呐喊:“背新娘,跨障碍!跨障碍,背新娘!” 宋大鸣一挥手,台下寂然。 “这个主意好!我们军人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我们军人的爱情没有金银的富足!但是作为军人绝对给得起女人一生一世的幸福——跨越障碍,将日后所有的艰难险阻都踩在脚下,笑傲你们的军旅人生!” 雷声,雨声,欢呼声,呐喊声……自然中的一切与人群的热烈,合二为一。 当钰锁明白“背新娘、跨障碍”,就是要传龙背着自己绕阅兵场一周时,犹豫地小声娇嗔着:“不行,不行,你的身体……” “你看,我结实得很!”传龙挥舞着手臂,反过身背对着钰锁蹲下,要钰锁扒在他背上,不依不饶地命令着:“快上,快上!背不动自己女人的男人,不配当军人!” 钰锁双手箍紧传龙的脖子,在传龙宽厚的背上羞涩地笑着。传龙背着钰锁下了主席台,钰锁才发觉,官兵们坐着的长凳,井然有序一条接一条地在阅兵场,围成了一条首尾相接的长龙,凳与凳之间,留着一步子的距离。 钰锁伏在传龙背上,暗暗为传龙担心时,传龙已跨上第一条长凳,猛跑几步跃上第二条长凳…… “风来了、雨来了、雷来了、土丘背着个鼓来了,你来了,我来了,祝贺你们白头偕老!”全体官兵和百姓,热烈地鼓掌,为这对新人呐喊助威。 传龙背着钰锁已穿越了几十条长凳设置的障碍,刚刚恢复元气的身体,渐渐有些体力不支,欢呼着的官兵们,情不自禁地将条条板凳紧紧相连,以减少传龙跨越的体力。 传龙的脚踩在哪儿,哪儿就有自发的官兵扶着长凳,默默将自己的力量与祝福,传递给自己亲爱的战友!钰锁伏在传龙背上,雨泪交泣。 蔡旗农场的百十号人,抬着盖得厚厚实实的彩电,泥浆满身,满脸喜气地穿过门卫的问询,抬起泥巴腿,“叭哒叭哒”地走在军营中的水泥路面上。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群情激昂…… 都为这场特殊的婚礼,泼洒着一片片壮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章 放逐的深渊(1) 军婚! 清晨,天空仿佛是被疏漏了的银河,大片大片的雪花银屑般从天空悠悠飘下,A市整座城市都浸泡在寒气四溢的白雪皑皑之中。 钰锁身着黑羽绒大衣、戴着口罩,提着行李穿过马路,径直走到“A市市传染病医院”门前,一排密封着的宽大透明玻璃门,立即自动打开。 钰锁平静地走了进去。室内一股温暖宁静的气氛,混和着消毒药水的味儿,迎面扑来。 快到春节,但凡病情已得到有效控制的患者,都已回家准备过大年,所以医院里显得空荡宁静。昨夜为她做检查的一位白发苍苍、红光满面的老中医认出了她,慈祥地招呼着:“你来了?一个人?你爱人怎么不说送送你?” 钰锁点点头,口罩上露出的两只眼睛羞涩地笑成两弯月牙。 “他……他去年才从部队转业回来,上班还不到一年。”她说,“加上老家又发生了很多事情,耽误了他不少时间,总请假不好。” “哦——”老中医嘴里像含着一块糖,正在他嘴里淡悠悠地融化,他毫不吝啬的欣赏和鼓励,“多好的女人呐,多善解人意的女人呐。现在像你这样坚强、体贴的女人已不多了!你们的夫妻关系一定很和谐,我昨天晚上一看就知道,你老公不是一般的人。” 钰锁觉得脸发烫,她的老公确实不是一般的人,是军人,转业军人!只有军号,只有险象从生或是脏累的苦力活,才能让他寻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他本来是想送她来医院的,突然接到队长大雪封道、交通堵塞的电话,忙为难地看着钰锁。 钰锁知道他的心飞到了交通堵塞的地方,飞到了岗位上,钰锁提出独自来医院、不耽误他工作的话音刚落,他便抓起一把铁锹,全副武装出了门,那雄赳赳的背影让钰锁愣了愣。其实这点疼于她根本不算什么的,关键是肝炎传染,她不能不入院治疗。 老中医和善地对钰锁说:“口罩摘下,闭人!肝炎不像非典,不会通过呼吸、空气、皮肤传染,主要是通过饮食才会传染。” 钰锁笑笑,说:“是吧?不戴口罩好受多了!” 老中医拿出一张表格,放到钰锁面前:“那,填上这张表,去交费处交上两千元押金,就会有护士送你到后院的住院部。” 钰锁办理好一切住院手续,果然有个身穿白大褂、身材高挑的年轻女护士,灿烂着一脸笑容走过来打完招呼,弯腰帮她拎起放在地上的行李。钰锁跟着护士走到后院,只见庭院矗立的假山上,堆满了积雪,树杈上镶嵌着晶莹的雪花,银装素裹巧妙地装点着树干。 护士将钰锁带到四楼八号病房,充足的暖气使她的第一个举动,就是脱去黑色外套,只穿一件羊毛衫。鲜红羊毛衫上点缀的朵朵精致玫瑰,洋溢着热情奔放的生命。她不像是一个黄疸肝炎患者,倒更像是一个来别墅度假或拜访亲朋戚友的女人,大肆舒张着她的闲情雅致。 摆放三张病床的宽大房间,此时却只接纳了钰锁一个病人,在护士眼里因珍贵而表现得宽容和大度。 护士拉拉床头柜,拍拍电视,指指病床:“这三张床,都是刚消过毒做过清洁的,你任选一张吧!” 钰锁选了一个临窗的床铺,便开始将行李包的物品往床头柜上搁,除了牙膏、餐具、换洗衣服等日用品,她还带了大包书,一叠稿子几支黑水笔。 护士惊叫说:“肝炎就是因为操劳、抑郁引起的,你需要的是静卧修养,看不得书。这儿是传染病医院,不是度假别墅!你不配合治疗,怎么可能达到理想效果呢?寂寞时看看电视消遣一下就可以了。”护士的话一出唇,行动立马出现,她打开了壁柜里的电视。 钰锁笑笑,似乎是对善良规劝的妥协,实则还是我行我素——她是带着一个即定目标住院的:学会电脑创作!从自己的经历开始驾驭文字!否则她在策划部是一个闲人,欠着传家的情! “是吧?我这就躺下。”她说,将枕头紧依着床栏,躺靠着枕头,悠然自得地翻开一本书,摊在膝上,将一块白色硬纸片绘制成的电脑键盘搁在大腿上,双手在二十六个字母之间敲击,立马沉入另一个不被护士理解和掌握的世界。护士出病房去给她拿药,或是推着药架车重新回到病房,四个铁轮与水磨地面磨擦时,发出的刺耳声音,都不可能影响到她。 “打针了!”护士将药架车推到她床前,“练习打字啊?我算是服了你!” 钰锁没抬头,一只手臂却准确无误地抬举到护士眼前。 “听说你是军嫂?”护士熟练地给钰锁挂好点滴,边用白胶布贴在她手背上巩固着长长的液管,边问着,“你说嫁给军人,做一个军嫂好不好?” 钰锁的目光,终于从书上转移到护士的脸上。 “你也在恋爱?也爱上了一个军人!”她以一个过来人自信的判断说,又欲将目光埋进“键盘”。 “是!”护士羞涩的幸福洋溢在暖气十足的病房里,“不过,我对于一个与众不同的病人更感兴趣!”护士将她插上针管的手,小心翼翼地平放在床单上,拉过被子的一角给盖上。 “你练习的是拼音,还是五笔?”护士问,日后成为军嫂后,就会成为她吗? 钰锁抬起头,彻底将自己从练字的情绪中拉回,就因为护士刚才扯过被子一角,盖在她挂着点滴手背上的那种细致入微。 “五笔!”她说,突然盯着电视屏幕,一摆手示意护士禁声。护士的目光在落到电视屏幕的那一刻,心存的犹疑立即消失。 “宋部长?他到我男友的部队里演讲过。”护士发出兴奋的叫声,看着钰锁专注的样子,忙捂嘴噤声。 屏幕上,宋大鸣正组织一大批人,清扫着积雪。飞扬的寒冷与沸腾的清扫场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一个年轻的记者手拿话筒:“昨天夜里突降大雪,今早刚走出家门的不少市民就给我们热线打来电话,让我们记录一下发生在家门口的感动。”将目光转向宋大鸣,“据一些市民的热线反映,为了给上班的市民一条畅通无阻、安全的通道,省统战部部长宋大鸣在凌晨六点多就组织了一大批居民、官兵,清除了通往工业区繁华干道上的厚厚积雪……” 宋大鸣一闪即逝的画面早已淡远,钰锁的目光与思索却还在屏幕上流连。 “你见过宋大鸣没有?听我男朋友说,他常去他们部队义务给官兵们讲座,总能用他独特的智慧给官兵们解疑释惑。” “他当过我爱人的指导员、教导员。当政委的时候调走了!他走到哪儿都是中心,都是一块吸引人的磁铁。” “你说,嫁给军人,做一个军嫂到底好不好?”护士在她床头的椅子上坐下,一双带着浓厚兴趣的眼睛,像两粒燃烧的种子,蔓延感染着钰锁的周身。 钰锁理解地笑笑,爱情是女人心头亘古不凋的美丽花朵,但在军嫂这里,更像是需要正襟危坐的一桩事业,其中的境味怎一个好或不好了结? “做军嫂到底好不好?”护士催问的语气里掺夹着可爱的娇嗔。她的话,是一个投向目标的线球,它的另一头却仍然将钰锁的心灵口袋紧捂着。 钰锁稍微偏了一下头,窗外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直入眼帘,她深处的某些记忆,雪片般向她侵袭而来。入院前她就计划要在治病的这一个月时间里,做一个月完完全全为自己写作的人。 昨夜突降的大雪使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经历过一场盛世与末世的更迭互换,过去的岁月已幕落花谢尽,再如何追想只能是一个空,只能把它遗留给时间,任何唤醒都足以让人泪流满面。而唤醒之后的重塑,却正如同一场燎原之火一般。 正是这种萌芽,催促她顺从胡传龙的带领去了A市四医院,当医生检查了一番,怀疑钰锁患的很有可能是肝炎时,又依从胡传龙将她带到了江汉北路的传染病医院。最终,她被确诊为黄疸肝炎,得隔离治疗一个月。 其实,若不是肝炎病会传染,钰锁根本就不想治疗,这点小病小痛于她真不算什么,她的肉体早就在严酷的生存环境中,对疼产生了很强的免疫力。 她相信,人与人之间有一种非常令人着迷、隐秘而温柔的关系,带着一种精神上的狂热力量,使一个陌生人带着新的力量、新的同情心,用自己内心的感觉来取舍别人的经历,变成自己特有的智慧,把他和整个人类、整个社会联系起来。就像宋大鸣于她,就像她眼前的这个年轻的护士。 “你爸、妈同意你嫁军人吗?”钰锁含笑着问。 护士涨红了脸:“相爱,是两个人的事情啊……” 钰锁点点头:“跟我当年一样,女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是决然,我当年为他甚至不顾姨妈的养育之恩,私自千里迢迢投奔于他……” 护士想笑,想质疑,这么文静的女人,与抗婚,与私奔的疯狂形象,怎么也联系不上。 “现在,我明白婚姻只有得到父母们的祝愿,才会更幸福,可当年我并不明白。”钰锁的思索,陷入1991年的那个决定中。 1991年7月初,钰锁第一次成为了棉纺七厂引人注目的羡慕焦点,然后又陷入众人是是非非的议论旋涡。 让众人羡慕的原因是厂长在两千人的职工大会上,表扬赵钰锁同志自进厂当了细纱车间的一名挡车工以来,虚心请教动作,苦练接头,运用“稳、准、快”的操作方法,逐渐形成了自己独有的“速度快、引线短、动作小、质量高”的操作技术风格和“三勤两快”方法。工作多年,各项生产指标始终名列前茅,无论是巡回、做清洁,还是包卷、接头,在几百次抽测中,质量无一操作瑕疵。 这样的殊荣,就是在七厂工作了二十多年、自命不凡的姨妈杨晶晶也从来没有得到过。趁厂长在台上喝水的工夫,台下的职工们指指点点,将目光集中在钰锁身上,钰锁臊得将头低垂在胸口,双手来回抓弄着垂到面前的头发。倒是一旁的姨妈杨晶晶高兴得合不拢嘴,悄悄说:“你总算给我挣了口气,我求爷爷告奶奶总算没白把你弄进来。”厂长接着宣布经厂党支会决定,任命赵钰锁同志为纺纱车间组长、车间教练。 如果厂长不这样宣布,钰锁充其量只不过是厂里一个心灵手巧、不惹是非的文静小姑娘,没有人会注意沉默寡言的她!厂长这样一宣布,突然人人觉得这个小姑娘身上,蕴藏着某种特殊光辉。两千人的大厂,让多少树大根深的人精融汇到这里,忙碌一辈子充其量也只能拿一份普通工人的退休工资!而这个才24岁的小姑娘,一下就身兼两职! 如果厂长不这样决定,就不会有那么些好心的阿姨级同事追着杨晶晶,要给她的侄姑娘钰锁介绍对象,杨晶晶就不会急不可耐地表示想留钰锁当她的儿媳,钰锁就不会那么决然的在24岁时,放弃在千人大厂良好的发展,投奔到胡传龙所属的腾格里沙漠边缘的一个野战部队。 “别问我别问我,她消失了,是活是死,我一概不知!”一个星期后,杨晶晶铁青着脸,老远就挥着手,驱赶一群蚊蝇般回避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面对厂长的问询,她甚至流下委屈难过的泪,“我有么办法?她……她就跟她妈一个样,不顾一切寻找她的爱情去了。嗯,对,是一个军人。唉,好话我都说了一箩筐,她是一个字也听不进,等她后悔哭天抹泪就迟了!” 那天散会后,一些阿姨围着杨晶晶祝贺着,她们说钰锁都24岁了,可以介绍对象了吧?姑娘再好总归是人家的人,别留来留去留成了老姑娘,留成了仇。钰锁觉得大家只不过是开几句玩笑话,没放在心里。可杨晶晶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住了,特意请了半天假来回避这些玩笑。 杨晶晶心里有数,这些话不全是玩笑,而是一种试探,钰锁十八岁时,她求爷爷告奶奶将侄姑娘安排到国棉七厂上班,刚满二十岁时,就有不少人奉承她,说她调教出来的侄姑娘温情懂事,像她一样漂亮能吃苦持家。她们趁杨晶晶眼角的细纹笑成了一脸灿烂的花朵时,便趁热打铁提出想给钰锁介绍对像。不管对方家境有多好,不管男方多有出息,杨晶晶一概摇头说钰锁还小,高攀不上人家。这样的婉拒当然不好让人家说什么。现在钰锁不小了,该成家了,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钰锁下班回到家,杨晶晶已干脆利落地准备了一桌丰盛的菜,表哥、姨父坐在桌边热烈地讨论着什么。 钰锁忙钻进厨房,帮姨妈舀出瓦罐里的鸡汤端上桌。 姨妈用围裙擦着手,眼睛却始终没离开钰锁。她说:“一屋子的人,做事的就钰锁,你们石磨一样坐那儿,夸天夸地,谁也不说来帮我一下。” “要帮忙你吭气啊。”姨父说,“谁不知道你心里爱一个、嫌两个。”他亲密地用身子撞撞儿子,“拿酒,拿酒。一餐两杯酒,活到九十九。” 钰锁微微惦着脚尖,将壁柜里的白酒拿出来。 姨父品了一口酒,咂咂嘴,心满意足地说:“看看这日子过的,这小日子过的,舒服!”筷子伸到汤碗,挟起一条鸡腿。 姨妈打掉姨父夹起的鸡腿,没好气地说:“我家姑娘出息了,当车间教练了,这鸡腿该奖给她。”又用筷子在汤碗里捞了一阵,夹起另一条鸡腿放在儿子姚定发碗里,“这小子晚上还要上夜大,得补补。” 姨父虽然只是一个锅炉工,但天性随和乐观、喜欢诗词歌赋,容易满足。见状摇头晃脑说:“唉,明天逮住一只鸡我要兴师问罪:你们为啥不长三条腿?” “鸡是几条腿?”姚定发愣住了,“鸡不是四条腿吗?” 钰锁笑得扒在桌沿:“没想到表哥也会开玩笑呀!” 杨晶晶瞪了丈夫一眼说:“一晃孩子都大了,给钰锁介绍对象的人越来越多,有的是老师,有的是医生,我都没答应,为什么呢?”直到所有的目光都聚中在她身上,她才洋洋自得地说,“因为我想把她留给我定发。” 杨晶晶的话一说完,姚定发美滋滋地瞟了一眼钰锁,垂下头,双脚不停地在桌下兴奋地抖动,而钰锁则惊得筷子从手中掉下。倒是姨父不慌不忙继续着他的幽默:“你十多年前说要养个姑娘,我看你那个偏心的样子,就知道你养的是一个儿媳!” 钰锁磨蹭着从地上拾起筷子,鼓起勇气说:“姨妈——” 杨晶晶揪了一截纸巾丢给钰锁,让钰锁擦擦筷子。这样的关切,让钰锁鼓起的勇气消失,到了唇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得问问,人家钰锁愿意吗?”姨父若无其事地啃着一只鸡爪。 杨晶晶斜了丈夫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钰锁是我一手从、从那个、那个叫什么胡凹湾山村抱回来带大的孩子,咱们比母女还亲,你问问她舍得离开我吗?舍得离开这个家吗?”她将笑眯眯的脸,向日葵般转向钰锁,“钰锁你说说!” “如果,如果不和表哥处对象,我就得离开这个家吗?”钰锁艰涩地开了口,“表哥,表哥,我一直是当亲哥哥的。” “什么?你表哥有什么不好?单位的钳工,还在带薪读大学,要文化有文化,要技术有技术。他不嫌你,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姨妈歇斯底里地嚷着。 姨妈居高临下的语气,封住了钰锁的嘴,不平衡却在心中急剧地涌动着。她心里说“胡凹湾怎么了?那是给予了她快乐童年的地方”,她相信,那儿的每一根松针里,每一粒谷子里,每一片叶,每一朵花中,都有某种情愫涌动着。那儿的男人都知道许多将军的故事,都有将军梦,那儿的女人都温顺多情,山歌哼唱得河水般,各个都能无师自通地歌唱,而且全都唱得非常好,无论是婉转缠绵还是高亢雄奇。比这两点一线的上班下班有趣多了,说是在一个大都市里生活,可目光所及、生活所及的只不过就是巴掌大的圈子。 姨妈总是在她面前数落着妈妈杨盈盈的傻气,总是数落着胡凹湾的种种陋习,殊不知她的数落与不满,恰恰成了一个背井离乡五岁孩子的依恋,成了钰锁在新环境中压抑成长的美好回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章 放逐的深渊(2) 军婚! 钰锁就是在姨妈常常无意识的抱怨胡凹湾时,无意识地形成了这种内心的对抗。只是她从来不敢说出口,怕伤了姨妈的心。她在努力按照姨妈的愿望生长,身稳嘴稳到处好安身;只有病死了的,没有累死了的;女孩要站有站像,坐有坐像,不能再像胡凹湾的女人那样大笑傻笑,不能像再像胡凹湾吃饭时发出那么响的咀嚼声…… 于是,钰锁成了一个文静腼腆勤劳内秀的姑娘,姨妈常为此听见别人的夸耀洋洋得意:“怎么样,把你从那野鬼地方带来没害你吧?要不是我啊,谁知道你现在是人还是鬼!” 杨晶晶把钰锁带出那个穷山恶水的山村、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钰锁拉到狭窄的厕所,把她脱得精光,把她从头至脚用香皂搓揉了一遍,嘴里啧啧有声地说着“多脏多脏,肥皂泡都变成黑的了,就像出娘胎就没洗个澡一样,那是一个什么鬼地方啊!”然后让钰锁站在厕沿边,用了两盆温水冲洗掉堆积在她身上的泡沫。 杨晶晶最后从卧室,翻出一件白底红碎花的连衣裙给钰锁穿上,将钰锁原来的两条小羊角辫合拢,在脑后挽成一条马尾。 “这才像个人!看看,这才像个人样!钰锁,你要再在那个鬼地方呆上两年,就毁了,就变成野人了!” 钰锁趁姨妈走开的间隙,目光落在门角的垃圾桶里,自己洗澡时脱下的衣服,怎么会落在垃圾桶里?那件红花绿裤可是在小伙伴们面前夸耀的最好资本。钰锁下意识地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姨妈手里拿着粉红的蝴蝶头饰,面露喜色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钰锁的样子立即沉下脸,一把扯过钰锁怀里的旧衣重新扔进垃圾桶,惊叫着:“我才转个身,你怎么就捡垃圾桶里的东西?”姨妈抓着钰锁的小手,将她小小的掌心搁在自己宽大的左手掌里,右手一下一下拍打着她的掌心,“这么脏,这么不听话,这么不懂事!说,你以后还捡不捡垃圾桶里的东西?” 钰锁摇摇头,委屈的泪压抑在葡萄仁似的黑珠子里。 山村五月的清晨,胡传龙光着脚丫,穿着补丁叠补丁的衣服,拿着一本书躺在河岸的一片草地上,蜜蜂在野花丛中嗡嗡叫着,蔚蓝的天空和明媚的太阳一个劲儿地照射着。 钰锁则坐在一棵籁籁作响、有着柔韧弹跳力的柳树上摇荡着,微风吹动,晴朗的白云棉絮般在头顶一掠而过,遥望着山头茂盛的、长及膝盖的丝茅草丛,迎着微风形成波浪的起伏。 随着河水一阵清澈的扑腾,一群劳作收工的村人背着农具涉河回村,一群粗野的玩笑,很快淹没了山鸟、杜鹃的叫声。 “哎呀,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两个小鬼东西多会享福!我们也过去歇歇脚,享享福!”何金菊不仅眼尖,而且富有夸张的喊叫与表情,颇有感染和号召力。村人陆续来到他们附近,坐在草地上闲聊。 金菊看着钰锁说这头小牛,长得真俏,跟她妈一个样,绣花枕头一个。 “绣花枕头是什么呀?”钰锁闪动着乌溜溜的黑眼珠。 “绣花枕头就是中看不中用!驴子屙屎外面光!” 金菊的回答惹来一阵哄笑。 “不,我妈才不是这样的人!”钰锁脆生生的反抗,引来更损的议论。他们说你妈什么都不懂,刚来咱们湾时,以为满地的麦苗是韭菜,连尿桶都不晓得,将屎拉在三爹家腌咸菜的瓷坛里……” “那三爹吃了吗?”钰锁好奇。 “吃,吃你妈的鬼!”金菊将钰锁从柳树上抱下来,抛得高高的接住,然后再抛,“走,去我家给你传家哥当媳妇去。” 钰锁在金菊怀里扑腾着,她不愿意给传家当媳妇,她愿意给传龙当媳妇。 传龙说大山里的树木、小鸟、小虫全听他的话,他说丝茅上三月间抽出的那种白絮般的“毛针”一根根连接起来,在满是污垢的裤腿上卷成一个饼,用脏黑的手拍拍,喂到钰锁嘴里;他刨开草丛中那种开小黄花的植物,摘掉根茎上两颗花生米般大小的疙瘩放进钰锁嘴里说:“这叫土参,也能吃的。”钰锁看着田埂上绿油油的矮叶间,冒出一颗颗鲜红漂亮的草莓,伸手要摘。传龙身子一歪,伸长脚将这些漂亮的果儿踏碎:“这是蛇庖不能吃的。”传龙还带钰锁在沙地里挖过长着几片韭菜叶叫“棉啄”的植物,揪下底部结着指甲壳般大小的白色疙瘩。回到村,从粪凼里拣起两片碎瓦,在裤腿上擦擦,然后从树上折一条开杈的小枝丫,坐在村头枫树底下的石头上,将小枝丫夹在裤裆里,用瓦片压碎棉啄,带着黏液的棉啄粘在瓦片上了,便大胆的举着瓦片,围绕着树杈一前一后拍打着,牵出来的白丝,绵延不绝的布在树杈上,一层层,蜘蛛网般,越来越厚重。最后,传龙举着树杈,让小伙们一人一口,挨个儿将树杈上的白丝舔得干干净净。 “你真像个将军。”她说。 “什么话,我长大后本来就是要当将军。”他将手背在身后,惦着脚尖,鼻子仰着天。 随着钰锁的成长,随着街坊邻居对钰锁的夸讲,杨晶晶都要在钰锁面前这样表白一番。将钰锁从那个穷山恶水的山村带出来,是她一辈子引以为自豪的功德,不然这丫头就被彻头彻尾地给毁掉了! 杨晶晶这样无意识的唠叨,渐渐地在钰锁心里形成了一道她急欲摆脱的屏障。它和儿时的美好记忆一起,到十七岁进了棉纺七厂时才逐渐被机器轰隆声所代替。在机嚣轰隆的细纱车间,边巡回机器边做清洁,粗纱卷入、断线接头,一排粗纱到一锭锭细纱,瀑布一般流动着、缠绵着,这时,钰锁的儿时记忆才被火热的劳动场景所放逐。 童年便有的反抗之情,如今更加强烈。他并非讨厌表哥姚定发,而确是心有所属。 “……钰锁,我们连这次承担了通讯架空明线施工,已经发展到横穿腾沙漠阶段。我们比太阳起得更早,踏过绿地的边缘,踩过枯死的红柳,最终来到腾沙漠这个冷酷的不毛之地,所有的生命都在这无比强烈无比耀眼的强光里,奄奄一息……” 钰锁心里流淌着传龙信里的字句,她在机器轰鸣的噪音中,独拥自己的世界。传龙信里的描写像一排排粗纱,而经过她的接头、清洁,早已丰富成一锭锭细纱般缠缠绕绕的故事。 广袤、恐怖、艰险、荒凉是腾沙漠真实的面孔;白天酷热、早晚奇寒、缺水、风暴是腾沙漠无法掩饰的本性。 指导员宋大鸣指挥每两人一组、每组抬着一根两百多斤重、用柏油煮沸过的红木电线杆,脚踏着苦难与辉煌共同燃烧的土地,近百人的连队,在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形成了一个奋进的群体。 太阳如熊熊烈火炽烤着,烤得红木上的柏油散发出一阵阵恶臭。烤化了的柏油顺着胡传龙的前胸后背流淌,黏得心口的肌肉发疼,他一抹脸上的汗水,脱下的衣服黏上了一块皮肉,撕破的衣服碎块黏在身上,才发觉衣服与肌肉早就紧紧黏在一起。 衣服是累赘,全体官兵索性一丝不挂裸露在烈日里劳作。近百人的连队,从头到脚,谁的身上也找不到指甲盖儿大小的无伤无油污的干净之处,全成了“非洲人”。他们的肌肉一次次被滚烫的柏油滴落下来,撕去一块块片,新伤旧痕,鲜红的血不时漫过漆黑的躯体,大家抓起一把黄沙撒在伤口上止血,苦笑一下继续投入工作,可笑容来不及绽开,嘴唇的干裂处已天女散花般鲜血四溅…… 大家都口干舌渴,喉咙干涸得几乎冒烟,可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火热黄沙呈现的荒凉。 宋大鸣的目光在这些早就焦头烂额,体无完肤的官兵们身上扫视着,李中华,付爱国,陆大勇,胡传龙……目光渐渐湿润。一个笑话一首军歌,就能激活一团气氛,就能让全连官兵们斗志昂扬。可是这样干涸的环境,大家没力气喊,更不适宜歌唱。 “我给大家讲个故事吧。”宋大鸣说。 “玉蹲和尚刚进寺院时,每天早早起床出门化缘,几乎三两天就要跑烂一双草鞋,他的睡房里堆的烂草鞋渐渐码了半屋子……” 三三两两的官兵,虽迷惑不解却耳目一新地走过来,蹲在宋大鸣身边,他渐渐被围成一个圆圈的中心。 “这天早上,太阳升得老高了,玉蹲和尚赖在床上怎么也不愿意起来,他想我都这么辛苦了,为化缘跑烂了无数双草鞋,偶尔偷懒一下又何妨? 寺院的住持不见玉蹲像平日那般早早出门,便上前去叩玉蹲睡房的门,交谈中明白了玉蹲的想法,便带他一起出门散步。 主持先带玉蹲在一条光洁平坦的大道上走了一段路,然后说徒儿,我们所走过的路是否有脚印?玉蹲回头看去,他们所踏过的路面光洁如昔,没有留下一丝半毫的足迹。 主持于是带着玉蹲来到山下的一条泥泞路上,二人在泥泞路上艰难地行走着,玉蹲正想抱怨,主持说你现在回头看看,我们的身后,是否有留下的脚印?玉蹲一回头,只见两行足迹,清清晰晰印在他们刚跋涉的路上。” 全体官兵不以为然:“这就完了?这也叫故事?” “‘吃不了苦只一味行走在阳光的大道上,是留不下脚印体现不了价值的,人只有在泥泞中跋涉,才会留下奋斗的价值’,主持的话刚一说完,玉蹲就抱着化缘钵出发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5章 放逐的深渊(3) 军婚! 宋大鸣说到这儿,才铿锵有力出乎意料地抖出他的“意图”,他说:“同志们!保家卫国,自古都是提倡马革裹尸、黄沙埋忠骨。如今建设边疆,改造边疆的重任,就落在我们肩上了。面对身后亿万人们的期望和信任,我们这些官兵还能说什么?我们连队还能说什么?” “决不退缩,保证完成任务!”全连官兵的誓言,盖过沙漠一波波汹涌澎湃的热浪。 钰锁巡视着车床,将即将纺织完的粗纱头,卷入新装上的粗纱锭中,心中的激情,在白白的细纱中,如瀑流动。 “钰锁,就是凭着我们指导员这个故事的启示,我们所有官兵都坚持着,有一次,天空却电闪雷鸣,下起了大雨,好像要特意奖赏我们……”胡传龙的信在钰锁脑中流放。 “哗哗”的雨水,豆子般倾泻而下,平日狂放不羁的风沙,被倾天而倒的雨水气势征服得顺顺帖帖。 “下雨了,下雨了!”明白过来的官兵,拿着脸盆、牙缸,冲进大雨中,过节般兴奋激动。他们像大漠的宠儿,全体在大雨中赤身裸体地接受雨水爱抚的冲涮洗礼,道道污水在他们脚下变成漆黑的暗流……他们将接住的雨水一盆盆、一缸缸从头至脚泼撒,让这种快意从头发根一直蔓延到脚掌心…… 好色的陆大勇,突然在雨中张开双臂,冲天长嘶—— “来吧,来吧!人!女人!活女人!” 大家在被陆大勇震惊的一瞬间,也苍鹰展翅般在雨中展开双臂,冲天狂嘶——来吧,来吧!人!女人!活女人! 他们第一次在生命的禁区大笑和放纵,在缺少女性芬芳的雄体群里,释放着欲望和魂灵。 机床的轰鸣嘎然而止,纺纱齿栏慢慢落下,一排排洁白饱满的细纱锭子,整齐得像队伍。 钰锁让一幅幅画面重新回归体内,擦擦额角的汗水。 一组落纱工人迅敏地拔取着饱满的细纱锭子,扔进装纱箱,装上空锭,在重新启动的轰鸣中引线。 “钰锁,三个月的时间,我们连胜利完成了任务。回到民勤县团队,面对四面八方工人们寄来的慰问信、慰问品,不少官兵都流下了热泪……”传龙信中说。 落纱工抬着纱锭归仓,空锭又随着钰锁心的飞翔,被一根根细纱层层缠绕着。 “可能是山里人老实的缘故吧,政治处负责慰问品发放的一个群工干事,见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轰抢,就我一个人老实地待在一边,他最后将我拉进仓库,让我自己任意挑选慰问品。真没想到,钰锁,幸运就这么光顾了我,我在仓库一角的布袋里,发现了你寄来的鞋垫和慰问信……” 随着钰锁思想的飞翔,脚步的巡视,一排排空锭,渐渐在细纱的缠绕中,变得丰厚。 “你心里到底还有谁比你表哥强?总不致于是常给你写信的那个胡凹湾的野小子吧?”见钰锁沉默,杨晶晶痛心疾首:“你真跟你妈一样,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我好不容易把你从那个破地方带出来,你生生死死的又要跑回去……” 姨妈及时的引领安抚,使母亲早逝的阴影并没在钰锁内心深处留下多少悲伤,她心目中的母亲形象,早已被姨妈替代。可是姨妈不停对母亲的提及,总会勾引起她对山村的回忆,她渴望在回忆的琐事中,追寻母亲的影子。她没有想到,这样的追忆,使她文静的表像下包裹着的内心,早已变成荒山里的一匹野马,田野里的一束野火,无时无刻不准备着放逐,燃烧。 “是,他是胡凹湾的人,但在部队。” 钰锁的态度,已伤了姚定发的心,他的脸像挂上了一层冰霜。他心不在蔫地用嘴咬了一会儿筷子,放下碗。跛着腿去房间抱了几本书,打开门,准备逃避到夜校。屋子里所有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让他觉得不自在让他觉得失败,他越过门槛时趄趔了一下,钰锁发出一声惊叫欲跑过去帮扶,他却敏捷地抓住了门框,拒绝她的帮扶。 行为处事干脆利落的姨妈,是一家人的太阳一家人的中心,她阴沉着脸闷头吃饭,致使其他人都沉闷地咀嚼着。 杨晶晶一直在心里权衡着,觉得钰锁真像妹妹盈盈。那么多下乡蹲点的知青,就盈盈这个傻瓜,会迷失在一个乡巴佬的几句甜言蜜语、送几个烂瓜挑几桶井水的感动中,为了所谓的爱情留在了山村!据说是在一次踩山中,盈盈失脚跌下山崖,妹夫为了救她,夫妇双双都跌入了悬崖,养育女儿的责任都负担不起!有什么资格去追求他们所谓的爱情?他们的爱情再伟大,生存的环境都不安全,又有什么用? 那还是七年前的事情吧,厂里动员全厂工人给地处沙漠、西藏高原等艰苦部队的官兵,一人奉献一份爱心,寄上一份慰问品,表达一下感恩。当时全厂上下人人都积极响应号召,发自腹腑地这么做了,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到半年的时间官兵与工人们的书信来往就断了线索,唯独这个钰锁,居然与一个当兵的保持了七年的通讯关系。 “你说,你表哥除了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恢复得不好腿有点跛外,还有哪儿不好?”收拾碗筷时,杨晶晶还是不甘放弃。 “晚了。”钰锁说。传龙光着脚丫,补丁叠补丁的衣服,富有节奏的瓦片拍打棉啄的声音,以及裤档里紧紧夹着的树杈上结满了白丝的记忆,与现在一套草绿色军装、睿智而又威武的照片,连成了一个水泼不进的整体。钰锁感觉他就像空气,与她从来不曾分别过一样。 “什么晚了?” “你一直就在我耳边说我妈妈如何傻,胡凹湾是个连猪狗都不如的地方。我总以为你在小瞧我,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 “你这傻瓜啊!那不过是开玩笑啊!那不过是想提醒你千万别走你妈的老路!”姨妈立马喜形于色,“现在还来得及啊,你和你表哥差不多一起长大,又不是才认识一两天。说到底了,你跟你表哥成亲后,还不是得像以前这样居家过日子。” 哦,嫁给表哥,就意味着她五岁被姨妈抱来后,然后一直到老死,只能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重复着这一种生活,钰锁想想就害怕。 “可是,可是我和胡传龙通信都快七年了……” 杨晶晶的脸阴沉下来,将收集起来的筷子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她不悦地说:“你那七年纸上谈兵的生活,就抵不上姨妈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唉,有你后悔的,到时候可不许找我,该尽力的我尽了,该尽心的我也尽了。” 钰锁心想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不一定要拿自己的爱情来回报!如果将来胡传龙当将军了,钰锁同样能回报你的养育之恩!钰锁将山村里想当将军的传龙,与走进军营、考上军校的传龙联系在一起,她有理由相信传龙是一言既出,就会有能力一步步实现自己理想的人! “将军!做梦呢你!钰锁,你,你就不能再考虑考虑?” 钰锁痛苦地摇摇头,七年呐,她七年的所有心思都在他的信中、在他描绘的军营生活中放逐,而姨妈家的寄住,倒成了她流浪飘泊之所。她沉沦的深渊是什么样子?谁能想象!她不仅熟悉传龙一点一滴的生活,还记住宋大鸣是传龙的排长,后来当了传龙的指导员。传龙军校毕业后,争取一下本来是可分配到A省所属地的某军,就因为宋大鸣已是老团队的副政委,所以他心甘情愿回到了老团队。 一个战士,几年如一日的被他领导的才情所折服,她有理由为这两个男人骄傲——一个绝对是魅力非凡、另一个绝对是忠心耿耿,对人一好到底。她钰锁选择传龙这样的人,会错吗? “姨妈,让我好好想想!”钰锁回避着姨妈想要的答案,把碗送到厨房,正挽袖要洗,姨妈进来不冷不热地说:“算了算了,我看出来了,我这小庙是留不住你了,你是要走的人了,指望不上你了,不敢指望了。”姨妈闷头擦着厨房的台子,回头盯着钰锁,“你现在翅膀硬了,说一不二了,我这些年为你冤枉操了这么多心,我的话你是一点都不放心上了!” 泪水滑过钰锁的面颊,她不是不想听姨妈的话,只是她的心不允许! 姨父架着腿坐在桌边剔牙,看着钰锁流泪,急忙趿了拖鞋跑过去将钰锁拉到桌边说:“姑娘,你姨妈的火筒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不是姨父跟你泼凉水,那个环境,不适合你。爱得再狠的人,也要吃饭穿衣吧?那儿穷得很,简直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前两年去那儿出差,还写了五句诗。”姨父天性乐观幽默,见钰锁止住了哭泣,用手背替她擦着泪,边摇头晃脑地念着:“风暴沙尘绕,人稀瘦地宽。儿童挖野菜,大人拿羊鞭,夜来宿窑洞……” 钰锁忍俊不禁:“你这也叫诗呀?” “你不在这儿卖弄就成哑巴了?你害怕你儿子卖不出去了?”姨妈冲出来将抹布狠狠甩在丈夫面前,“没事干擦擦桌子!” 可是无意识地,那条油腻的抹布,却劈头盖脸覆盖在钰锁脸上。钰锁扯掉脸上的抹布,泪水滂沱而出。 “钰锁,我……”姨妈显然也被钰锁的样子吓坏了,“我是无意的,你可别多心。”姨妈越这样说,钰锁越觉得姨妈是在羞辱她勾引男人。 “是,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就是要爱他要投奔他!”愤怒让钰锁口不择言。 姨妈气得发抖:“好,你翅膀硬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以后再也不要进我家的门。” “我以后就是满大街讨饭,也绝不到你家门口站一下。”钰锁寸步不让,“我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就是要过我自己的独木桥。” 温顺的钰锁竟有这样的脾气,姨父张大了嘴,瞪大了眼,知道一切都已无可挽回。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6章 两天的炽恋 军婚! 你就这样出嫁了?”护士打断钰锁的讲述,露出讶然的神情。 钰锁点点头。 “那后来呢?” “尽管我早已根据胡传龙信中的描写,将他所属部队的艰苦条件,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真正沐浴在灼烫的风沙中,才知道我还是远远低估了这里的生存环境。” “是么?”护士探究的目光,激起钰锁讲述的激情。 钰锁立在黄土高坡上,看着胡传龙草绿色的身影,跳跃在瀑布似的小道上,一步步向坡上攀援。他在沟底早就看见了钰锁玉树临风的模样,他恨不能一脚登天,早一分钟早一秒中能拥住他长途跋涉而来的女人! 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看起来很近,可以相互遥望,可真正走近面对的距离,却很曲折和漫长。 传龙一步步稳稳扎在黄土中,想不到泥土一塌,他又向后倒退几步。 钰锁站在黄土高坡上,听着远远近近的唢呐声,如水如风一样飘来,带着淡淡的哀愁。 一滴泪,溅在她脚下的迷彩包上。 传龙的心情越急迫,道路越是难走。他的心上人,女神般伫立在高坡上,等着他的收服和牵引!他和钰锁通讯刚满两年的一个八月,刚当上班长的胡传龙,耐不住相思之苦,请了半个月探亲假,途经A市约见已经14年没有见过面的钰锁。 黄昏的江堤上,秋天成熟的手掌,抚摸着道路两旁的树林,脚下的草地。 传龙在面对钰锁的一刹那,怦然心动。战友媳妇的照片他见过无数,但真正比得上钰锁的,直到今天为止,他还没发现一个!她似乎还是山村里的儿时玩伴,但似乎又不是。她由内而外散发着暖暖甜甜的女人味道,传龙对女人美丑没有具体的概念,但是面对钰锁,他很清楚一点,只有真实的女人才会散发出这种味道!她有温雅如兰的外表,有银玲般的悦耳笑声,有含情脉脉和电闪般好奇的目光。 只有最先阅读了自然,又受到都市良好教益的女人,才有这种灿若星辰的光芒。 在旅社,老家的山歌在她嘴里,婉转优雅成醉人忘归的酒: 一杯子酒(哇来)迎郎来 送郎应到八仙台 (那是)八仙台上 拜(呀啊)金蟾(罗哇呀) 拜罢的金蟾领郎来 二杯子酒(哇来)问郎生 问郎(那个)某年某月某时辰 (那是)郎说正月十(呀啊)五生 姑娘(呐)年轻闹花灯 三杯子酒(哇来)进花园 花开(那个)花谢泪涟涟 (那是)花开花谢年(呀啊)年有 人老何能转少年 四杯子酒(哇来)人成双 上瞒(那个)爹来下瞒娘 (那是)上房瞒的哥(呀)和嫂 两人愿意配鸳鸯 …… 传龙开始是坐在床上欣赏的,看着钰锁水汪汪多情的眼眸星星一般,在如满月的白皙脸盘上闪烁顾盼,她光洁的额头,花瓣似的红嘴唇,她浑身上下都迸发着她极致的美,展示在他眼前。 他发誓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从来不曾经历过这么美好的时光。他知道这首歌的名字叫《十杯酒》,但是当他听到了第四杯酒时,在她歌声里起伏的心脏已烂醉如泥,再也无法故作平稳的坐着,他奔过去一下拥住她,抓住她的小手,牵引到他早已扯起帐篷的裤裆前,呼吸急促地道:“我受不了啦。” “你病了?”她贴在他胸脯上,几乎窒息。她挣扎着,仰望着他,小手羞涩地从他下身转移到他背上,“你身上很烫,怎么好好的突然病了呢?要不要去买点感冒药?” 他拉住她,感动地将下颌搁在她的肩上,为她无知的单纯。 “不,可能是刚刚吃了两个桔子的原因吧!男人吃桔子都这样,身体都爱发烧。”他抱紧她,恨不得将她镶嵌进自己的肉体里。 第二天早晨,原本计划回山村待上半个月的他,却搭上了返回部队的列车,开始有意识有目标地刻苦训练,认真学习,一年后终于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军校。 现在他是连队的一名排长了,有爱她有容纳她的权力和条件了。她来,是证实他们感情的瓜熟蒂落,而他急于要证实的,是他当年在旅社里不曾实质性的进入她体内的决定,是否正确。 胡传龙草绿色的军装,终于攀援上黄土高坡,出现在钰锁眼前,钰锁眼里的忧怨,立马转化为惊喜。 她的忧怨表示她等待的长度,她站在高坡上老早就看见了他,想不到他在黄腾腾的沟沟壑壑中若隐若现的身影,让她觉得等待的长度,比通讯的七年时光都长,比她从武昌出发,途经孝感、信阳、驻马店……兰州,然后搭公汽到白银市,转车到靖远县,再坐三轮车到东升乡,再步行到他所属的驻辉煌村工兵连的路途,都遥远和难熬。 钰锁盯着他,双眼如一泓清泉。 他注视着她的形体、举止和表情,发现了最大的快乐,他因期待她的来临,内心生活变得丰富多彩,他在两天两眼不曾合眼的亢奋中,感受着夏天黄昏风沙的歌唱和圣洁的黎明。 他走近她,一把将她的头按在自己怀中。她觉得自己快要被他捂得窒息了。他们在苍黄天地间的相对,没有语言,就像水与水的相融,或者是两股气流混合到了一起,具有强大的感染和渗透。他开始轻轻吻她的额头,眉梢,耳垂,并缓缓滑到她的唇上,她的双手水蛇般抱紧了他的脖子,用他的身体教给她的点滴记忆,她努力地用肢体配合着他贪婪的索取和需求。 她千里迢迢把青春的光辉送到他眼前,让他在美丽躯体的协助下,去回忆追索足迹中曾有过的点滴真美。 他们倒在苍黄的天地间,他和她身上那些因在个人性格、关系、年龄、性别、环境的厚墙,轰然倒塌,它们合二为一。 迷彩包里一尺来厚的情书,滚落出来,在狂风中旋转,白蝴蝶般在纵横的沟壑间飘扬。 漠风是歌唱的人,树是扎根的人,飞沙是奔腾的人,苍鹰是飞翔的人,石头是沉默的人,枸杞是害羞的人、土豆是捉迷藏的人……爱的缔结,让胡传龙不仅对一路的景物,都点点滴滴注入了一种新的价值,还给战友关系网中的每一条线都镀上了一缕温暖的金色,他的整个心身都沉浸在一个全新的、甜蜜的环境里。 胡传龙所属的工兵连,一百来号人今年驻守在辉煌村种菜基地,担任给全团官兵种菜的任务,两排两层青灰色的窑洞门槛上,因迎接钰锁的到来,都贴上了鲜红的大喜字。几个手提长长鞭炮的官兵,早在土路上来来回回,期待胡传龙带着媳妇早点归队,一饱眼福的同时,也炸响他们心中的欢乐。 胡传龙将钰锁径直带到楼上一间连队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单人房里,拿出钰锁带来的糖果、香烟,下楼来分发给众战友。 “胡传龙,看不出来哈,平日看你挺老实的人,还是一个大骗子,将一朵花样的小姑娘给骗来了,你到底用了啥手腕?还不老实交待?陆大勇又忌妒又色相地说。众人都起哄说是啊是啊,你的骗术真高,眼光真毒,得到这样的女人,有你性福的……” 陆大勇拉住胡传龙说,你别这么急于想走,重色轻友的家伙。凭我跟你媳妇的一面之交,我就敢判断她只适合优雅的才情,花团锦簇中的漫步,不适合咱们这里粗砺的风沙,更不适合你的狼吞虎咽,你还是趁早放手,明天送她回去得了。 李中华,付爱国也忙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鸡要温火慢慢炖。 传龙故意回给他们一个轻视的笑,他举起手掌做了一个停止的指示:“你们都别说了,等我有工夫有空闲了,再教你们怎么去爱,怎么去征服属于自己的战场。”然后一阵风般蹬蹬地消失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显得特别自信,特别有主见特别有能耐,还特别有风度有男人味道。 陆大勇拉来一张靠背椅,叉开双腿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握着靠背椅,唉声叹气说,看来男人就应该要恋爱,就应该找漂亮女人!咱们跟他在沙漠里出生入死,风里来雨里去的,从来没见识过他这么像人,像一个男人!付爱国说也是,咱们多年的臭肉相投,可能还比不上他媳妇对他一时半会儿的熏染。 “你没文化别装有文化,应该是熏陶!”陆大勇一拍椅背。 蔡旗农场距离工兵连种菜的辉煌村,大约180公里的距离,位于亚洲最大的沙漠水库——红崖山水库的不远处,水量较充足,军区在那儿有10000多亩小麦。今年收获的任务自然是落在种菜、没有训练任务的工兵连身上。 连长李中华在黎明的风沙中,将口哨吹得龙啸虎吟,陆大勇边跑边说“还吹个卵子,除了留守的通讯员,这人不都集齐了吗?你司马昭之心路人皆之,就是为了在那个女人面前表现表现威风、逞逞能!” “闭上你的破嘴,不要泄露你的色性!”李中华阴沉着脸,“都到齐了吗?你数数,你数数!”“这不是胡传龙还没下来吗?出发的车等着,总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影响全连出发的时间吧?我不催你催?” 众人相互间看看,果然不见胡传龙的身影。这个平日闷头闷脑的憨小子,这几天人模狗样地做起了太上皇,整天沉浸在肉欲里,忘了早朝。 大家一齐回头,胡传龙的房间还亮着灯,带着淡淡的暧昧的粉红。这狗日的真会享受,不将连队的电杠放在眼里,偏要花些冤枉钱冤枉心思,搞出这些迷迷离离的破情调。吸引大家将注意力、将心思都往他那鬼魅似的房间联想。 平日大家想方便时,在营房附近掏出家伙就是一阵猛撒,风沙刮过来吹过去,不留一丝痕迹。可是现在每当大家有这个举动之前,不得不回望一下这个灯光暧昧的房间,是否有个女人走出来,或有个女人伫立在门口。 并且,仅仅是两天时间,这个房间里的神秘,还是灯光倾泻一样的破窗而出。通讯员在连队说有一天早晨,他想给嫂子送早餐,走到门口却听到嫂子在问排长,“传龙你还搞不搞?你要不搞我就穿衣服起来了!我靠,这个女人看似文静,实则厉害得很,排长看起来老实,收拾起女人来还是很有一套的。” 大家笑过传过这个笑话后,紧盯着这个有着粉红灯光的房子,又引起新一轮的好奇:你们说,到底是胡传龙厉害,还是他媳妇厉害?有人说这种事情当然是男人厉害,可也有行家很有把握地说当然是女人厉害。 在人们的哄笑声中,胡传龙慌慌张张从二楼的窑洞跑来时,大家看着他,联想着刚才的取乐,就忍不住发笑。尤其是胡传龙还装模作样表现他的风度,说对不住了,对不住了,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下不为例!然后看看李中华,连长,我们,出发? 陆大勇抢先说“一天八次,出发前还要补一曲,你够心满意足了,还舍不得上车?” 胡传龙一副不屑于计较的嘴脸,沉浸在幸福中的人,具有超凡的智慧,临乱不慌的气度,心思慎密如深潭。只有你们这些个想爱却吃不到豆腐的人,嘴才刀子一样地尖利刻薄! 胡传龙指挥自己排里的四十个战士,带着所有备需物品上了扎着篷布的汽车。转身看着陆大勇排里的一群战士蜜蜂一样乱哄哄的样子,拍着两手走过去,得意洋洋地,“你可真是一个富有牺牲精神的好排长啊!” 陆大勇挺胸抬头,喜滋滋地:“过奖过奖!没有这种精神那还叫军人吗?” 胡传龙坏坏地笑着:“你来得早,出发得晚!真是挥指有方啊!”等陆大勇明白过来,胡传龙已经用手攀住汽车沿,一纵身跳上了汽车,从篷布里探出上半身:“陆大勇,不用慌!等我们把麦子全都放倒了,你再带你的兵前来收拾战场吧!”气得陆大勇跳上了车,瞪着眼睛责备手下的兵“这么磨叽,我都为你们害臊!然后催促司机,快,快!再快,再快!超过前面那辆车”。 两辆汽车像狂野的战马,搅动起扑天盖地的黄沙,让僻静的辉煌村沸腾了起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7章 爱情的灾难 军婚! 无边无际的小麦,金灿灿地在阵阵热浪中,波涛汹涌着丰收的喜悦,轰隆隆的收割机搅动起热火朝天的场面。 从红崖水库吹来的风,带着水蒸气的热量,带着沙漠的干燥,带着麦芒的芬芳和针刺,吹在人的脸上,又痒又疼,让人不停地想打喷嚏。 全体官兵十人一组,分成十组,一组照看五百亩麦田。 胡传龙带着自己一组的人员,汗流夹背地巡视自己管辖下的麦田。不远处是当地一些老百姓收割完的麦田,他们将麦秸堆放在地里拢成一个小山丘,盖上沙子留个出烟孔,然后再点燃麦秸熏烧,当作来年的土粪播撒在地里。 一缕缕在风中撕扯不定的青烟,总让胡传龙觉得心里不踏实。他提醒过薰烟的百姓,风太大天气太干燥,这样不安全!可老百姓很有把握地说他们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熏烟积粪在行,让解放军同志放心!胡传龙每次巡视这些冒烟的粪丘,还总是忍不住多捧几捧沙土盖在暗燃的麦秸上。 这天深夜,陆大勇觉得肚子发涨,便穿着背心短裤来到帐篷外方便,他刚掏出家伙撒了一半,立即被远处红亮亮的火苗吓得憋了回去,慌忙跑回帐篷,摇晃着胡传龙:“胡排长不好了,不好了……” 胡传龙睁开眼,不耐烦地说:“深更半夜的,别装神弄鬼的,睡觉!”说着翻了一下身,又准备睡去。 “不,不……是……是真的,起火了。”陆大勇紧张得语无伦次,“火,好大的火……” 一听“火”,胡传龙颇有预感似的从地毡上一跃而起,拉亮灯,朝帐篷外看了看,果断地对陆大勇说:“我先去察看一下!你组织大家迅速起床准备灭火!”冲出帐篷外的胡传龙又回头叮嘱战友,“大家都起来后,切掉电源!” 胡传龙拿着一把铁锹,率先冲入了滚滚的烈火中。 星星点点的火苗,在干燥火热的狂野夜风中,迅速燃烧蔓延,火柱一样蹿过田埂,滚过地边,扑向青山林岭,向黄橙橙一望无际的麦田张开血盆大口…… 胡传龙拼命地用铁锹铲起地上的沙子,投向火堆,压住火苗。 官兵们拿着铁锹,水桶,脸盆,投入了战斗。 夜风像一头发怒的狂狮,摇头摆尾四处驱逐幼狮般抛撒着火苗,火点所到之处,立马呼呼燃烧,形成新的火源,让官兵的努力,趋于徒劳。 火苗乘着呼呼的风势,火龙般席卷着沿途的电线杆,吞噬着麦田,张牙舞爪一步步逼向不远处的村庄…… 火光烧红了脚下的沙土,映红了夜空。 火光形成的巨大火墙,炙烤着大家如血的面颊上,黏满灰烬、沙土。 “这样下去不行,陆排长,你赶快带其他官兵后退几百米,挖一条烈火通不过的壕沟!”胡传龙的眉毛和头发,已被狂风裹挟的火点烧得模糊一片。 陆大勇听到这样的吩咐,心里恍然大悟,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沙,带其他战士欲走,又不放心地盯着胡传龙。胡传龙说:“别磨蹭了,我是龙,不怕火。火一旦漫进山林,更是无法控制,我们得将这条火源切断。”他不停地将沙土抛进烈火,“你再吩咐两个战士,分别跟附近几个村庄、李连长他们几组取得联系。” 附近村庄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提着水桶、拿着脸盆、铁锹加入了灭火的队伍,工兵连全体官兵在李中华的指挥下挖起了壕沟…… 扑天盖地的大火,凌晨时分,终于缩卧在厚厚的灰烬中,只剩下一些暗火在苟延残喘。 李中华组织大家用铁锹掩埋、拍熄暗火,切断一切火源。 一根根电线杆被大火烤焦,黑糊糊地矗立在火风中,大家的眼里、耳朵里、眉毛、衣服……全都是黑糊糊的灰烬。 幸好,烈火在村庄前被制服,幸好因指挥得当,麦田损失不大。就在李中华准备松口气时,陆大勇在几个官兵的帮扶下,背着一个看不清模样、只有一点人形的焦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李中华心里一阵紧缩,快步跑过去:“谁?他是谁?” “胡传龙!胡排长!” 李中华倒吸了一口凉气,胡传龙的迷彩服已变成黑灰,紧紧黏在他焦炭一样的肉体上。火风吹来,身上的灰烬随风打着旋转,他露在外面的肌肤,就像烤焦的羊肉串,冒着红红黄黄的气泡…… 钰锁被带到重病房之前,在陆大勇的陈述中,已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在车上,陆大勇对钰锁实话实说:“总之,胡传龙住的尽管是最好的医院,主治大夫是医院最高明的张医生,可张医生处理完胡传龙的伤情后,只说了一句只能竭尽全力,一切就看传龙的造化了!” 钰锁在窑洞焦渴的守候中,一心只想等到恋人回来后,举行一场婚礼,完成她此行的目的,她依然回棉纺厂延长她的纺纱生涯,在传龙没有成为将军之前,她只能这样延长生活。当然,婚后的钰锁不再是一个人,她可以在棉纺厂附近租一间房子,每逢节假日回去看看姨妈,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相信姨妈最终会与她和解,会接纳传龙。 钰锁的沉默不语,让陆大勇感到内心一阵不安,他想这个小姑娘肯定是被眼前飞来的横祸吓傻了。于是加重语气说:“我的话你听到了吗?懂了吗?” 钰锁从自己的思维中回到现实,看着陆大勇说:“反正他的伤挺重,能不能活过来只能听天由命?”她将头偏向车窗,几株娇弱的沙枣树被猛烈的狂风抽打着匍匐在地,但沙枣树很快又在狂风中挺起了瘦矮的枝杆。钰锁收回目光,倔强地说,“一个男人,一个军人,他怎么不如一株枣树?怎么能对我这样不负责任?他的命不是他的,也是我的,我不让他听天由命,他不能听天由命!” 陆大勇心想她不是看起来的那么柔弱,娇贵,既然能习惯辉煌村连队粗糙的饮食,也许真能一肩挑起贫穷和灾难。不管怎么说,她没在他大勇面前哭鼻子,已属坚强。 陆大勇安稳下来,头刚靠着椅背,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不一会儿便发出沉沉的鼾声。 钰锁走进重病房,在看见胡传龙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失声痛哭。躺在床上的那具焦黑躯体上,缠满渗透着血液的绷带,插着氧气管、导便管、导尿管,人事不知。与十天前那个充满诗人般浪漫、激情四溢的俊朗军人,判若两人! 除了痛哭,钰锁不知道如何面对这具惨不忍睹的身躯!她的天,在她还没有完全接受这里的风沙之前,就倒塌了,她找不到支撑点,找不到出路! 一双宽厚的手,在轻轻拍打着她因哭泣而不停耸动的肩。钰锁狐疑地抬起头,一个挺拔伟岸的身影矗立在她身后,囊括万物的生活阅历,在他闪电般的眼神里,燃烧着智慧、慈祥的光芒。凭胡传龙书信中的提及,凭钰锁锐敏的感觉,她就知道他是谁! “宋政委?!”她委屈得像孩子遇到慈父。 宋大鸣点点头,缓缓道,爱情并不总是穿着幸福的盛装,尤其是军人的爱情,昨天有可能还是流光溢彩的场面,今天就会变得满目苍凉,面目狰狞。钰锁,你能挺过这场灾难吗?能把我的胡排长扶携着走出这场劫难吗?你要明白,走过这场劫难不在天,而在你! “在我?”钰锁似懂非懂。“在我不在天?可是医生都说得看传龙自己的造化。” “是,钰锁!能否让传龙重新站起来,在你不在天!”他说:“传龙曾是我的新兵,后来又是我手下的班长,现在又是我团的排长,我的部下我理解,是一条好汉不会轻易倒下,只要你给他力量!给他希望!” 她的名字,在宋大鸣嘴里自然轻松地婉转成一种高贵,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困难算什么,不就是从耳边刮过的清风么?不就是脚下微不足道的波浪么?不就是眼里的一粒尘土么?抬一抬头,挺一挺胸,流一滴泪就足以将它淹没……” 胡传龙在床上动弹着,翕动着嘴唇:“水,水……” 钰锁忙放下手中厚厚的书信,端起床头柜上的盐水,用药棉沾着盐水一点点喂到他嘴里。 半个小时后,胡传龙闭紧嘴唇,在枕头上晃晃头。 钰锁放下手中的杯子,趴在床头,将嘴唇在胡传龙脸上轻轻啄着,“我刚才念的话是谁说的?你别耍赖,这是你给我的第四十封信上的话,你不会忘记吧?你说这是你刚来部队,你的排长宋大鸣告诉你的话!你那好学、追求上进的影子,总是填满我们相隔千里的距离,我的血肉现在真真切切贴在你面前,你却当了逃兵,不屑看我一眼……” 钰锁站起来,用纯棉毛巾包着冰块,一点点一寸寸地敷在传龙红肿的伤口上,再用消毒过的纯棉毛巾,擦干净腥臭的脓包,最后用棉签蘸着药水,轻轻地涂抹他全身的伤口……她神情专注,动作轻缓,看着他像一个刚出世的婴儿,在她的轻抚下慢慢入睡。 钰锁对他的需求,伤情,已了如指掌。 凌晨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导尿管里的大小便倒进盆里,倒进厕所清洗;然后给他用盐水清洗口脸、手脚;接下来兑些温盐水,用药棉蘸送到他嘴里;让他在她朗读书信的声音中入睡,让他在睡眠中缓解疼痛,节省体力,恢复元气。 钰锁记得当她将他们曾经的通信读到第四封时,医生撤销了传龙的氧气;钰锁的书信读到第十四封时,他身上最后的一块绷带也被拆除…… 传龙在钰锁朗读书信的声音中,开始会吸着嘴、皱着眉作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在钰锁的朗读声中,他身上漆黑的皮肤开始脱落,他流着脓液的伤口开始干涸、结痂、脱落,并开始长出新的肌肉。她不再想以前的事情,不再考虑以后的出路,只专注于眼前良好的态势,幸福地看着他像一个刚出世的婴儿,在她的照料下开始重新发育、成长。 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说钰锁是最专业的护理员;医院里上上下下的病人都说从没见过钰锁这样敬业的护理员;团里偶尔来探望的官兵说,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令他们感动的护理员。 胡传龙入睡了,所有病房的灯都熄灭了,她还在水池边清洗传龙的所有衣服,毛巾、被单,然后逐一消毒,他现在比出生的婴儿都难侍候,稍不留意,伤口就会恶化感染。 钰锁在水池边的时间待得稍长一些,传龙便睡得极不安稳,双手在身上抓挠着,显得极为烦燥。钰锁将清洗好的衣被挂在晒房里,回到病房看到这种情景,慌忙拉开他的手,拧开床头灯,拍拍头,赶跑所有疲倦与睡意,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顺手从传龙脚头拿过他们七年来的厚厚通信,展开来搁在腿上。 “传龙,我现在朗读的是我们的第九十一封信!”书信在钰锁指间捻得流水般“哗哗”直响,“知道吗?这封信是我们通信以来,相约第一次见面后,你回部队给我的第一封信。”钰锁看着躺在床上安静等待的传龙,消瘦黑亮如一深潭的眼睛,充满娇嗔。她说:“你这个借着病情耍赖的东西,总是向我索取这种睡眠的方式。” 窗外,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中。黑夜将房子,树木,大地……都笼罩在它的黑翅之下。只有不安分的漠风,依旧想撕碎黑暗的羁绊,发出惊天动地、海浪般的呼啸,锐利而徒劳。 夜的黑暗,风的尖嘶,使传龙床头如豆一样的灯光,显得更加宁静和温暖。 “……钰锁,其实每个男人与女人接触后,都会在心里衡量这个女人的分量。我之所以不敢冒犯你,之所以匆匆告别你,之所以发誓要考军校,是因为清楚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我心目中的妻子形象,就是你!我很自私,最初进入部队的目的,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因为何满香的背叛;我现在急于考上军校,还是因为想给你、想给我重新焕发出来的爱情,一个栖身之地……” 传龙平稳均匀的鼾声,让钰锁停止了朗读。她头靠着椅背,想让自己也好好睡一觉。她却发觉她虽然停止了朗读,却停止不了思考。 似乎,她衣不解带地服侍传龙、人面憔悴地朗读书信,都是为了唤醒传龙生存的斗志和对生活的眷顾,全是为了将爱传递给他,让他在爱中创造生命奇迹。 但她发觉,她其实没有这么伟大,她似乎对书信对传龙过往琐事探究的浓厚兴趣,远远超过传龙在倾听中得到的慰藉;朗读停止后,她却无法停止追忆,甚至停止不了将所有的书信前后连接,停止不了将书信与消逝的日子粘贴、复制成一个个鲜活的故事,她矛盾地发现,她很遗憾不是传龙的初恋,而何满香则是! 他与何满香的初恋,他在第四十封信中就告诉过钰锁,正是何满香背叛了他,与村里的小六子双双私奔的痛楚,才让他离开胡凹湾挺起胸膛当起了兵。而到了黄尘扑面的西北部队,思念何满香却成了他枯燥军营生活的唯一通道,正是因为他泪流满面的倾诉,让宋大鸣原谅了他训练中的错误,并送给了他那套困难就是耳边的风那套道理,才让他慢慢走出了思念的阴影。 钰锁头靠椅背,越是不停地思考,越是觉得自己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精疲力竭的思考,带她进入朦朦胧胧的睡眠,她又在机器轰隆的车间纺纱。她凭借书信纺织的故事,又瀑布般挂满了流泻的机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8章 萌动的乡恋(1) 军婚! 最先寄住在传龙如痴如醉的幻想之中、激活传龙热烈情怀的女人,不是赵钰锁,而是河溪畈的何满香。起因是传龙的伯大何金菊回了一趟娘家。 大别山村,男人只管耕田耙地驾驭牛的粗活,而女人田间地头、烧火料灶粗活细活都得干。大到与男人一样耙地犁地挑担,细到一家老小一年四季脚下的千层底布鞋,都是女人手中的绳索一针针缝起来的,所以至今还沿袭着将母亲叫“大”,管父亲叫“伯”的母系社会的称呼。 何金菊看到哥嫂为阻止侄女何满香与本村的小伙儿小六子谈恋爱,暴打怒骂、苦口婆心相劝的各种伎俩用尽了,何满香却毫无退却之意。哥嫂正急火攻心,束手无策,见到“要手一双,要嘴一张”的妹妹回来,忙向她求救。 “女大不中留,女大不由娘。我们又不是说不要你谈恋爱,主要是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夫妇间拌一次嘴就闹得满村风言风语的,你说到时让我们的老脸往哪搁?”满香的父亲不停地将右手背敲打着左手心,一说身体朝金菊面前一倾,声音在愤怼中就无形地提高了八度,“更丢人显眼的是,小六子跟我是平辈,比满香高一辈。按道理,满香要跟他叫叔叔啊!这个要死的,跟一个叔叔谈情说爱起来了,你说丢不丢人?丢不丢人?” 满香的母亲见制止不住丈夫说话的声音,忙起身关上两扇木门。将木椅搬到金菊跟前,抓着金菊的手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们这是没办法,跟你透透气啊!我生了这么多,禾香、月香,足香一个个都晓得心疼大人,就这个不挣气,死活跟我们拧着,着了魔似的,油盐不进,死活不听我们的劝呐,她非得气死她伯、她大就称心……” “哎啊,早就臭十里了,香脚早就包不住这泡臭狗屎了!”满香伯轻蔑地看着女人,“你还家丑不可外扬!早晓得这样,当初还不如一把捏死她算了!我们也不在乎多撒了一把菜籽!” 满香大怯恨地瞅了一眼丈夫,眨巴眨巴眼睛,眼泪涮涮地流出来。满香伯见女人这个样子,在木椅上仰面八叉躺着,长吁短叹。 眼见得哥嫂的天地都要塌了,何金菊突然想到了丈夫的侄儿胡传龙,他高考失利正处于事事不如意的阶段,家里穷得叮当响。现在一个送上门的媳妇,他还不得当救命稻草抓住?满香现在臭名远扬,好一点的家庭精明一点的大人,都不见得会接纳她,而胡传龙的伯和大,没长头脑没长骨头听到一句奉承话就要倒地跪拜的老实人,还不得活宝一样接纳满香?年轻人的爱啊恨啊算什么,等睡到一个房间里了,灯一拉,生儿生女了,就知道什么叫爱,就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了。 满香父母听完金菊的主意,沉思着将信将疑。 “就按我说的办,没问题。胡传龙毕竟是喝了几年墨水的人,家里的穷困也是暂时的,再说他两个大人真的是老实得很,满香一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金菊成竹在胸,一字一句深思远虑掷地有声,像给哥嫂吃了一颗定心丸。 “难怪你不管是在河溪畈娘家,还是在胡凹湾婆家,人堆里都能拿事压势,男人也服你!”满香大撩起衣襟擦擦眼睛,站起来边唠叨边走进厨房,“看这事闹的,家里都烟熄火灭的,哪还有点居家过日子的样子?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满香妈在厨房的大土炉前移开柴禾,蹲在柴灰里扒弄了一阵,扒出了一团黑糊糊、硬绑绑的东西,炸弹一样扔在地上“啪”地一声闷响,柴灰烟雾腾腾地四溅,在满香母亲周围弥漫成一道灰蒙蒙的屏障,她不停拍打着头发、衣服,不停“呸呸”地吐着吸入到嘴里的灰粒。 “你在做什么事?”金菊走进来,踢踢脚下的黑团,弯腰用手指扒弄了一下,立马喜形于色,“腊肉?你真会收捡,大夏天的腊肉还保存得这样好!”金菊挽起衣袖,用葫芦瓢从水缸里舀了半盆水,将黑糊糊的腊肉浸泡在里面,“嫂,你也真是的,一家人,你平时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额外添麻烦。吃得了嫂,未必说还吃不得我?” 满香大说:“只要你把我满香的事情办成了,别说一刀腊肉,就是割我身上的肉都舍得!” 饭后,满香父母将金菊送过了河,送过了山,再三再四地叮嘱金菊要趁热打铁,这事不能拖,不然满香的心都飞野了,收不回来就麻烦了! 胡传龙第一次遭遇“爱情”,面对村人的贺喜与同村小伙的羡慕,窃喜与自得将高考的失利心态一扫而光。 村头的老红军三爹都说了,现在说一门亲不是简单的事情,媒人进门起码得准备八个菜,可是你传龙家砸锅卖铁,也端不出来八碗菜。说来说去的这一来呢还是因为传龙多喝了几年墨水,二来呢你们一家要感谢你们的伯大、伯父啊,不是自己一大房的,不是自己嫡亲的侄儿,谁愿意吃这个哑巴亏? 胡传龙将所有风花雪月的浪漫幻想,放电影似的,从心到脑,放映了一遍又一遍。他整天赖在伯大金菊家里,帮他们家劈柴、挑水、挑泥糊墙,割谷劈柴,甚至黑漆漆的晚上陪伯父荒山野岭偷沙树,扛回来偷偷打制成家具。 为伯大家做任何事情,传龙都心甘情愿,都舍得用劲舍得表现,稚嫩的肩都被压得红肿一片,偷树滑倒时膝盖都摔破皮了,只要伯大金菊多说些满香长相清秀,就喜欢你这样有文化的人……他就踏实。 伯大总说忙完这阵子、忙完那阵子就带他上满香家,可总不见动静,光打雷不下雨。 胡传龙觉得不能再这样无望等待下去了,得主动进攻打动满香的芳心,于是他借了一辆自行车跑到镇上,从街头走到街尾,在琳琅满目的小商品中,七挑八选,花了一块五毛钱,精心挑选了一张鸳鸯戏水的贺卡,脸红心跳地揣在怀里。回到村,扔了自行车,跑到房里关上门,开始给满香写如诗如幻的情诗。他一行字一行情,自命不凡地将满腔痴情,都挥洒在贺卡上,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 母亲丘八婆拍着门板叫他吃饭也不理,妹妹胡丁妮放学回家,提着裤腰夹紧大腿,擂门大喊着要进房门上马桶方便,他也浑然不觉,一门心思沉醉在伯大对满香的描绘中,独享这份脸红心跳的秘密。 胡传龙的情诗抒发完了,确定家里没人,该下田的下田了,该上学的上学了,怀揣贺卡跨出大门,将两扇朽木门的铁环一合,用一根竹棍撬上,跨上自行车直奔河溪畈。 可令传龙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他风风火火赶到河溪畈,站在山坡上,面对满香的村庄,竟然没有再前进一步的勇气。 满山的绿色,一股脑儿地冒出来。烈日下一片片的浓绿,都在草尖叶尖打起了卷,附和着知了的鸣叫,让他烦燥不安,他坐在草丛中苦思暝想,眼见得炽烈的太阳一点点西移,一天一晃就过去了,他抓耳挠腮,汗流满面,想进欲退,欲退不甘。 传龙在山间爬爬起起了无数回,最后灵机一动,飞奔下山,骑上自行车重新跑到镇邮电所,一笔一划地写好满香的通讯地址,将信投到邮筒,才长吁了一口气。 心里藏着小秘密的日子,甜蜜温馨了许多。传龙将以前才高八斗,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毛病改得更彻底,更舍得用劲给伯大家做任何事情。村人指指戳戳说,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啊,这媳妇见都没见着,就整天翘着屁股去给别人家干活,在自己家里伸手不拈虾,家懒外勤的家伙。 胡传龙很想知道何满香收到他礼品时的震憾与兴奋,很想探知姑娘看了他的情诗后,眼睛里折射出的欣赏与鼓励,柔情与蜜意……他几次想对伯大挑明,却又不好意思。后来他用几只鸟蛋,将伯大的儿子、小他两岁的胡传家骗到村口,告诉传家,只要陪他一起到河溪畈满香家走一趟,这几只鸟蛋都无偿送给他。这一下,高兴得传家拍着胸打着包票跑到前面带路。 晚上,正遇满香家蒸糯米做糍粑,屋子里聚满了前来帮忙的河溪畈村人。 胡传龙和胡传家不好意思转身逃脱,也只得硬着头皮,加入到他们当中来,一人一根长木棍,在大大的石头缸里,一上一下的拄着,拉着。糯米很磁很黏,黏在棍上、黏在石缸上,拉扯起来非常吃力,不一会儿,弄得两人满头大汗。 胡传龙做梦也没想到,满香此时正与小六子,在他送贺卡徘徊过的山坡上,约会谈情,商讨着如何逃避父母的掌握,让他们的爱情明朗自由…… 一缸糍粑做完了,大家“嗨嗨”地喊着,船工叫着号子一般,共同将糍粑用棍举起来,扔在搁有米粉的案板上。 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农,趁热将糍耙整成一个长方形,并不时撕下一团慰劳给众人。大家边吃边夸这糍耙砸得细、好、磁、香! 胡传龙心不在焉,瞅空东瞧西望,半天过去了,满香居然没在家露面,外面黑灯瞎火的,满香是因为害羞躲在外面不回? 满香父亲有些内疚,将传龙带到了满香的房间。他说:“学生娇惯,累死了吧?先歇一下,满香你放心,我们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她长大,你这好的人,我们说给你就会给你的,她翻不了天成不了精,你……” 胡传龙听不下去,在满香的房间里像放不稳的鸡蛋,坐下又站起来,四处瞅瞅。蓦然,一双鞋样映入胡传龙的眼帘:那笔迹、那颜色、那画面……不正是自己寄给满香的贺卡吗? 满香,竟将他的梦他的情,他的一腔爱意踩在了脚下,做了鞋样! 满香,竟然没将他的一腔情怀当一回事!这个自以为是的高傲文盲! 胡传龙觉得像掉进了冰窟窿,坐在满香的床沿上,看着针线盒里的贺卡鞋样,木愣愣发呆。 传家偏不识趣地闯进来,一手拍着圆鼓鼓的肚子,一只手指头上顶着大坨糍粑,递给传龙:“吃吧,吃吧。” 胡传龙摇摇头,胡传家便又将糍粑往自己嘴里送,含糊不清地说:“我今天没白跟你来一趟,晓得有口福,晚饭在家一点都没吃,这一下吃了三坨糍粑,我……涨得我实在吃不下了。” 传家打着饱嗝,将手里的糍粑往嘴上黏扯着,传龙却像被针扎破了的气球,蔫瘪瘪地毫无声气…… 胡传龙往河溪畈偷跑了一趟,虽说受了点失望的小委屈,但他这样的壮义之举,还是让满香父母深受震撼,没过几天辉煌的战果就显现了出来——满香的父亲带着满香来到了胡传龙家。 满香的父亲同时还背来了大堆稻草崾子、带着两把锋利的镰刀,他将这些农具“哐当”一声,往传龙家的地上一扔,拍拍双手。 传龙的父亲胡生根吓得不知所措:“老表,有话好好说,你这是干么事?” 满香爸说:“娃是不能娇惯的,让满香在你们家住一段时间,既是让两个娃相处接触一段时间,增加一些感情,另外呢,我家里准备秋天烧个砖窑盖屋,就让传龙陪满香去山上砍砍柴。”转身面对满香,暗暗施加压力,“做伯的不会害你,胡凹湾柴方水便的,你真是粥锅跳进了肉锅。在以往,不晓得邻村的几多女人,就是被别人打断了腿,也还要抢着朝这村里跑。人,要知足,不要神经多怪!” 胡生根丘八婆高兴异常,对满香伯千恩万谢。 胡生根一使眼色,丘八婆慌忙准备午餐,东家借一小酒杯油,西家借块豆腐,伯大将自家的一小块肉也贡献了出来。村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都在物质上给予全心全意的大力支持,都为自家能帮上忙而沾沾自喜。 满香伯背着手,在两间简陋的土坯屋里转悠着,看着屋檐下的一排洞隙发呆,那是盖房子搭脚时的衡条洞缝,这房子都快住垮了,也不说搞点泥巴糊糊。这一家人过日子也太懒散了,如果不是火烧眉毛,他还真舍不得将满香嫁到这户人家,真不会听金菊的馊主意。 胡生根看着满香伯不悦的脸色,内心一阵紧张,连忙递过去一支烟。点头哈腰讨好着满香爸说:“唉,这日子难呐。我传龙没考上大学,文不文武不武的,什么都看不顺眼,专跟大人作对,只有你家满香,才能拴住他不知天高地厚的心,等他有朝一日做了伯,才能体谅到当父母的难处,才能踏踏实实过日子。我家八婆又死没用,烂草无瓤的,家里家外的担子全落在我肩上,不穷从哪里跑呢?” 满香伯点点头,转悠到门口,站在用草棚搭建起来的简易厨房前。在大土灶前忙碌的丘八婆,慌忙从苦瓜似的脸皮上挤出讨好的笑容。 “不过,老表你放心,这日子以后会慢慢过好,起码不再负担传龙的学费,他也是一个劳力了……过几年,我们就将这房子重新盖一盖,家里亲戚的,不会亏待满香的,她一来这个家就让她当,他伯大看上的人,错不了。” 胡生根点头哈腰,付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特意从伯大家借了半斤高梁酒,鼓着肚子撑着、前前后后应承着。 满香伯“呼啦啦”吃完碗里的饭,将面前的饭碗一推,拍拍肚皮,打着酒嗝:“我酒足饭饱了,今天让你家破费了!” 丘八婆站在一边,讪讪笑着。 胡根生忙谦虚地:“哪里哪里?怪菜不怪酒,饭总要吃饱。”抬头狠狠剜了一眼在桌前晃来晃去的丘八婆,恨铁不成钢地蹦出一句话:“木人!磨子——推一下转一下,不推就不晓得动。” 丘八婆一怔,茫然了一瞬,慌忙抓起满香伯面前的空饭碗。 满香伯明白八婆要给自己添饭,忙按住碗:“饱了,真的是酒足饭饱!”可是八婆不依不饶,抓住碗边不放:“再吃点饭,再吃点饭。” 满香伯没办法,将碗端在手上,藏在背后,再三申明:“真的是吃饱喝足了!不要,不要……” 八婆手足无措,看看生根的脸色,依旧抢夺着满香伯手中的饭碗:“给我给我,再吃点饭,再吃点饭……”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9章 萌动的乡恋(2) 军婚! 二人像打架一样相持不下,生根只得说:“老表真不吃就算了,可不能讲礼!”递给满香爸一支烟,哭笑不得地教训老婆:“你怎么话也不会说呢?是添一碗饭吧,怎么是要饭要饭?一看老表就是有福气的人,哪会要饭?” 满香伯挥挥手,阻止住生根,开口说:“不要穷讲究了,我打开窗子说亮话——只要你家传龙好好过日子,我将满香交给你们,也不要你家几多彩礼,也不要你家几多套衣裳,也不要大上门小上门、过路、过礼请媒谢媒那一套老掉牙的规矩。”满香伯顿了顿,“……我就爱你们村柴方水便的,传龙好歹喝了几年墨水,年轻人,一成家,就晓得过日子了。”站起来要走时,还不放心的瞅了女儿一眼,话里有话地说:“细伢我是带来交给你们了哇,就看他们两个伢的缘分啊!再有么事就怪不着我了吧?” 胡生根点头哈腰:“那是那是,你放心,老表!我们绝不会亏待满香的,到了我这里,还不是跟在自家一样。那你放心,绝对放心!我们家的人都老实,不信你去村上村下打听一下子……” 胡父胡母千恩万谢地送满香爸出门,过了一山又一山,感谢的话说了一江又一江。 太阳一晒,胡生根的酒劲上来了,慢慢原形毕露地说:“老婊啊,我这个儿哇,硬是不成器啊,田地不好好种,买来一大堆种番茄的书在家里看,说他要搞么事番茄种植大户,天上一半、地下一半的,完全不着调哇。” 丘八婆担心亲事泡汤,拿眼狠狠剜了丈夫一眼。 胡生根没在意,依旧自说自话:“我担心的是你家的满香,日后要到我家吃苦哇。说句本性话,我传龙还没完全从书里走出来,还不是过日子的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犁田耙地……没有一样拿得出手……” 丘八婆见眼剜丈夫无效,就偷偷拿脚去踢,但她跟不上男人的步伐,几次没踢着,紧蹿几步跟上了他们,瞅准一个机会,狠狠朝生根踢去,笨手笨脚的,一个趄趔,她和生根两人几乎同时倒在草地上。 茂盛的丝茅草,一人高的茅柴,在溪谷环绕的崇山峻岭之间,迎着夏风形成起伏的波浪,远处的森林和潺潺的流水,沉浸在疯狂的烈日里,形成一种神奇的美妙。 胡传龙提着镰刀,远眺眼前的风景,发出心里的感慨:“冬天没有什么比大山更荒凉的了,而夏天,特别是现在,没有什么比大山更美的景致。”他等了半天,没见满香的附和,提高了声音,“你说呢?我问你呐,你觉得呢?” 胡传龙终于将欣赏远山的目光,落下来放在满香身上。 满香“呼啦啦”一下砍倒了一大片柴禾,镰刀一钩,五指一拢,一把柴禾紧抓在左手,右手扯根丝茅一扎,青青的柴把子往身后一扔,动作漂亮干脆利落。 胡传龙弯腰割了几根茅草,苦于找话题讨好满香,一下挠挠头,一下抠抠脚,却总也找不到适当的话题。 满香偶尔一回头,看着胡传龙在后面磨磨蹭蹭的样子,心凉了一截:“穷人的命,富人的性,整个一条懒虫!跟手勤脚快的小六子真是没法比!多读了几年书有何用?能变饭吃?能变房子住?” 胡传龙在满香住手怔愣的一瞬间,终于找到了一个当家作主的机会。他说:“你歇一下吧,老砍做什么事呢?柴够烧就行了!” 满香心里气急了,“这样的二流子,这样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如何跟小六子比?人家犁田耙地、烧火做饭,屋里屋外的大小事,什么不会做?哪样不是一把好手?而父母替她找的胡传龙,活活一只臭虫,一天割了几根毛毛草,还在叫我也莫干!都不干,喝西北风?” 满香心里越气,手上的活干得越快。“呼啦啦”,随着她的手势,柴草倒下一片。 满香手上的镰刀钝了,便立起身,一甩前胸的长辫子,扔掉镰刀,换上另一把搁置在草地上的新镰刀,精灵一般匍匐在柴草丛中,活像绿草丛中一朵盛开的黑牡丹。 那段时间,胡传龙很想单独找机会跟满香相处,可是满香只跟他妹妹丁妮打成一片,加之胡家两间破屋,根本没有两个情人可容身的空间,他借宿在村人家里,根本无处下手,许多浪漫幻想都无奈地胎死腹中。 满香灵巧的双手,真是干活的行家,她在胡传龙家住了个把月,砍的柴码成垛,足足有房子那么高,比传龙一家四口人一年砍的柴还多。 满香望着比房子还高的柴垛,拍拍手,十分在行地对传龙建议说:“烧窖的柴砍足了!我们明天去镇里玩玩吧?老这样做,跟牛差不多。” 满香竟有这样的头脑和浪漫,他未来的媳妇,还是与其他村姑不同!传龙惊喜不已。晚上,他将自己唯一的一条的确良蓝色长裤,洗干净,晾在门口的树杈上,那条裤子质地软绵绵凉丝丝的,穿在身上比起家常手织大布来,俊雅飘逸多了。 胡传龙洗头刮须,走邻串巷说好话,借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一直甜蜜的忙到深更半夜才歇息。清晨又是村里第一个早起的人,早早从借宿的大伯家里,回到家梳洗打扮一番,在村人艳羡的目光中,推着自行车,与满香并肩着上路了。 走出村子,传龙瞟了一眼满香,跨上自行车,满香紧跑几步,跳了上去。传龙过于紧张,自行车龙头把握不住,在小路上晃了几晃,才渐渐稳住。传龙担心山路颠荡,将车骑得很慢很稳。 满香却不屑地说:“下来,下来,有气无力的样子,看着就不是做事的人,你坐后面,我带你!” 胡传龙脸一红,乖乖地跳下来,坐在后座。 满香猛踩脚踏板,自行车在青葱的山道间飞起来。 传龙吓得脸色发白,想喊慢点想扶住满香的腰,又不敢,只得死死抓住屁股底下的后座板。 到了小镇,满香将自行车往胡传龙跟前一推,“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办点事,完了就来找你!”满香不放心的再三叮咛,“你可不要随意走动啊,到时找不到你的人。” 传龙扶着自行车,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傻等着。 太阳从头顶慢慢滑到山腰,最后落进西山。满香离去后,整整一天,都不曾露面。 胡传龙推着自行车,走在昏黄的街灯下,长长的身影落寞而寂寥。他手里攥着八张十元的纸钞,那基本上是家里半年的收入,在他的掌心都快捏出水来,原本想给满香买些礼品下一次馆子,可满香却再没出现。 眼见得大街上人迹稀少了,满香不会再来了,胡传龙只得怏怏不乐骑上车,扫兴回家。 第二天天刚亮,一夜未眠、正准备起床赶到河溪畈问个底细的传龙,没想到大伯来了,很沮丧。 金菊在堂屋里对生根、八婆解释着说:“我哥嫂叫你们别大惊小怪的,我满香啊,没有这个福气啊,她嫌自个一字不识,而我传龙却是一个高中生,她觉得配不上传龙,就跟同村的小六子跑了。她死了心哇,我哥嫂说再不会认她的,就当没生过她养过她,我传龙识文又断字,日后再重找个好的……你们想开点,莫见怪。” 欲起床的传龙一把扯掉刚套上的衬衣,扔在地上,倒头又睡。 胡传龙咽不下这口气,在床上翻来覆去,床单皱成一堆,露出铺垫在下面的稻草。 母亲丘八婆为安抚他,特意将一碗肉丝面送到他床前,他也没吃,面条依旧搁在床前的凳子上,已变成干干的一团面糊。 太阳光透过屋檐一排碗口粗大的洞隙,明晃晃折射进来,一群麻雀在洞里钻来钻去,叽叽喳喳叫得很欢。搅和得传龙心里更加烦燥不安,他捶打着床,一下抬起身,蹙着眉头揉着眼角的眼屎。 屋里静悄悄的,丘八婆害怕儿子想不开寻短见,没有下田,坐在门口纳鞋底。潮湿的霉风一阵阵从阴沟里吹来,丘八婆感到浑身软绵绵的,疲倦很快袭上眉梢,抽针线的手慢慢停了下来,眼睛不由自主地合上,头一点一点地打起瞌睡来。 胡传龙的无名火无处发泄,重新重重倒在床上,他突然觉得身子低下凉丝丝黏乎乎的,用手一摸,竟糊了一巴掌麻雀屎。 传龙猴子一般,从床上“腾”地跳起来,他多日来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这座破屋这座破庙,如何留得住满香? 传龙拿起凳子上的面碗,狠狠向墙上砸去…… 刺耳的声音,吓得丘八婆从瞌睡中惊醒,猛地站起身,顾不得搁在大腿上的鞋底掉在地上,慌慌张张冲进屋,闪着迷糊糊的眼睛,抱怨着:“满香跑了,晓得你心里难过,又没哪个惹你,房间都让你住了,让丁妮找别人家借睡……” 丘八婆猛然住口,擦擦眼睛,瞅见墙根下的碎碗和一堆面条,瞌睡被彻底赶走,呼天抢地地奔过去,侍弄起来。 丘八婆回过头,狠狠瞪着儿子:“你这个败家子啊,这是我求爷爷告奶奶,不晓得借了多少家,才在你伯父家借来的面条啊,你说你,活不干,在家摔东摔西的,难怪拴不住满香,难怪满香跟着别人跑……” 一听满香,胡传龙本已平息的火苗,又呼呼上蹿,他光着脚丫,跑到门角里抓起一把锄头,朝墙根挖去,震得墙上一群正在啄食稻草上几粒瘪谷的麻雀,一哄而飞。 丘八婆放下了手中的碎碗片,疯跑过去,一把抱住锄头,哭叫着坐在地上。 胡传龙气呼呼地指着土坯墙,稻草胡须般挂在上面。“都是你们两个做大人的太懒太老实,我一出生就住这样的房子,听伯父说这房子盖了将近二十年了,你们也不说用泥巴糊糊,嗯,你说,村里哪里不是泥巴?村里哪一家的墙不用泥巴糊糊?”。 丘八婆突然觉得理亏,带着哀求:“娃哟,这能怪我么?都是你伯那个老畜生啊,两天一包烟,家里根本存不住钱,立不起志……” 胡传龙瞪着血红的眼睛,拄着锄把,瞅瞅坐在地上胆怯地、不停眨着小绿豆眼的母亲,心一软,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传龙摔碗挖墙的事情,经八婆对放工的丈夫一渲染,就显得更是罪大恶极。拿不定主意的生根,又到村后找大哥商量,得根激动得扭着瘦颈,将他的话全部扭成真理:“欠打,欠打,自己糊弄不住一个媳妇,反责怪到大人头上,哪有这样的事?我丑话说到前头,你们不狠心管教下来,日后要吃他的热屎,到时就晚了……” 为了日后不至于吃传龙的热屎,胡生根哀求大哥与自己结成联盟,他们用麻绳将传龙的双手捆绑起来,吊在楼板下,用棍棒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 丘八婆在一边抹泪,看到这阵架势,却不敢多半句嘴。倒是金菊跑来,阻止了这场体罚。事实上,也只有体面能说会道的金菊,能阻止得了这场打红了眼的体罚。 金菊跑来,看了一眼丈夫,看了一眼挂在楼板上的传龙,看了一眼丘八婆,大叫着:“我八婆哇,你真是死没用啊,烂草无瓤啊,传龙不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就这样凭男人们作贱?你也看得下去?死人!木人!”一把泪一把鼻涕的哭着:“你不知道心疼呀,我还心疼呢!” 胡得根胡生根兄弟俩面面相觑,心想丘八婆若是有金菊一半的能干,早点出来阻拦,他们也只是做做样子吓唬吓唬孩子,何至于真下这样的狠心来毒打他?他们扔下手中的棍棒,相跟着走了出去。 金菊拿着剪刀,站在椅子上,剪断了捆吊传龙的绳子。 传龙在八婆和金菊的搀扶下,双眼发出凶狠的光,他一定要走出大山,走出这间破屋,在外面打拼出另一个世界另一片天地! 那年秋季,县武装部刚好来村里征兵,铁定心要离开山村的胡传龙,胆大包天公然背着一麻袋花生守候在唯一通向山外的道路旁,村访结束后,征兵的三四个人徒步回县城时,冷不丁从山林中“哗啦啦”滚出一麻袋花生。当地武装部陪访的人以为是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忙拉着征兵人躲闪,却不料从树后冲去一个愣头小伙说要当兵,麻袋里装着他的全部、最珍贵的家当! 陪访的人用脚踢踢麻袋,辨别出里面装的是花生,露出不屑的神情,“以为人家外地来的官儿稀罕几颗花生!几颗花生在人家眼里算狗屁!不晓得天高地厚扯淡!要不是当着人家解放军的面,恨不得给他几巴掌!” 部队上的征兵人,拍拍传龙的肩、背,却当即让传龙几天后去县武装部体检。 体检、政审等一系列征兵活动结束后,传龙如愿以偿地穿上了绿军装。 钰锁温热的毛巾,轻轻滑过传龙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十指纤巧地搓捏着他温热的脚指头。 传龙的伤情已有好转,身上焦炭一样的伤痕,渐渐变得干燥,并慢慢结了一层黑壳,钰锁轻轻地用温热的湿毛巾擦掉干燥的黑壳后,每次都能欣喜地发现黑壳脱落后,露出鲜活的粉色嫩肉。 “……钰锁,我梦中的好姑娘,谢谢你一颗高贵的心,化着一封封牵挂的书信,温暖着我的军旅生活,每次看看你的来信,军旅中的紧张、孤独,便一下松弛。翻翻过去的日历,我确实是因有了你的温暖,才能在落寞飘浮的军旅生涯,不敢放弃追求努力考上了军校……”床前的台灯,在沉沉的黑夜里,太阳一般笼罩着怀抱厚厚情书的钰锁,“……曾经给自己算了个‘命’,说我这个人天生在他乡平步青云路,当然这也是很迷信的说法,但回顾自己高中毕业至今的一段坎坷路,也近乎其缘。还说我这个人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义无返顾执著追求,不怕山高路远,会好好珍惜她!而这位‘她’不仅具有伟大的牺牲精神,不仅热爱她的丈夫,也爱她的年迈双亲,支撑他的家庭,既能忍受得了生活的孤独寂寞,又能肩负军人家属双重职责,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称誉。钰锁,我想这个人肯定是你,这样理想型的军人妻子,非你莫属……” 钰锁读着读着,突然感觉到耳边有热乎乎的气流冲击,她抬起头,疑惑的目光立马化为闪电般地惊喜。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0章 探家的喜悦(1) 军婚! 霓虹闪烁的灯光里,秃树映着雪白的底景,如燃烧的尖塔,熠熠闪光,枯萎的花凋零的茎,与白雪镶嵌的残株,合成夜曲无声的乐章。钰锁站在窗前,欣赏着外面空前绝后的景致。 “后来呢?”晓春着迷地看着钰锁,“我真想一口气听完!” “后来呀,团副政委宋大鸣为我们俩举行了全团最大的婚礼!”钰锁的身心,似乎还沉浸在幸福的婚礼之中。 钰锁清楚地记得婚礼后,工兵连的全体官兵,簇拥着传龙和她,一路说说笑笑来到团招待所,望着绿树团团簇拥的楼房,突然止步。 李中华拍拍传龙的肩,掏出一罐蜂蜜递给传龙说,拿着!见传龙拒绝,便说知道啥叫蜜月吗?就是新婚的两口子都要关在一个房间里,床头都会放着一罐蜂蜜,晚上累了就用手指抠点蜜蜂放进嘴里,早晨肚子饿了还想来一曲还不想起床,就又用手指抠点蜂蜜放进嘴里…… 陆大勇恍然大悟,黑夜里闪烁着星星般好奇的眼睛。哦?难怪!难怪初婚的夫妇叫度蜜月,一天两手指蜜蜂喂下来,一个月下来,那还有啥说的?——绝对的如胶似膝!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通讯员将两封电报交给传龙,大家转身跟着连长跳上了回连队的卡车。 传龙带着钰锁上到二楼,打开26号的房门,一个粉红喜庆的小小世界,像一种从天而降的狂喜,降落在这对年轻人身上。爱情使二人,乃至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满面红光。星星是文字,繁花是暗影,雨后的微风奏出了美妙的音乐,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月光,也是令人愉快的冲动。 “闭上眼睛,让我再背你一次。”他说。 钰锁乖巧地闭上眼睛,双手箍紧传龙火热的脖子,陶醉在对方迸发出来的真情与天性之中。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开始亲吻她的额头。忽然,他抱着她,将头埋进她的胸前,眼泪慢慢淹没了她的躯体,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安慰着他,她不在乎,真的不在乎。经过那么一场庄严而隆重的婚礼,不知怎么回事,她总感觉到身上似乎有一种狂热的力量,控制着她,吸引着她,使她的身心在那一瞬间,产生了巨大的变革,把自己和整个部队、全体军人、所有的军嫂,都联系在一起。 不知不觉地,她的性格里因那场婚礼,注入了英勇、神圣、奉献、牺牲的品质,她坦诚地面对自己每一次心灵的悸动,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个爱人信中期待、官兵心目中期望的那样一个好军嫂,她幻想着她就是诗人笔下的女神,穿着一件绘满奇妙事件和经历的长袍行走着,体态与容貌因高贵的自我牺牲的伟大精神,将成为那件色彩斑斓的祭袍…… 通讯员临回连队的两封电报,是棉纺七厂来的,她所属的棉纺厂领导鉴于她一贯良好的表现,承诺只要她能在两个月内返岗,将保留她的职位,否则将作自动离厂处理,看看两个月的时间早已流逝,她更是别无退路地做着唯一的痴梦:当好一名军嫂! 传龙坐在主席台给学生、工人、当地百姓,一场场作着“金钱崇拜与人民利益”的巡回报告,迎接着无数的鲜花和掌声,钰锁心甘情原拿着他的药水瓶坐在无人喝采的一角;他被集团军授予“英雄”’称号,破例提拔为红四连的副连长,因训练任务紧且家属没到随军条件,钰锁心甘情原回到胡凹湾去替他尽孝,好让他在部队尽忠;她主动提出将他们唯一、最珍贵的家当——蔡旗农场百姓们送的一台海信彩电带回家送给公婆。整理行装时,她意外地在她来时的迷彩包里发现了两千元钱,那一定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姨妈偷偷塞进去的,她也愿意毫无保留地拿出来准备孝顺公婆……” 胡传龙和赵钰锁将电视、衣物行李,搁在连队每日朝团队送菜的木板车上。 传龙高兴地拍拍电视包装箱,“伯就好这一口,记得小时候跟他一起看电影,他在幕布下都瞌睡得摇头晃脑、痰掉鼻子流的,还要坚持看完!我快八年没回,就等着能衣锦还乡!”。 二人推着板车,在瀑布似的苍黄天地间,慢慢蠕动。 大风漠漠,黄尘漫天,纤陌如瀑如网。 传龙和钰锁推着板车,在狭隘的、陡峭的黄尘小道上,由谷底向山上攀登。天空中,已飘着雪花。二人呵出的气,被大风碾成灰,扑打在地。 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像两个小点,跳跃在沟沟壑壑中。 一曲信天游,在山谷中、在风沙中撕扯、挣扎—— 站在那疙梁梁上吼一声, 告诉我的情妹子你仔细听。 黄沙沙吹起旋旋儿着落, 我打定主意和你一搭搭过。 山丹丹开花那是满坡坡红, 亲亲的妹子甚时是我的人。 …… 二人推着板车上到了黄土高坡顶端,回首山谷,像地球上一只巨大的漏斗。 瘦小的枞树一棵棵无序地布满大山,一丛丛荆棘枝条茂盛地散开来,向四面八方伸展,树林底下波浪起伏的半黄半绿的茅草,淹没到行人的膝盖。一切景物没有人为的栽种灌溉,更不可能有刻意地修剪。它们兀自在旷野里生长,专等着山村人来取舍。 经过了西北的跋涉,猛地落入这样的自然景物之中,钰锁有一种身处山水画的良好感觉。 钰锁和传龙抬着庞然大物的彩电,站在胡家大门口。胡家还是传龙信中描述的土坯墙,稻草胡须一般挂满墙壁。 胡生根和丘八婆老两口,对坐在油水污染成的小黑木桌上吃饭,桌上是一海碗黑麻麻的盐豇豆、一海碗黄叽叽的白菜叶、一小碗黏满锅欠的黑糊糊的花生米。 吃着吃着,八婆不知怎么打起了瞌睡,筷子从她手上哗啦一声掉在地上。她一惊,赶忙睁开眼睛。 胡生根从地上拾起筷子,握着筷子朝老婆头上敲去,他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个烂草无瓤的东西哎,吃饭都不会吃,你说你还能做个么东西呢?我屋的就是都穷在你手里啊。” 丘八婆闪着恐惧的绿豆小眼睛,身体颤抖着回避。 刚好这时候,钰锁和传龙抬着电视出现在门口。生根感觉眼前有黑色的阴影,抬起头看见了二人,忙扔掉筷子,起身将双手伸到电视箱底部,招呼着二人说我来搭把手,放这里,轻点,轻点。 钰锁跟着传龙叫了声伯大,掏出两千元见面钱,分别递给公婆。 八婆摇手不接:“一家没有二主,都给他,都给他!” 生根一边手疾眼快地抓过钱,数了数,又抬头对传龙抱怨:“唉,你大呀,真叫做是没用啊,她要是有你伯大一半的心窍,我的日子哪会过成这样的呢?她……” 钰锁欲转身去外面取另外的行李,门口突然鞭炮齐鸣,锣鼓家什敲得震天响,她忙捂着耳朵退回到屋内。 胡家低矮、潮湿而黑暗的小屋,突然簇拥进来一大群村人。首先是拿着锣鼓的男将,然后是提着菜篮、扛着锄头的妇女,她们原本计划去田地里劳作,听到鞭炮声料想到是传龙回来了,所以特意赶来看看。 他们将农具往胡家门角落里一塞,热情四溢地前俯后仰说,传龙,让我们看看,让我们好好看看,你真成器,为你伯你大争光了,为村人争光了,为我们大别山争光了,你寄回的立功喜报,你上过的报纸,我们都见过的…… 丘八婆忙去四邻家搬凳借椅,胡传龙忙将一条条的香烟拆开,一袋袋糖果打开,给众人散发着。钰锁在传龙的暗示下,打破最初的不知所措,开始将西北的大红枣,每人抓一捧,将胡生根沏得发黑浓如中药的茶水,捧到众人面前。 得根光着膀子、赤着脚,披着一件黑布褂子,摇头晃脑冲传龙说:“你现在是还好哇,当官了,成英雄了,还不受伯父的迎接啊。听说你要回,我忙得要死,每天从地里回来,就召集村里聪明点的人练习锣鼓家业,专等着迎接你!虽说不折吃折喝,但也是我们做大人的一番心意,你倒好,回来不说先去我家踏个脚迹,就猫在家里不晓得出门。” 众人附和着说:“是啊,是啊,你伯父、伯大这些年是为你们家操了不少心,吃了不少苦哇。”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1章 探家的喜悦(2) 军婚! 金菊夹着纸烟,在人群中说:“传龙,你可莫嫌你伯父嘴多,我得根可是争得在理的。这俗话说得好,当官下马家门过,那过去即使是当了县太爷的人,每次骑马探家,走到家门口,都要下马步行,你说你,当官了,快八年没回,不说村里家家户户走一遭,几个长辈家你是应该要去坐坐的吧?”又冲丘八婆说,“你也真是的,细伢在外多年说不懂规矩也情有可原,你未必也不懂?不晓得提醒他一下?” 传龙忙陪笑道谢说明是刚到屋,并对钰锁说快叫伯父、伯大! 牙齿掉得没剩几颗的生根,忙瘪着嘴替儿子证明他们刚回,屁股都没坐热凳子,你们就大莫见小过! 传龙给钰锁一一介绍,那个胖大个的男人叫大爹、那个瘦长个子要喊二爹、背微驼的那是三爹…… 钰锁跟随传龙称呼一个人,就忙递上一支烟、一把糖果。不时提着茶壶给他们杯里添茶倒水。 所有村人都架着双腿兀自摇闪,他们一边心安理得地吸烟喝茶,目光却毫无遮拦地上下打量着钰锁,鼻子里哼哼着,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都是不屑。 得根架着双腿晃荡着,古铜色的瘦颈一拧一拧的,猛地冲地上吐出一口浓痰,用鞋垫踏在痰上蹭了蹭说传龙,“不是伯父我说你,你娶的这个媳妇可不么样啊!你出去这么多年了,找媳妇不能停留在老眼光上,不能只图女人漂亮,灯一拉不全是一回事?你当官了,是英雄,找媳妇应该站在另一个高度上,你晓不晓得邻村当兵出去的人,条件还不如你,娶回来的都是大首长的女儿!” 金菊在旁直点头“传龙你别不爱听,这老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伯你大好不容易培养出你一个有出息的儿子,你娶回的媳妇当然应该是首长的女,好帮你日后发展,日后把你大伯都带出去享点福,要么像满香那样的,田里家里的活都能干,能服侍你伯你大享点福……可你看你找的媳妇,土不土洋不洋的,哪像个做事的人? 得根、金菊夫妇的话,病菌一样很快感染着生根、八婆两口子,他们刚才接过电视机、大把钞票的喜悦面孔,立即变成了苦瓜脸。 “唉,生米做成熟饭了。”生根瘪着嘴,“就盼着她生个儿呀。” 金菊冷哼着:“不是我说,我传龙真是自个没有帽子戴,倒找个瓢框着!只怕他们早就纠缠到一块了,可你们看看她的肚子,像结瓜的人?像结瓢的人?不是我说你们啊,她可连我满香的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钰锁肚子上,他们恨不得透过衣服,看穿钰锁的五脏六肺。 钰锁极不自然地搓捏着面前的衣襟,更显平平的腹部,纤细的腰身。 “怎么样?我说她不像结瓜结瓢的女人吧?”金菊得意地说。众妇女忙咋咋舌头,说是啊,是啊,真想不通传龙怎么想的,不趁着官势名势找个首长的女往上爬,却找个生吃得一口的光溜苕。 金菊朝钰锁招招手:“钰锁,你过来一下!我可跟你说了,传龙的伯和大都是老实人,他家呢,就传龙一个儿子,传家接代的责任就落在你头上,你要会生,而且一定要生出个带把子的……” 众人点头如捣蒜。千真成确,钰锁,现在外面政策紧,又不能多生。你到时怀上了伢,就去医院照照B超,是儿伢就生下来,是女伢就引产…… 钰锁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她以为村人都会因她的到来,忆起儿时的那段美妙时光,提提母亲,说说那时贫苦中的欢乐。 她是带着美好的情愫而来,可一经变故,便完全失去了应对世俗的能力。 钰锁麻木地听着,肚子却不认人地疼痛起来,她觉得自己需要方便了,站起来希望传龙带她上一趟厕所。 “我们这儿哪有厕所?”传龙推开墙壁一扇黑朽的木门,暗示房门角落里有马桶。 一股潮湿的尿骚味,牵引着钰锁很容易找到了房门角落里的一个大木桶。她捞起裙裾坐在木桶边沿,晃晃悠悠地憋了半天,心里很急。千万别出差错,千万别打翻了尿桶,他们本来就不看好我,可千万别在这关键时刻出笑话、出洋相…… 正想着,一坨大便“扑通”一声落了下来,溅了她满屁股的尿水。 天呐,这么大动静,又是破门,估计外屋的人都能知道她在什么的干活了!她赶紧用带来的一大卷卫生纸擦干净了屁股,条条白色的纸巾,弄得木桶像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伤员。 得根、金菊的观点,病菌一样感染着所有人。传龙一个当官的,上过报纸立过大功的大英雄,不找首长的女,却像个没头脑的苍蝇找了钰锁,是吃了大亏了。生根觉得当官当英雄的儿子,也没什么大不了,头脑发热简单,还是跟小时候的虎头虎脑一个吊样。刚刚吃完早饭,生根就一推饭碗,站起来吩咐传龙夫妇说:“你伯父说了,要到哪一山就唱哪一曲,入乡随俗,犁田耙地的活不指望你们了,家里有块菜园你们得侍弄一下,我们忙得没工夫种菜,家里总没菜吃。”说着,他提起门角的锄头出了门。 为了缓和家人对钰锁的排斥,平衡与钰锁的关系,传龙经过苦思暝想,决定对钰锁进行改造,每天天不亮,就带钰锁上山锄地,然后回到家料理家务,清洗衣服,烧火做饭…… 毕竟,家人、族人、村人,是一个团体,而钰锁只是一个个体,个体是战胜不了团体的,个体只有服从团体——这是他在部队总结出来的千真万确的真理。 钰锁起初也是乐意被传龙改造的,毕竟对山村的一切感到新鲜,更重要的是,她渴望做一个被承认的好女人!与传龙在一起做任何事情,她都有种患难与共、牺牲自我的伟大情愫支撑着她。 山村里的劳作,对钰锁而言,是一种充满好奇的探索。 大别山的十月,秋雾弥漫,沙树青青,青松苍翠,漫山遍野的菊花一片金黄,田地山棱,都在淡淡的云雾里,露出飘逸的诗意。 紧接着,从深圳打工的胡丁妮,提着行李兴致勃勃地赶了回来。“哥,你早就说要带我到部队去当兵的,我不打工了,我要当兵!”。丁妮在跨进房间的一瞬,脸色突变:原先属于她的睡房,现在却搁着陌生女人的用品。她气嘟嘟地叫着:“大,我都这么大了,我不可能再去村里借宿吧?我晚上睡哪儿?未必把我吊起来?” 后来,传龙跟她商议,她才同意用塑料袋在中间隔断,睡在哥嫂下方的小床上。 只有塑料袋之隔的一间房子,是保存不住什么秘密的。钰锁与传龙之间,虽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夫妻生活,但每晚的抚摸安慰,甚至肉体之间的探索总还是有的。传龙抚摸在她胸口的那只手,是她温暖的催眠剂。 可是,丁妮住进来后,钰锁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传龙接近她的身体,她就朝床里边退让,身下的稻草便发出沙沙的声音。 丁妮躺在床上,用脚猛踢塑料袋:“哥,你们在干什么?别影响我休息啊。” “快睡你的。”传龙坐起身,扒开塑料袋,望着丁妮,“老实告诉我,你在深圳打工多少钱一个月?” “你少管我,你管我多少钱?我也没吃你的喝你的。” “我从来就没见过你这样笨的人!打工几个月,一分钱都攒不住,带你这样的人出去,我嫌丢人!”传龙激将着丁妮。 丁妮却痛哭起来:“你说话不算数,自己吐的痰自己舔!你早就说只要我坚持读完高中,就带我去当兵,现在娶了个土不土洋不洋的媳妇,就嫌我拿不出手?” 传龙一跃而起,穿过塑料袋阻挡的屏障,冲到丁妮床前,一巴掌打在丁妮身上。 胡生根,丘八婆听见丁妮的哭喊,冲了进来,矛盾都直指钰锁。 胡生根说:“不懂事,你大些,你人长树大的就不能让让她?” 丘八婆指着钰锁:“你没来我家之前,我还能享点清福,你一来,搞得我的家不像家,四分五裂的。” 有人撑腰,丁妮更加口没遮挡:“哥,你说你娶的什么媳妇啊?土不土洋不洋的,我压根儿就瞧不起她,我所有的同学都瞧不起她,你问问伯大,问问湾里人,有谁瞧得起她?你挑来捡去,找了个还不如满香姐的女人!你瞎了眼睛啊,你没长眼睛啊……” 丁妮字字泪,句句血的痛哭,惹得左邻右舍都跑到家里来劝解。 伯大金菊搂着丁妮:“我的幺女啊,你是你伯、你大的心头肉啊,家里再苦再难,从小到大,也从来没哪个舍得动你一指头哇,是哪个黑心烂肝的臭女人,胡说八道让你挨打呢?告诉她,她还没这个资格!现在还轮不到她说话的地步!”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2章 两地分居 军婚! 读爱情小说沉浸在它的浪漫故事之中,陶醉在它传递迸发出来的真情与天性的光环里,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而现实生活人与人的交往,又怎么会像小说中两情相悦的故事那样引人入胜呢? 最初吸引彼此走到一起的如火如荼的相爱,那些曾经还是神圣的形貌,都是暂时的。传龙说爱情不只是应当有眼睛和口才,首先必须脚踏实地,尔后才能穿云登月。只有钰锁在家乡替他尽孝,他一心一意在军营建功立业,打出一片天下,才有他们辉煌的将来。 胡传龙和赵钰锁,就用这些目标和理念,彼此心甘情愿地去担当男女最凄清、最孤独地被指派去执行的有益职务,而没有怨言:传龙去部队开辟天下,钰锁心甘情愿待在胡凹湾,免除传龙的后顾之忧:不到随军条件的夫妻,必须接受分离。 钰锁将传龙送到镇上,千叮咛万嘱咐直到传龙上了长途汽车,才泪眼婆娑地折回身。她刚回到村口,碰见生根、得根夫妇、三爹和一个外村的杀猪匠,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草丛里的两头黑猪,双方在讨价还价。 杀猪匠对生根说:“你莫听别个胡说八说的,这猪毕竟是你家喂的,关键是要你拿主张,要你心服口服点头:你这两头猪一起卖给我,一千八百块,一分一厘都不欠你的。一手交钱,一手牵猪。多爽利的事情!” “再添点,两千!”金菊取下嘴里的香烟,夹在指缝间,走过去拍打着杀猪匠肉厚的肚皮说:“莫小气啊王猪匠,看你一身肥肉,一肚子肥油,不能赚黑了肠,再加一点这猪你就牵走,赚多赚少总不是你赚大头,我们年头喂到年尾的人赚小头?” 杀猪匠恼了:“真是说得轻巧,现在的猪肉才四块一斤,你兄弟的两头猪加起来不过五百斤吧?这猪顶多值两千块,我明说了,我就赚你兄弟的不到两百块钱。” “我就他伯大的话,两千,两千你牵走!”生根说。 双方僵持着,都不肯让步。 得根吐了一口烟雾,踢着脚下的野草说:“还是留着过年自己杀吧?能多卖不少钱,还能得些猪肠猪肚猪血的,自己杀比现卖强多了!” “得根说得……在理……”剧烈的咳嗽中断了三爹的话,他脸色憋得发紫,不得不弯下腰身,猛烈地咳嗽着。 “么得了呢,可别憋死了!”金菊急切地捶打着三爹的后背,三爹缓过气来,立马站起身,发挥着长辈的威严,“生根,听人劝得一半,这猪不卖,留着过年杀!” “一大年都喂了,只差一个把月就过年了,也不在乎再多喂几天!留着杀,留着杀!”金菊也主张。 钰锁被伯大的样子逗笑了,心里合计了一下,忍不住插进去说:“伯,这两头猪就现卖吧?得点现钱合适,传龙走时都嘱咐过我……” 生根白了钰锁一眼:“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硬是病人见不得鬼嗡呀!传龙一个当兵的,他晓得农家人的什么?” 钰锁还据理力争:“传龙走时说家里的两头猪,出价到一千七八的话就要卖掉,过年时家家户户都要杀猪,到时猪肉就更不值钱……” 得根瞪着眼:“穷死你了?狗窝里囤不住馊粑了?等过年杀那些猪肠猪血不好?这猪你又没喂过一天!” “你别凑热闹了!”金菊说,“你把传龙管好就行了,谈情说爱这些没油盐的事情你内行,卖猪杀猪的事情你就外行了,不要多余插嘴,你实在闲不过,就去村上村下打听一下你留下的笑柄。” 在初冬寒冷与阳光温暖交叠的天气里,上山打柴是村人最隆重的活计。才能是号召,村里大部分男人都会跟在胡得根屁股后面上山挖树蔸,准备严冬时生火炕;女人多半会用七个齿的铁耙,成群结伴地挑着两只箢箕,由金菊领头,在山上打些枯黄的丝茅草烧火做饭。 金菊本来是极不愿让钰锁跟着她的,但想想利用钰锁这个光溜苕,增添点笑料增添点热闹也未尝不可,于是她说:“钰锁,我今天带你去背山冲,那里柴厚,背风,你跟着我们,我可是对你够好的了!但是有一条,你不能在我前面梳理,得在我后面,听见没有?” 一队女人的脚步,风一样扑籁籁地踏过荒野,枯黄的丝茅草一条线地匍匐着,等她们的脚步远去,才又一条线的抬起头,在山野形成金色的波浪。 她们开出的任何条件,钰锁都不敢明目张胆地拒绝,她软弱多情爱幻想的天性里,对大山可供世俗日子取舍的无知,以及对大山深处毫未可知的虫蛇的恐惧,使她害怕单独进山。因此,她倒是不太计较大家拿她取乐的玩笑,或者说她内心独拥的一个世界,总是让她忽略身处现实之中的伤害。 背山是一个拾柴禾的好地方,前后是长满枞树的险峻高山,中间却是大片开阔低凹的平地。夏天山顶是阴影时,谷凹却有充足的阳光可以普照,冬天狂风在山顶的树枝间发出电流般狰狞的呜咽时,底下相对的却是一片安稳。一埂埂长及腰深的茂盛柴禾,像成熟的麦子,在细风中发出喜悦的邀请。在山顶随风摇摆的枞林,一根根发黄、发红的干枯松针,雨花石般降落在凹地里,铺撒在金黄的茅草上,煞是好看。 内行的金菊说这些柴草不禁烧,烧起来狼烟大炮的薰死人,剩下的土灰也堵在炉里烦死人!真正禁烧耐烧好烧的,是松针,洋火一点篷的一下子就全部能烧着,火大烟小灰细不塞炉,炒的菜好吃。金菊将箢箕放在避风处,解下围在头上的绿毛巾,“呸呸呸”猛朝掌心吐几口唾沫,掌心对掌心搓揉几下,不打滑了,拿起铁耙送出去,双膝稍微向前弯曲,耙齿紧贴着地面,双手用劲拉着铁耙的把尾,干燥的丝茅夹着松针,一卷卷地都拢在了脚下。她人站在中心位置不动,铁耙四面八方的在枯草丛中梳理着,脚下不一会儿就堆成了一座小山丘。 钰锁直着腰,身子跟着铁耙前后起伏,但收理到脚下的柴禾却寥寥无几。 女人们顺着铁耙梳理过的顺序移动着脚步,重新选择一个中心点立住脚,四面八方一阵捣鼓,脚下都堆起一座小丘。 金菊数了数,她一会儿梳理了五六堆柴禾。于是不慌不忙地喘口气,对身边的同伴眨眨眼,你们快看,你们快点看呐,我钰锁做事像捉虫子的,我原来总以为我八婆是村里最笨的女人,想不到还有比八婆更笨的。 身边的春秃娘,秀枝嫂,琴娃……一起聚过来,看着钰锁笨手笨脚的样子,嘲笑着说你还别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现在还是年轻,苗子长得好看点,不然还真比不过丘八婆。 金菊将钰锁的箢箕用脚一踢,箢箕顺着坡势,朝山下横冲直撞,她们大笑着,大叫着:“完了,完了!钰锁,风把你的箢箕刮倒吹跑了,快点追,快点追!” 钰锁抬头一看,放下手中的铁耙,忙跑过去截住滚落的箢箕。 春秃娘觉得好开心,好过瘾。跑过去一脚踢滚钰锁的铁耙,躲在枞树后。众人在山上一齐喊着:“钰锁,钰锁,快点快点,你的铁耙也被风刮跑了,这边这边,快点快点!” 她们一个个看着钰锁如惊弓之鸟,慌慌张张徒劳地跑来跑去,开心极了,笑得浑身打颤,笑得直不起腰,笑得尿筋都打开来憋不住尿水,顺势解下裤腰带,蹲在草丛中,上笑下淋,“哗哗哗”下雨似的,湿漉着一块块的草丛。 钰锁醒悟过来,收拾起自己的工具,在山脚下默默梳理一些埂上的茅草。 “你看,你看,她也长狡猾了!”春秃娘意犹未尽,“捉弄不到她了!” “我才不信这个邪!”金菊撒完尿,从树背后站起来,一手提着裤腰,一手从地上抓起一截晒得黑软、又经过雨淋长满绿苔的树根,朝钰锁扔去:“钰锁,快跑!蛇,好大好毒的眼镜蛇,咬着了可不得了!” “快跑快跑!”众人明白过来,一齐朝谷底下喊叫,“蛇,毒蛇!” 钰锁一心想多打点柴禾,不至于在她们面前难堪、不至于被公婆、小姑子瞧不起。听见众人一齐呼天抢地的喊叫,一抬头,猛然看见一条长长的黑蛇、眨着渗人心肺的绿豆眼睛,蹿入草丛,朝她直扑过来,吓得三魂掉了两魂,扔掉了手中的铁耙,惨叫着,像只没头脑的苍蝇,在草丛中抱头乱蹿,越想跑快点,双脚却被草丛缠住,迈不动步,发出无意识的惊叫…… 这种效果好得出乎妇女们的意外,她们笑得前仰后合,搅动得脚下的柴禾,身边的树枝乱颤。 春秃娘笑得痰液从嘴里流到下颌:“哎哟,笑死我了!”她兴奋得在草丛中乱蹦乱跳,双手在金菊身上乱打乱拍,“短寿的。亏你这个女人想得出来!也只有你这个女人想得出来!比鬼还机灵!” “嘎嘎”的笑声从妇女们张大的嘴里喷涌而出,此起彼伏,像夏夜水田里万只青蛙的齐鸣…… 晓春忍禁不禁发出笑声。 “这群山里人,有个性!嘿嘿,总以为只有我们城里人能捉弄山村人,嘲笑山村人。”晓春说,“想不到山村人捉弄起城里人来,比我们城里人还厉害!” 晓春点点头:“后来,她们认同你了吗?” “她们想方设法来同化我的行为,翻天巨浪般时时胁迫着我!不仅仅是打柴的捉弄,在水塘边洗衣碰到一起,她们故意用棒槌拍打着水面,看着我溅一身狼藉的水而狂欢;一起打猪菜,我首先看到了水洼地边一片青葱的猪菜,她们却说有毒,猪吃了会死掉!等我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一拥而上一抢而光。” “一群狂野的女人,欺人不知道掩饰。后来呢?” 后来呀,钰锁尽管在山村孤掌难鸣,可也不想总是自贬身份重复自己。渐渐地,凭看对田野对大山的熟知和掌握,不让她们肤浅的恶作剧,在惊慌失措中酿成惊天骇浪。她们更加不依不饶,形成你魔高一尺她们道高一丈的“‘狼性法则”’。她们公然抢过钰锁我满篮子的野菜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怎么可能比我们还多?莫不是偷了人家园里的菜埋在底下?摇头不算,鸭死了嘴巴是硬的更不算,得我们眼见为实。”’她们胡乱翻弄着钰锁我的野菜篮子,将一棵棵鲜嫩的猪菜丢在地上说:“‘什么玩艺啊,全是毒草,指望你,早把我八婆辛苦喂的两头猪全毒死了!”’钰锁我刚一转身,她们就将地上的猪菜捡起来,据为己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3章 悲剧的闯入(1) 军婚! 钰锁直起腰,抬起头,将垂到额前,在眼睛处飘来荡去的一绺发丝,拂到耳根后面,刚要重新弯腰用铁耙梳理柴禾时,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四处瞅了瞅,愣着耳朵听了听,纯净的山风寂寂而过,不夹带任何村妇的私语与气息。钰锁突然感到害怕起来,刚才金菊她们都说过,这个山洼之所以叫“野鸡地洼”,就是因为这山岭吊死过许多想不开的人,不远处的那口水塘里去年夏天就曾吞噬过一个捉鱼的年轻后生…… “伯一大,伯大——”钰锁张口喉咙,扯开嗓门,“你们在哪儿?” 山野空旷山风扑凌的回音,将她焦灼恐慌的声音重新返回到她的耳膜,变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哀泣。她内在的恐惧与外在的回音,互相感染,灌进嘴里的冷风,威迫得她无法喘息。 “伯大,你们在哪儿?我怕,我怕,我怕啊!”钰锁用手抵住脖子,使出全身力气,“你们出来吧,我怕,我怕——” 钰锁凄厉的惨叫,传入寂寂的风中,电流一般传递到在山道间行走如飞的金菊一行人。她们挑着一担柴禾,在钰锁的呼喊声中,互相鼓励着加快了脚步,在草丛中沙沙地跑起来,脸上是一种压抑不住、大获全胜的快意。 “快,快!等下那小女人就追上来了。”金菊说,“快点,快点,你们跟上,都!” 兴奋激活了村妇们所有的活力,两捆挑在肩上的柴禾,此时于她们不是重压,倒像一双从她们腋下蓦然生出的双翅,在山道间横冲直撞,健步如飞,敏捷如燕。干燥的丝茅草在她们的脚下伏倒又抬起,形成金色的海浪,衬托着一群欢蹦乱跳鱼儿似的村妇们。 来到山的僻静处,金菊放下柴禾,笑得坐在地上。 所有妇女都扔下肩上的柴禾,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彼此瞅瞅,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她们腊黄的脸,此时泛着兴奋的潮红,她们平日惨白的嘴唇,此刻红得像猴屁股。 “现在她是追不上了!”金菊说,“估计这回真吓掉了她的魂,你们听,都吓得做死驴子叫了。” 春秃娘笑得在草地上打滚,草屑横七竖八黏满她全身,整个像一团刺猬。 “只有你、只有你馊主意总多!”她指着金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说啊,她会不会吓得把屎尿拉在裤裆里,不好意思回村了?” “哼!她的脸比城墙还厚,小心等下她追上来全甩搭到你脸上晒干,牛屎一样扒拉下来,当火烤。”金菊故意板起脸,琴伢、秀枝娘笑得在草地上滚成一堆。 钰锁在山洼里,将小堆小堆的柴禾聚拢在一块,抱起来朝箢箕里装塞着,由于慌乱,箢箕不时倒在地上,她不得不反复抛下抱在怀里的柴禾,去扶正倒下的箢箕。 村里的女人装柴禾,是很有一套的,不论柴禾的长短,她们一卷一铺,朝箢箕里左塞一铺,右压一铺,中间码一铺,小山一样的柴禾硬是被她们轻而易举地装在两只箢箕里。 钰锁回忆着她们装柴的动作,安心下来,卷起地上的散柴,放进箢箕,猛一转身,身边突然而至的身影,吓得她尖叫起来:“呀……”她随即不好意思起来,“是你?” 胡传家穿着一套劣质西服,站在离她不远的草丛中,流里流气地似笑非笑。钰锁看着他这个样子,原本松弛下来的情绪,又紧张起来。 胡得根与何金菊的大儿子胡传家,自然承接了他父母的精明能干。但有时候精明是顶靠不住的东西,他在广东一家珠宝厂打工,衣袖里总会“不小心”带几颗珠宝到宿舍。于是,他被老板炒了鱿鱼,在家大事做不来,小事不愿做,整天收拾得油光水滑的一副干部子弟模样。 “我想吃你的豆腐。”他似笑非笑,盯着钰锁的胸部,表情阴郁。 “什么?”钰锁没听清,“你想吃什么?” “笨!”传家嘴里喷出一个字,弯下腰卷起柴禾,一铺铺塞进箢箕。钰锁担心箢箕倒地,便倾着身体扶住箢架,配合着他填装。 传家装进一铺柴,猛然一抬头。钰锁大红羊毛衫内起伏的两团温柔,此刻像两团火苗般撩拔着他蠢蠢欲动的欲念。在广东,一个个仙女一样昂天走路的女人,他是没胆量多盯几眼的。回到山村,方圆十里地的村姑,没一个能入他的眼。惹得父母总是骂他眼高手低,不是养老子的儿、不是成事的料!而眼前,就有一个从都市里一头扎进山里来的女人!所有嘲笑葡萄酸的男人,谁敢拍着胸脯说他们的梦里,没有抱着她干过几场? 传家将手里的柴草猛然朝天空一抛,松针雨一般飘拂在他们头顶。 钰锁吃惊地从天空收回目光,落在传家身上。 传家猛地吐出嘴里的草屑,双眼掩饰不住狼的凶狠和饥饿,一步步接近那团鲜红的火苗,那团跳跃着的心…… 钰锁一步步后退着,一扭身,抓起箢箕,朝他身上砸去。他接过来,顺手朝天空一抛,柴草如雾如尘如一条条丝带,如撕裂的布幔,一丝丝一缕缕在他们周身飘落,缠绵辗转。 她想做只展翅的小鸟,却被他双手的栅栏,死死囚禁在笼中;她想做只游离的鱼儿,却被水草一样的拉扯给缠住;她想将身体深深埋在衣服中、柴草中、泥土里,他却烈火一般焚烧、摧毁了她所有的遮挡……她的反抗喊叫,激起他更大的征服欲念,他不顾一切,他心中的火苗越烧越旺,熊熊的烈火如不燃成灰烬,就不可能自行熄灭,他只能设法让山崩让地裂让天塌让地陷,让火山从地底的深岩中喷礴升腾…… 钰锁的惨叫,传入山洼里休息逗乐的妇女们耳中。琴娃动了恻隐之心,站起来拍拍屁股说:“要不,我们回去喊喊她吧?可别真的吓出个疯子做冤鬼!” 于是,金菊带着五六个妇女转身朝野鸡地洼走去。金菊边走边与妇妇们策划着如何从钰锁背后的草丛中一个猛子钻出,如何将今天的乐趣发挥到漓淋尽致的高潮。 计划总是热情饱满的,面对的现实却总是出人意料的苦涩!金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扑打得一团糟的草地上,从钰锁身上赤身裸体爬起来的那只野兽,竟然是儿子!他四处寻找着,捡起一条短裤抖了抖,套在胯下。 “你这个不要脸的死鬼啊!你惹谁不好?你动谁的女人不行?这个骚女人,她是传龙的媳妇,传龙是部队上的人,是国家的人!他们是军婚!军婚呐,你懂不懂啊,我的个小畜生呐!”金菊冲到儿子面前,浑身颤抖着,双拳雨点般扑向传家,却像打在棉花包上,他没丝毫感觉毫不躲让,她却气累得脚酸手软。 金菊转身扑向仰躺在草丛中,浑身赤裸着的钰锁。她像一头被开水烫过后褪除了皮毛的母猪,白里透红的躯体在草丛中弥漫着一股邪气。 “你这小女人,骚婆娘,害人精!我屋的那生有过,该你的欠你的?你这样祸害我的儿啊!”金菊用脚使劲踢打着钰锁,看看琴娃,春秃娘都冲过来了,摇憾着钰锁消瘦的肩:“你这祸害!莫跟我装死!快起来,快起来,莫像有功劳样的指望别个服侍!” 钰锁一动不动,身体软得像团棉花。金菊手一松,她又仰面跌倒在草丛里。 金菊一下跌坐在草丛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起来。 冲过来的妇女们,实在看不过眼,极不情愿地伸出两个手指头,欲将草地上破烂的衣服帮她穿上,但终究害怕弄脏了她们的手,稍一思忖找来树枝,挑起她的衣服,扔在她赤裸的躯体上。 “你这个剁脑壳的啊,我生你这样丢人现眼的儿,是那生有过那生造孽啊!”金菊哭诉着,“我跟你伯拼死累活攒钱,不就是想到春后跟你说门好亲?哪个晓得你这样贱,这样性急,什么破烂都往怀里拉……” “行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胡传家穿戴整齐,向山道奔去。所有妇女担心他要做傻事,拦的拦,拉的拉。 “我自首去,我自首!”他红着眼睛喊叫着,昂首挺立,好像即将奔赴刑场、大义灭亲的英雄。 “你哪儿也不许去!天塌下来也有你大和你伯来替你承担!有胡凹湾的父老乡亲来替你分担!”金菊猛狮一般,从地上一跃而起,死死抱住儿子。”众妇女不停地点头,劝他想开点,她又不是黄花闺女,没什么金贵稀罕的。 传家挣脱所有人,怒视着她们:“我他妈的活该,你们他妈的少管闲事!我的事我作主,少他妈的一个个装蒜……” 关键时刻他还这样不知好歹,还这样狂妄!金菊拼尽全身力气,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清脆响亮,五个鲜红的手指印浮现在他脸上。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4章 悲剧的闯入(2) 军婚! 传家捂着脸,点点头,抓起地上的铁耙在草地上乱抡乱打乱挖一通,又猛地扔掉,在山道间奔跑着,搅动着众人不安的恐惧。 “传家,传家!”几个女人众星捧月似的,担心传家出事,在后面谨慎地追赶着他,防止他发生意外。 若闻若寂的山风里,大山后面是落日残阳,前面正在升起的月亮的清冷光辉一个渐渐消退,一个缓缓升起。 冷风像锋利的小刀,割着钰锁消瘦赤裸的肩膀。村人都在为流氓保驾护航,她朦朦胧胧的潜意识里,单纯地将军营里遥远的爱情,当成她唯一的避难所,遥远的军营里的爱情,是她承担现实面对未来的源头活水…… 丘八婆坐在门口的小凳上,冬日的太阳透过狭窄的巷道,射进一圈金灿灿的暖色,照在她身上。她面前是一盆浸泡着的衣物,她从皂盒里抓出一小撮洗衣粉,洒在衣服上,然后卷起两边的衣服搓洗着,道道漆黑的残渣顺着指缝,像一条条蚯蚓在她嶙峋的手背上爬行、流淌、扭曲…… 金菊、得根夫妇提着一筐鸡蛋从巷道走来。平素从不将这一家人放在眼里的金菊,此刻却老远对八婆热情地打着招呼,脸上的笑容挤成一朵干枯的花。 “你洗衣服啊?这么勤快!”她说,与得根并肩上了石阶,站在八婆面前,“怎么要你这老货洗呢?钰锁呢?小的倒指使起老的来了,你也太老实了!给——这鸡蛋给你和生根补补身体!不能亏了自己!” 八婆受宠若惊,站起来将湿漉漉的手在腰间的棉袄上擦拭着。唯唯诺诺应承着:“她啊,莫提,功臣一样,早晨对我吊着个脸,像我欠她的,挑着箢箕上山了。饶!她一天打的那点柴还不够我塞灶,看不上!” 这么些年来,金菊事事骑在她头上挑精摸臭,说她不会做事,不会持家,又只生了传龙一个儿子,常常在生根面前搬弄是非,惹得那个老不死的常常对她拳打脚踢。自打钰锁进了这个门,有了对比,金菊倒是对她客气了许多,现在居然还给她家送礼!尤其是,只要她一贬低那个小狐狸,就会与金菊产生共鸣,就会同仇敌忾。被欺负惯了的人,天生会投其所好,保护自己。 “是,等我传家的事情了结了!重新给我传龙找个好的,扔了这双破鞋。反正现在想找我传龙的女人,多得用牛鞭赶。”金菊将鸡蛋朝八婆手里塞。 “这,这,你留给自己吃啊,这贵东西!”八婆欲接,看看黑漆漆的手背,又不好意思地缩回来,重新在腰间擦拭,“要不攒起来,去火熘畈看传家时,带给他,我可怜的儿!” 火熘畈是县劳改场,投案自首的传家,因强奸军嫂,破坏军婚,在具有拥军优属等优良传统的大别山范围内,引起了很广泛的负影响,被判八年,正在火熘畈接受改造。 “唉,我来就是为了传家。”金菊的脸色黯然下来。 “你说啊,这个小女人呐,惹这大的祸。”八婆倒显得难为情起来,“你说啊,我在村里住了几十年,从来没跟哪个吵个架,红个脸,她倒好,一下捅破了天。唉,我做大人的没福啊,家里没她倒好……” 八婆还在哆哆嗦嗦表达着她对传家的同情、表现着她的善良。一旁的得根不耐烦地伸长了瘦颈,不停朝屋里张望。一股股浓浓的黑烟从屋里滚滚而出,在微风吹拂的太阳里,变成一缕缕的淡蓝,在巷子里四处飘散。 “跟她说不等于是问墙?”得根皱着眉头,背着手朝屋里走,“生根呢?屋里怎么搞得狼烟大炮的?薰黄鼠狼一样。” 八婆朝屋里呶呶嘴:“在生火坑啊。老东西,懒死懒丧的,怕冷!这好的太阳也不说出来晒晒。” 胡生根家里坐满了老头,生根将一把柴草塞在树蔸下,划了一根火柴,点燃柴草,滚滚浓烟从树蔸下喷涌出来,弥漫着小屋。 你们来了?一屋子的人站起来跟得根夫妇打招呼,他们说指望到生根家打火靠,他却弄得烟熄火熄的,火怎么也生不起来。怎么样?传家的事情落实了? 生根一急,蹲下身翘着屁股用嘴对着火坑吹,随着火光在他脸上一明一灭,熊熊大火终于冲破层层烟雾,燃烧起来。 “火起来了,火起来了,好大的火!”老头们叉开双腿、伸展着双手,脚一蹭、屁股一磨,椅子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响声,就从角角落落磨蹭到了堂屋正中间挖的火坑旁。 他们顺着火炉围成一个圆圈,抽烟喝茶。他们说怪来怪去,说一千道一万,都怪传龙的媳妇惹是生非,一看那个样子就不是做事的人,在畈里碰到虫虫蚁蚁,就吓得做死蛾子叫。传家人又厚道仗义,肯定是想去帮她替她解围。唉,毕竟是年轻人,一来二去的,就把好事变成了坏事。要是我的儿,就算了,没必要称英雄好汉,自首什么呢?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 金菊一把把鼻涕眼泪朝火坑里抹,溅着火苗“滋滋”作响。她说幸好大家心里都是亮堂的啊,这人是弯的理是直的啊,我传家是大家看着长大的,挺忠义的一个人,一下为这事判了八年,他二十好几了,还有几个八年?所以还得麻烦大家都站出来作个证明,证明他本性是好的,是被个别人误导了的,只有这样才能少判几年。人心都是肉长的,水只有往下流的,为来为去的都是为了儿孙,你们就证明一下他吧?啊? 传家这个娃是真的不错,平日大家让他挑个水啊,有重活让他搭把手啊,他从来没有说个“不”字,他的一辆自行车,村里谁要上街谁借谁用,他从来不吃独食!平素一起上街,大家买东西差个块把两块钱的,他都先垫着,回来后也从来不向别个催要,义气得很!这样的伢不能丢了,我们是要出把力,早点把他从牢里搞出来!老头们七嘴八舌评议着,牵挂传家的妇女们拿着鞋垫,三三两两加入进来,边做针线活,边回忆传家的为人,越是互相诉说,越是察觉出传家身上某种难能可贵的品质。传家仗义厚道、是条好汉、伟大了不得的光辉形象,已英雄般树立在每个人面前,蕴藏在每个人潜意识里。 “趁热打铁,趁热打铁!”得根激动得摇头晃脑,“口说无凭,要写下来才行!没办法,公安局就相信白纸黑字!” “纸呢?纸!”生根对屁颠颠给众人倒水的老婆喊着,“木人,喊半天了,拿纸笔来!” 八婆忙放下手里的茶壶,嘀咕着我又没玩没闲着,边转身喊丁妮,说伯父、伯大要纸笔。丁妮呈上纸笔时,得根夫妇说:“这里有个现成的高中生、女状元、笔杆子,大家来说,就让她来记!” 太阳从东边升起西边落,黑暗从窗户层层涌进屋里。众人喝干了八婆烧的十暖壶水,抽完了生根贡献出来的两条劣质烟,地上的纸烟头足足堆了寸许厚,丁妮记录下村人回忆唠叨有关传家昔日所做的点点滴滴、件件桩桩的好事。助人为乐、吃苦耐劳、乐于挑重担、仗义疏财勇于奉献精神的传家,活跃在山村人的心目中,活跃在丁妮整整十页纸的记录材料中…… 最后,认识几个字的村人都画上自己的名字,不认识字的村人,就按上鲜红的手印,签名与鲜红的手印,整整占了大半张纸,几乎所有的胡凹湾村人,都在替传家说话、作证,这不像是一份说明材料,倒像是申请立功、英雄、烈士之类的“光荣书”。 八婆、生根从来没有在村里被重视过,这次也变成“你们的话、你们的态度很重要”,而率先在纸上按手印的人。 男男女女相邀着走出生根的屋子里时,生根、八婆一脸谦卑地将众人送到大门口,嘴里客气着说就是喝了点寡茶,吃了几根劣烟,简慢了,慢走,有空再来玩,再来烤火。 众人走出门,对传家的回忆还意犹未尽,纷纷对得根夫妇说,不是说的话,传家要是当了兵,比传龙强多了,娶回来的绝对是首长的女!万不想竟找了个绣花枕头…… 丁妮回味着众人的话,更觉意犹未尽,重新展开纸笔,给传龙写信:“哥,昨天告诉你的那件事,结果出来了。这件事不怪传家哥!只怪你瞎了眼睛,娶了个土不土、洋不洋的媳妇,村里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她,娇生惯养,伸手不拈虾,什么都不会做,连我的短裤都洗不干净,伯和大都说享不了她的福,她不住屋里倒好些,落个清静自在,她一来就惹事生非…… 哥!你早说过你将来要娶一个孝顺伯和大的媳妇,现在醒悟过来还不晚。伯和大都让我叮嘱你,这件事你不要插手,他们是过来人,晓得男人该娶什么样的女人过日子,不该娶什么样的灾星女人在家里惹事生非。满香姐回来了,伯大说满香姐有旺夫相、助夫运,你对她一直还是有感情的,我们大家对她都还是有感情的……”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5章 悄然的挽留 军婚! 胡传龙是在春暖花开的五月,回到胡凹湾的。由于有指指戳戳漫长难熬的冬季对比,所以他的影子刚出现在村头,钰锁就觉得此刻花红草绿的山村,显得魅力四射,她控制不住自己,不顾一切地向他跑去,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有人,有人!莫在这里丢人现眼!带我去看看!”他说,将行李往围住他的生根、八婆面前一塞,对钰锁命令着:“带我去看看!” 在军号激昂的绿色方阵,在艰苦卓绝的军训中,集体的荣誉、军旅的忙碌总是将个人的感情挤于一隅,个人感情的缺失在那个群情激昂、即使天塌下来也从不言苦的氛围内,自动愈合的功能强大。 可是一旦离开部队,离开军营,他脚步的根系又慢慢移植到了山村的土壤。三天的火车,他几乎没吃没眠,细细将村人寄来的材料、说明,将伯父伯大的家书,将丁妮寄来的书信细细阅读了一遍。他血红着眼睛,疲备不堪地反复将这些信连接在一起复阅,一封封来信形成一道水泼不进的链条:一切都是钰锁那小贱人的错! 传龙最初的直觉,她的钰锁肯定是无辜,肯定是受伤害的!就凭探家时他们在小旅社平安相处的一夜,就凭两天炽烈的相处她便将自己全部揉进他一点一滴喜怒哀乐的共同承担,这样单纯的女人滋生不出通奸再嫁祸于人的勾当! 其实钰锁出事,他没有哪一天不想回家,冬训结束后紧接着就是处于老兵复员、新兵来队的关键时刻,他实在脱不开身。安抚不想离开军营的老兵,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安全无悔地结束军旅生涯,是一项巨大的工程,而将一个个新兵蛋子,从老百姓训练到一个基本合格的军人,更是要下大力苦功!所以直到新兵下到各连队,他打好的请假报告获得批准后,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 可是在众说纷纭的书信中,他迷惑了,钰锁怎么搞的?怎么那么不会为人处事?还是她原本就是罪祸之首?不然,自己的父母、妹妹会按手印,会对她怨声载道?会觉得她远不及何满香? 一封封来信互相印证,传龙是无辜的!罪过在于钰锁! 可相对于父母和亲人们的各个“证据”,钰锁的来信只有两页纸:我爱的只是你,你知道!我只想你平平安安、用心在军营建功立业,等熬到随军的条件了,我就会来到你身边,全心全意服侍你!别担心我,我过得挺好…… 面对着妻子和亲人,传龙实在无法否定任何一方,只好拿些琐碎的事情向着钰锁吼嚷“我临走时叮嘱过你,不要穿裙子,不要打扮得花里胡哨。出外干活总要跟着一两个人,你就是要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完全当成耳旁风!”他冷视着她,“现在你说该咋办?弄得天怨人怒的,你说该咋收场?” “我是这样来着。”她本能地顺从。紧接着,她的心绪,回归到被他搅动得不安的气氛里,辩解着,“不,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 村人按手印、签名替传家说情的材料,丁妮的一封封信,巨石般砸蒙了她。 “我跟他们都没冤没仇……”页页记载她罪大恶极,翻天罪浪的“铁证”,在她指尖滑过。她干枯的思维,发出干涩的声音。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一瞬间,他甚至想等待她的反驳,将他脑中心中残存的奇怪想法,全部驱逐出去!她是无罪的,更是无辜的!他情愿相信,可她总得给自己一点点站得住脚的理由。 所有反驳的语句在她唇齿间波涛汹涌,所有的事实在她心尖酿成了海浪的涨落。并且,她能感受到这些凌利的语句,从心间从唇齿间迸射出去的力量,和发泄后的快意。但是,她的耳膜还在回荡着他的话“说话故意文屁甩甩”。她想她得重新组织语言,重新组织能被他接受被山村人接受的语言,她得重新用另一种语言,让他明白事实。 “理屈词穷了吧?”他猛地从她手上,夺过“证据”,厌恶地盯了她一眼,转身甩开她。 她翻天巨浪的不平,只能变成颤抖、翕动的嘴唇,委屈折磨着自己的肉体,丝毫不能解释任何事情。 钰锁在山间重新调整好自己的勇气,恢复了一些体力,慢慢走回家时,得根又在摇头晃脑向传龙历数着钰锁的滔滔罪恶。他指天赌咒…… 生根、八婆也忙不迭地附和,“我们在村生活了半辈子了,从来就靠你伯大担当着过。从来没跟别人红过脸,吵过架,到老来遇到这丢人现眼的事。你那媳妇不是过日子的人,不管你是要她还是不要她,都要教训教训她!村上村下,亲里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让她跟伯父、伯大认个错,事情说过去也就过去了…… 春天混漉漉的手掌,抚摸着枞林,枞树间团团的绿雾,阴湿湿的,给山村贫乏的土地,隐蔽地蒙上了一层露珠。早晨的山林,一切东西都是潮湿阴郁的。 传龙与何满香结婚的唢呐声,就像浓雾一样笼罩着钰锁。此时的她,已经离开胡家借住在一间无人居住的小屋中。她就像杂草丛中凌空独自蹦出来的无人管束的野人,在林间东跑西闯,树上溅落的露珠雨点般击打着她苍白的脸,草丛中的荆刺,刮破了她的皮肉。 她痛楚的心境,不是泪眼模糊,而是整个人被震哑、逼疯。她风一样穿过树林,跳下一条条高高的田埂地坎,将自己摔打得遍体鳞伤。 传龙新婚的第一天,所有村人就听见了新娘何满香的哭声。如水的月夜里,她的哭声开始是压抑的呜啼,接着是放肆的,耍赖放泼的指责。“你不在乎我,你稀罕那个鬼女人,你就不能害我!我受过一次害了,我经受不起接二连三的伤害!”。 钰锁站在月光地里,仰首满天的繁星,沐浴在璀璨的星光之下,感觉到她孤独隔绝了身边的万物。传龙窗户里飘来的哭声,得根夫妇惊慌失措奔向传龙家的脚步,生根夫妇点头哈腰的辩解,传龙疲倦无奈的叹息声,渐渐平息了钰锁心中如山的不平——他还爱我。 认清了事实,如山的伤害和不平,渐渐在她心里瓦解,她抚摸着肚皮,突然滋生的爱意,冰川一样消融了妒忌和怨恨。喜悦的震憾,杀死了她的躯体。她推开属于她一个人的木朽大门,走进去,又很快闩门封闭起自己的世界,把一切虚伪拒之门外。 她与传龙的离婚证拿起来真容易,因为她已被贴上不配做军嫂的标签!离婚证在手,她和传龙一前一后走在小镇杂乱的街头,她的心头反而多出一些尘埃落定的笃实。 一直低头尾随的传龙,突然几步跨上来,对她说:“你是知道的,跟着我也享不了什么福!你还是回到你姨妈身边吧……” 钰锁漠视着他,这个与自己毫不相干、毫无瓜葛的人!她的生活她的路自己会走,用不着他虚情假意! 传龙目睹着钰锁漠然回村的背影,眼睛被车辆沸腾起来的尘土刺疼,眼眶渐湿。 传龙沮丧着回到家,父母跟得根夫妇交谈得更火热,四双眼睛一起抬起来盯着他,露出他探家来第一次对他的赏识,甚至喜爱! 传龙却并没理会他们,只管一头扎进房里,倒头便睡。这些时日来,他时时在情和理、是与非,在众说纷纭和钰锁孤独无奈的眼神中挣扎,从没吃过一顿舒心饭,睡过一夜安稳觉,现在好了,快刀斩乱麻,钰锁去找她的幸福,与他无关,与村人无关,他可以暂时不想钰锁,不想部队,好好睡一觉了! “传龙,我的儿你真睡得着吗?”金菊手捧一杯热茶,“我的儿,这该走的已走了,你还真悲伤什么?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惹事生非的女人走了有什么舍不得的?告诉你,好的在后头,你享福成功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伯大说的是啊,你伯大多能干的人,她安排的事情还有错?你是堂堂的英雄,你是军官,要么娶首长的女儿光宗耀祖,要么娶一个会过日子安心孝敬父母的人!那个土不土洋不洋,村里出去又回来什么事情都干不了的女人,留在家有什么用? 得根、生根、八婆也跟了进来,坐在他的床沿,左一句右一句以过来人的生活经验说服着他,四双长满老茧的双手,四双历经艰难苍桑的目光温暖着他。 传龙一下坐了起来:“这些年来,何满香真的没出嫁?” 没有,我们骗你做什么?小六子那天雷打的,做事完全不负责任,我何满香那么能干的人,怎么会跟他?这何满香一是跟你还有感情,二是你都见识过,她一个人干活抵得上几个人,你常年在部队家里少得了这样的人?这三呢,年轻人谁不会犯个错?满香正是吃过了小六子的亏,你再这样宽心大量接纳她,她感激感恩都来不及,不会再挑剔任何事情的,只会一心一意在家服侍你的两个老货!唉,满香几能吃苦啊!娶了她保证会把你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别无他求…… 别无他求,别无他求……这句话在传龙耳膜边反复回荡。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私奔未果的山村女子他接纳了,只会在家感恩服侍父母,安心地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别无他求,帮他尽孝! 传龙心里一动:她愿意吗?说好了,我现在可是啥也给不了她! 她愿意,她求之不得!她不图你的什么,只求你日后有个出息!四个老货唯唯诺诺。 “那好,那就她吧!”传龙说,重新倒在床上。 可事实与承诺总是相距千万里,他对满香客气有加,满香还是哭闹不止。 得根夫妇先批评了生根夫妇的不是,都是过来人的公公婆婆,都不知道该怎么服侍刚过门的新媳妇!然后再说满香,最后训了传龙,每人各打五十大板,暂时平熄了这场吵闹。 金菊说:“你们又想牛儿好,又想牛儿不吃草,你们想别个一进门就跟你家生蛋,哪有这样的巧事呢?你们两个老货照顾她一天都不行?她可是准备进门照顾你们一辈子的啊。” 山村人总爱把长为公婆的人称“老货”,其实生根夫妇不过刚五十出头,年龄一点都不大,只是点头哈腰让他们显得老态龙钟罢了。 生根夫妇忙点头哈腰,生根见八婆结巴绊齿地怎么也辨解不清,便说:“看伯大说的,你晓得的,我八婆一向是心明嘴不明的人!人人要做小人,人人要做老人,这点事我们还不晓得应承?我们早早让丁妮去隔壁借宿了,正关了房门要困觉,哪个晓得他们两个就吵起来了?” 得根的头颅和下颌,又在后肩左胸地做着斜线运动。他说:“这事不能全怪两个老货,不是我做姑爷的多嘴满香,你嫁的可是一个上了报纸的英雄,日后当将军的料!这样的人物委屈了你?你再怎么金贵,也要沉住气,不要让外人看笑话。” 满香在姨、姑爷前来撑腰的时候,早就抹干了泪,在一旁偷笑。她说:“不是的,他……他心里还是装着另外一个女人,动都不想动我一下。” “所以……!”金菊哭笑不得,“你硬是一泡屎不臭挑起来臭,咸吃萝卜白吃醋!谁把那个怪物当人了?”随即把目光转向传龙。 “我确实累了!”传龙说,“说好了的,她进门只是为了照顾好我伯、我大。我好在部队好好干,有出息了,把你们全接到部队去坐上席。至于其他的,你们别要得太多,我给不了。” 金菊看看传龙,看看满香,点点头,严肃地说:“你还想找什么样的人?你再不能野了,你吃过一回亏,还有这样的福气,要懂得珍惜。将来传龙有出息了,享福的主要还是你们两个,我们只不过是跟着空欢喜一场,沾沾小光。” 于是,满香答应不再无理取闹,坚持日后在山村全心全意服侍公婆,让传龙在部队一心一意的干,争取当上胡凹湾的第一个将军! …… 晨雾收起它的湿气,降落到山谷,然后偷偷变成丝缕,拖着裙摆,在草地的岩石角落里,寻找栖身之所,而山丘粗壮的线条都若隐若现。 传龙穿戴得齐齐整整的军装,掩饰着他连日来的焦头烂额,他提着行李,急切地往小镇的方向行走。村口碰到几个早起拾粪的村人,他们说传龙这就归队啊?怎么不说让满香送送你?新婚一刻值千金呐!唉,看来当兵不易,做军嫂更不易!你以后多来信!传龙掏出烟盒,是是是的应承着,彼此间客套了几句,便挥手告别。 传龙行走在山林间,准备赶镇上的早班车,去A市火车站。离开了军营听不见军号,他总感觉到生活被细琐的是是非非塞满,又像空荡荡的没有生活重心,全是一团越理越乱的麻线,越斩越沉重,越辨越迷茫。军营、军号是他的氧气,是他力量的源泉,他得赶紧回去,不然他的豪情壮志,都要被生活的琐碎消磨得丧失殆尽。军营是属于他的,他要去他的军营天地里,换掉新液般重新唤起自己的凌云壮志,生活动力。他走着走着,总觉得随后有个人如影相随,停下来,似乎还能听到籁籁的脚步声。 他停下来,相跟的身影就隐身树后,他启动步子时,身影又紧紧相跟。 “谁?出来!”他闭上眼睛,大喝一声。其实,这样如影相随的平静,除了她能做到以外,还有谁? 钰锁从树丛后走了出来,身着白色的连衣裙,腹部在白色裙裾下,像雾中的山丘显山露水,令传龙大吃一惊,他回来的时候,还从不曾注意到她已怀孕在身,村里所有的人也只字未提。神奇的白色,竟然使一个孕妇显得如此高贵圣洁,使一个瘦弱的女人显得如此丰盈。她白色的身影伫立在青山绿水间,就像蓝天白云。 一丝疼惜,掠过他的心间。 “谁的?”他竟激动得失去了自我。对方仅仅是一种衣服颜色的改变,就让他陌生得方寸大乱。唉,明显地,不是他传龙的。“你准备怎么办?生下来?” “你不能收回在军营婚庆上说出去的话,你不能吊起梯子断我后路,你不能不留线索故作神秘,你不能让我将信任放错了地方。”她说,相对他的慌乱,她很宁静沉着,“你选择妻子,就是依赖别人的嘴和眼睛,而忽视心中原有的共鸣。” 这种宁静,使她的表情带着一种非凡的美。她眼里的亮光已变成一种梦幻般忧郁的温柔。她并不回答他的话,并不看他,而总是在凝视无边无际的远山。她的表情凄惨地暗示了她的屈辱,却使她格外地令人爱怜。 “回答我的话,你打算生下来?”他的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命令。 “试过。”她说,“掉不了!” “好,好,好!”他后退着,重新躲避瘟神,“三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恭喜你们!传家从牢里一出来,就有人喊他伯了!”他提着行李,转身大步踏过草尖,好像她是他遗落在林间的一件衣服都谈不上。 钰锁用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白色的身影在林间狂奔,直到蔓生的野草淹没了她的双肩,大颗大颗的泪珠,露水一般从她指尖滑落…… 钰锁此时觉得,传龙的感情来势凶猛,去时滔滔,像燃过的灰烬,转身离去的背影,是那样决裂无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6章 温柔的报复 军婚! 胡凹湾的所有人,都惊奇地发现,足迹在村里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钰锁,再回到村里时,整个性情大变。好像她不是在村里居住过大半年、被众人所熟知所完全掌控的女人,而是山村突降的天外来客。她我行我素,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完全不受村规的约束,天马行空,信马由缰。 她的行为举止是那样怪异,那样荒诞不经。村人在六月早晨磨镰刀的声音,是一种悦耳的劳动之声,她却非要等到翻晒干草的中午去磨刀,发出惨烈令人牙酸的燥音;晚上别人乘凉聊家常,她老鼠一样缩进她黑暗的屋子里;村人都在黎明的睡梦中时,她却在月光里、繁星里仰首跳跃……总之,她的一切举动,都与村人此消彼长。 于是村人猜测,她消失了的那一天,肯定是找到了她姨妈家,想重新回到她姨妈家里,却被她姨妈赶了出来,这样的下场是无庸置疑的。然后她回到村里,开始报复,她的报复不是针对哪一个具体的人,而是在或幽深或明丽的山村自然景物中来发泄她的叛逆,不遵从山村的约定成俗,她苦心孤诣要创造出一种令村人厌烦的情绪。 她脱下冬天层层包裹的黑颜色衣裤,脱下春初的大红长衫,穿着一袭白裙在村中招摇。于是村人奇怪地发现,她居然有喜了,好像是一夜之间就让肚子里的娃成熟了,这之前她用衣服用颜色,用她不合群的沉默,包裹遮掩得天衣无缝,谁也没看出她有喜,她不是一只不生蛋的母鸡吗?她到底有几个月了?到底是谁的娃?山村人人都想探听出底细,尤其是得根、金菊夫妇。 “不是谁的,是我的。”她冷冷地说着,躲避开众人的目光和追问。 “她的话总像是脱了裤子放屁,莫问。”金菊说,“以为挺着个大肚子多人耀似的,还不晓得是谁的野种,还不晓得夹起尾巴来做人,她哭的日子还在后头。”“万一要是你传家的呢?”春秃娘说。 “莫乱嚼!”金菊嘴硬。可是每逢家里做了好吃的,她都会盛一大碗,躲躲藏藏偷偷摸摸地穿过巷子,放在钰锁门口的石条上。钰锁并不领情,进门时如果看到门口的食物,便一脚朝碗踢去。 她不是慈善团体的孤儿、私生子,她有手有脚她用不着同情。她不再祈求村人的接纳,她体内有种令村人无法接近的傲然和神秘。 这天,钰锁踢翻的碗,陀骡一般在地上翻转着,径直滚到金菊脚前,她看着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空碗,立即变了脸,拾起碗咬牙切齿地说:“狗子坐轿,受不得人抬的东西!不怕天雷打!” 钰锁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她的软弱正是她力量的来源,如同受伤的牡蛎,用珍珠修补自己的贝壳一样,她被大斧子狠狠砍过的肉体,又愈合得如同没有被砍过一样。 “收起你的好心!我用不着。”她说,指着生根家的屋后墙壁,“你实在闲不住了,就去关心关心你的侄姑娘,又听见她哭了,吼了,骂了——她一定累得很,一定很需要一碗这样的肉汤。” “你还妒忌满香牵挂?你晓得他对你多好、几厚哟!”金菊嘲讽着,“你硬吧,看你能硬到几时。” “不,我只是欣赏狗咬狗,一物降一物!” 钰锁心想,才几个时间,何满香就重新让丁妮踏上了深圳的打工之路,就将生根夫妇征服得服服贴贴,真有本事! 丘八婆几次碰到钰锁,居然颤颤巍巍、点头哈腰向钰锁倾诉满香的种种霸道与不是。钰锁赶紧走开了,不给她倾诉的机会,他们终归不是一家人。 果然,这是钰锁的明智之举,满香老远就朝八婆张牙舞爪怒吼:“老女人,就晓得背后乱说。” 金菊把碗反揣在手里,甩掉黏在碗内最后的一丝残羹。“蹬蹬蹬”地离去,搅得地上腾起一阵细尘。 就在此时,钰锁突然感到了眼皮跳得很厉害,斜倚在门框上出神。 金菊的报复很快就显现了。 这天中午,钰锁背着一小捆青柴,刚走到村头,看见村里的男男女女,指缝里夹着纸烟,苍蝇般跟随在何满香身前身后,满香鸡蛋一样滚到哪儿,他们恭维讨好的话就送到哪儿,逗得满香一脸幸福无比的陶醉。 何满香穿着大红的短袖衬衫,黑裤,长长的黑辫在腰间长蛇一样扭动着,弹跳着,粗眉大眼恰到好处的分布在她微黑的瓜子脸上,她回头的一颦一笑,真像朵耐看的黑牡丹。 钰锁停下脚步,耸了耸背后的青柴,身上的每根汗毛像打开的水库阀门,冷汗汩汩涌出,虫子一样凉沁沁爬满了她的身体。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一绺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在她的前额。 丘八婆提着竹篓兴冲冲小跑过去,抓起两颗糖递给钰锁:“钰锁,吃喜糖!满香要去部队了……” 钰锁突然觉得身体虚飘起来,浑身软绵绵的。 满香冷哼着,将荡悠在胸前的长辫子甩到身后,仰起头。 “还不是多亏你伯一大出主意,让别个写信说服了传龙那头倔牛,他答应跟她好好过日子……”丘八婆将糖诚恳地往钰锁手里塞着,“你伯送她去……” 钰锁将目光从收拾得齐齐整整的生根脸上收回,漠视这个虚与蛇委的哆索女人,擦肩而过,柴禾划过八婆的身体,将她手上的两颗糖绊落在地。 “等一下!”金菊热情洋溢地喊着,弯腰拾起地上的糖,朝钰锁走过去:“这是喜糖,哪有不吃的?我满香这次去部队,有请有送、有头有脸的,真是从粥锅里跳进了肉锅,湾上湾下的人都为他们两个有福气的人高兴,都吃了他们的糖,你要不吃倒显得你不容人,非要缠在一棵挂了果儿的树上吊死,倒显得你一钱不值,死皮赖脸……”金菊盯着钰锁的大肚子,讥讽着,“看你现在前凸后凸的,像什么人呢?死了这条心吧,就是倒找给我传龙,他也不会再要……” 小山丘样的青柴,慢慢从钰锁身上滑落下来,钰锁像瞬间被砍断的小树,一头栽倒在柴禾上。 装死,装死!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的钰锁,所有人都在暗忖。 “她莫不是要生了?”金菊伸出手指掐算着,惊叫声打破沉寂,“怀七不怀八,她真的是要生了!人命关天,快,快!” 众妇女扑了上去,将钰锁横七竖八地抬起来。 金菊端着一碗鸡蛋红糖水,坐在钰锁床边,用汤勺的边沿将鸡蛋划成碎片,盛起一勺来喂进钰锁嘴里。 打回到这个山村,钰锁就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一缕缕香甜缓缓流入体内,浸润得全身都很放松舒适,周身都弥漫着一丝丝甜甜的香味儿。 “姨妈十几年的养育之恩,还抵不上他纸上谈兵的七年?” 不,姨妈!你不明白这七年,我在他的书信中、在他描绘的军营中,在对山村的回忆中,沉沦到了怎样的深渊! “该尽的力我尽了,该尽的心我也尽了!” 是,姨妈!日后我就是讨饭路过你家门口,我也会绕过去,绝对不进你家大门! “妈……妈……姨妈……”钰锁迷糊地喊着,猛地坐了起来,盯着金菊。 金菊拍拍她的肩,放下碗,从钰锁脚头抱过一团包裹得像小刺猬的肉蛋,递到钰锁眼前。 “带把的!”金菊眉开眼笑,“是男娃,你这小女人,还挺有福气!” “伯大……”钰锁一下扑倒在金菊怀里,痛哭起来,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像一个幸福不能自抑的小母亲。现实的日子里,有太多她不能预测的东西,有太多她不能掌控的神秘,有太多她不曾体察到的敬畏,“谢谢……” “快莫哭,快莫哭!”金菊替钰锁擦着泪,“坐月子不能哭,日后要头疼的。”金菊叫唤着,“丑,丑死我了哇!做了大的人还哭!” 钰锁被金菊的土话逗笑了,脸上还挂着泪。 “不,”她说,“我要让我的孩子叫我妈妈,不要叫大。”她想如果一路“大、大”地叫下去,她这一辈子可能就真的走不回姨妈的家了。 “谁的?”金菊问,“这娃!” 钰锁垂下了头。 “你不说我也算得过来。”她说,“也不想想,我是过来人,能瞒得过我?” 钰锁泪眼婆娑地看着金菊,她迷恋这一刻山野花一样绽放,美丽而芬芳的亲情,细腻温馨的围绕,但她却驾驭不了这种氛围的温度和长度,她预感到只要她忠实于自己内心的真实表露,这一切就都会烟消云散。 “只要你亲口跟我说一声,这娃是我传家的种,我金菊二话不说,各平各的良心,将你们娘俩拱到巴掌心。”她说,“三年一晃就过了……” 不,不!她怎么可能嫁给一个流氓、一个侮辱她的强奸犯?不,不!她离开姨妈家时,心里的那个人一定是日后能叱咤风云,能让姨妈最终欢天喜地接受的人!军营里的那场雨中婚礼,宋大鸣率领的那一群雄心壮志的男子汉,都有着一双能被单纯和高尚情感打动、星星一样的眼睛!才一转眼的工夫,那一切就遥远得像梦,真的会与她永世隔绝?她心里有份驾驭不了而又不甘放弃的感情,怎么可能立即将爱恋转移到另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让她背着黑锅的强奸犯!她怎么可能一转身就落入这样世俗的巢窠?尽管她是如此迷恋睁开眼睛那一刻的温暖。 不,不可能!钰锁痛苦地摇着头。 金菊绷紧了脸:“那——这个黑锅我屋的就不能替你背了!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抱着一个小野杂种,让湾的人看笑话!钰锁,你这小女人!你这就怪不到我了!”金菊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叹息着走到门口,又转回身,俯身到钰锁床上,“我是明白的,可只有我一个人明白还不行。我一个人明白封不住众人疯狂吐唾沫的嘴巴!得要你的话让全湾人都明白,得你的话给我底气给我撑腰,我才能应付所有的事情,你懂不懂?” 不,不!钰锁摇着头,她的爱情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只在山村流言蜚语的夹缝中,草一样生存。 金菊笑脸是阳翻脸是雨,拍拍打打、骂骂咧咧了一阵,摔门而去。自私的本性像骤然降温的寒风一样,吹遍小屋的每个角落,击碎烟花一现的友爱,驱散钰锁心里刚刚滋生的美好依赖。 一个月后,生根陪同何满香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二人探亲团,却是由生根单独一个人哭丧着脸回来的。 当时是下午三点钟的样子,钰锁正在门口收拾绳索上晒干的尿布,突然看见生根满面尘土、胡子拉茬的走来,他风尘仆仆面黄肌瘦,哪像是探亲而归?倒像是从监狱里放出来大病了一场的人。 他路过钰锁门口,在钰锁诧异的目光中,恨不得将头低到裤裆里。他到底怎么了?传龙怎么样了?钰锁站在门口呆想时,不一会儿就听见巷子里传来八婆天塌地陷的凄厉哭叫声,然后看见得根夫妇惊慌失措跑向生根家的身影。 第二天,河溪畈就来了大帮青壮年,气势汹汹。生根、八婆夫妇来回道歉,点头哈腰,哆哆嗦嗦的种种解释,各种理由与辩解,他们根本无心去听,砸的砸,扔的扔,动手将生根家所有的东西,砸得面目全非。他们扬言活要见满香的人,死要见满香的尸。他们说你们一会儿说满香留在部队了,一会儿说她先回的,到底么回事?传龙到底给了她多少没办法忍受的脸色?到底让她受了多少罪?她是曾经被伤害过的人,不能再受一点气,你们不晓得?她在你们家守活寡,上养老下养小,她有多少难处你们就不晓得替她想想?她现在到底是死是活,是伤还是残?你们不说清楚,不给个确切的说法,让我们怎么去相信一个好端端的大活人,会平白无故的走丢了,不见了? 他们在村人的劝阻下,准备扬长而去时,满香伯还不甘心地让同行的青壮年抬走了胡家唯一值钱的彩电,他恶狠狠地说:“我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女娃,在你家走丢的,不说万儿八千,这台电视总值吧?我丑话说到前头,要是一个月之内,不见到满香的书信和照片,我们就要告你们谋财害命!让你家儿子当不成兵——他根本就不配当兵!”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7章 北来的求助(1) 军婚! 八婆凄厉冤屈的哭叫声,每日从屋里传到村口,村人都觉得她家一下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灾难境地,厄运已把这一家老实可怜之人,推到了无底深渊。 开始村人都怀着同情之心,去帮生根家修复被满香娘家人砸烂了的桌椅板凳、往挖垮了的土灶窟窿上,贴糊一块湿泥…… 生根不停地讲述原由,要村人相信满香绝对是在A市火车站,自己有意走丢失的。他说满香嫌部队生活艰苦,说那儿鬼不下蛋,不是人住的地方。传龙越是依顺她,她越是鸡蛋里挑骨头,住了不到二十天就要回来,并且要传龙给她两千块钱,说她要回到胡凹湾办个养鸡场,我就顺便多了句嘴生根说,因为我近来身体总不大舒服,一个儿离得天遥地远的,万一有个么闪失么办?所以我让传龙给我一千,准备冬天打一口棺材。传龙也好,他说他就要去腾……腾空……不,不,反正是一个沙漠里面军训,让我们早些回来好好过日子也行!他把这三千块钱都交给了满香,叮嘱她好好持家,他们那个政委,姓宋,特别喜欢我传龙,专门派车把我们送到了当地长途汽车站,火车走了三天两夜……我们在B市火车站下了火车后,我挤到一个面馆要了两碗面,再转头找满香,她就是叫天的也找不到了。我还想她是不是舍不得传龙又转去了?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嘛。不晓得是问了几多人,摸到一个邮电所给传龙挂了电话,他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生根悔恨地拍着大腿,拧着老脸,我要早晓得是这么回事,我不就不吃这么碗面呐,免得节外生枝!我现在是人财两空哇,我现在是哑巴吃黄连呐…… 八婆不停地点头哈腰哭诉,对前来帮忙的村人说,多亏了你们啊,要你们吃亏了啊,要不是你们帮我们,我们的老命早丢了哇!你们听听,哪有这样的理?我们落个人财两空,还要担惊受怕被人告!她说着哭着,一时忘形,我们的老脸怎么样都好过,关键是不能耽误传龙的前程。唉,都怪他伯大当初好心办坏事啊,把这样黑心烂肝的女人说给我传龙,真是瞎了眼…… 金菊正一手扶着一张椅板,一手扶着一条断了的椅腿,比划着,安装着,一听此话,一下摔了手中的椅腿,三条腿的椅子立即向墙后倒去。 “莫驴子不好怨撬棍!你拍拍良心想一想,无论大事小事,家事农事,我们帮了你们多少?你们得到好处时,从来不提,一到出事了就怨得别个一头疱!真是筷子夹肉你吃你不记得,筷子打了你一下你就不停地念别个的恶!”金菊指点着八婆的额头,“你当时是搐死的人?就算是我们好心好意地说了这个事,可要你们亲口答应啊,要你们亲自点头啊,哪个逼过你们吗?要不是你们整天跑到我家里东要我作主,西要我出面,我还不晓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金菊气咻咻地敞开胸前的衣襟,“还有,我满香未必不是你家八抬大轿接来的,是她自己跑来的?大家的眼睛都盯着的,不要信口开河……” 八婆张着嘴,眨巴着绿豆般恐惧的眼睛,知道自己说错话捅破了天。 果然,生根站起来,几脚乒乒乓乓地将八婆踢倒在墙角里,来来回回对金菊道歉:“他伯大,你生她的闲气做么事呢?这么些年你又不是不晓得她,就把她当堵墙……”他盯着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老婆,五心发烦得像盯着一只苍蝇,“你说你活着做么事呢?话都不会说,巧!也把你变成了一个人!” 此事发生后,久而久之,八婆的哭诉再也吸引不了村人的同情,一是各家各户有自己的事情;忙自己的事情,二是八婆总管不住自己的嘴,说着说着,又将这件事的源头怨怪到金菊头上。村人权衡着,不想得罪金菊,不想惹起金菊的误会,于是嘴里说着清官难断家务事,纷纷避开她。世事的炎凉,众人狗眼看人低、落井下石的做法,又引起八婆新的怨恨,她常常坐在大门口哭泣着儿哇,我的儿哇!你要是不当兵,你要是在家里,谁敢欺负你的老实娘?哪个敢把你老实的娘不放在眼睛角里?我的儿啊…… 到底是满香福浅路上出了车祸,还是她和传龙相处不好躲回了娘家,却害怕传龙带着部队上的人来捉住后,投入牢狱,所以河溪畈的娘家人来个先下手为强,以遮人耳目?到底是传龙糊涂对满香动了手,还是满香成精多怪成性,又跟小六子在A市联系上了?唉,扯不清的事!唉,真是可怜又可嫌!唉,真是一泡屎不臭挑起来臭!唉,这家人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唉,唉,唉…… 村人一边忙碌自己手上的农活,一边这样无关痛痒地感叹。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以前胡家的所有不幸,所有冲突和矛盾,好像都是钰锁一人造成,其实不是!钰锁在众说纷芸中,百感交集。内心对胡家如山般的怨恨,起而代之的是一种担忧削弱了这些不平,犹如太阳融化了海里的冰川一样。对比那些表面的轰轰烈烈,她曾经所受过的种种非难,原来更安全。 这天中午,邮递员给钰锁送来一封厚厚的特快专递,村人只见过信,没见过快递,一下围了上来。他们满脸的兴趣与好奇,痒痒的忌妒变成酸涩的猜疑,他们说这么厚,里面夹有钱吗?谁的呢?该不是传龙旧情难忘吧?他真够胆大包天的,这事让河溪畈的人晓得了,能捅破天,你娃小体弱的,不要撞到这个枪口上…… 钰锁看着快递的封面、地址,签字的手都有些颤抖。她想除了传龙,谁会给她写这么厚的信?钰锁签完字,抱着快递回避开众人的追问,却被金菊热情地拦住了,她一手抱着钰锁的孩子,一手递给钰锁一杯水:“快喝快喝,我手都端酸了!我跟你抱伢,你快念念!”金菊热情洋溢的将嘴不停的在孩子脸上、身上亲啄着:“我的个小乖乖啊,真是带贵啊……” “他叫胡源源!”钰锁纠正着金菊,暗自转移话题,寻找着拒绝的理由。“伯大,谢谢你了,我还是抱他回屋去睡一觉!” 金菊回避开来:“胡源源,福元元!到底是多喝了几年墨水的人,给细伢起的名字都不一样!”金菊朝一边泪眼婆娑的丘八婆扬扬下颌,对钰锁说,“你莫存心呐,快念!我八婆的眼珠子都望得快掉出来了!” 众人都催促着,快念快念,传龙到底么样了?我们帮不了忙,空关心一下也是尽尽心意。 钰锁无可奈何地拆开信,只看了两行,就将信翻到最后一页,指着落款的名字说:“不是传龙的信——他怎么可能给我来信?你们看这是陆、大、勇——这下你们相信我了吧?跟胡传龙无关的事情,就是我个人的私事了,你们不能打听的,不然还不是犯法?” 钰锁在众人的诧异中,小跑着,一直冲到胡山岭。她急于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急于想知道她离去后,那片沙漠里,那个部队所发生的故事。山村里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个眼色,一颗露珠似的小灾小疼,都可能被酿制成波浪汹涌的暗樵,而陆大勇的信向她描绘了另一种宽广浑厚的英雄生活方式,对比山村压抑的生活,钰锁更乐意独自去探究另一种生活方式所产生的故事。 “你还总说钰锁配不上你儿子,你儿子要找首长的女儿!现在你传龙人财两空,倒是人家首长的儿子看上钰锁了!”春秃娘说,“这个地上只有光棍,从来就没有嫁不出去的女人!人家都追到咱村来了,说不准哪一天就会带着金枪银枪,抬着八人大轿把钰锁接了去。唉,人比人气死人呐,谁叫她长得巧呢?” 八婆眨巴着眼睛,想接下句,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响。 金菊抱着源源,坐在枫树盘根错结的古老树根上,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虚无缥缈的沙漠,就像茫茫黑夜或阴影一样坦露着,活生生的宇宙以它为支撑点,把自己笼罩在上面,只等着军人的脚步,前来抒发着豪迈和精彩。 外训车队是子夜时分开始向演练地域开进的。 风萧萧,车隆隆。车炮坦克向苍凉的沙海深处蠕动着,像一条细小的绿蛇在宽大的沙盘中缓缓爬行,蜿蜒成几十公里的长龙阵。 浩瀚的沙漠里分不清东南西北,后面的车稍稍跟不上,风沙淹没了前车的行进痕迹,就会走上迷失的绝路。 驾驶员小海害怕掉队,瞪圆了眼睛紧盯着前面的车尾,丝毫不敢倦怠,可是漫长的煎熬让他实在困得撑不住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合上。 小海突然感到嘴边有一股辣辛味,猛地打了一口喷嚏,抬头一看,传龙提着一只朝天椒就爬在他的后面。传龙面容消瘦,脸色腊黄,但精神抖擞地看着小海。 小海看看传龙,咬了一口生椒,辣得咧嘴摇腮,眼泪都流了下来。 “谢谢副连长!” 传龙拍拍他的肩:“坚持再坚持!” 小海点点头,坐正身体,精神抖擞。 车队在茫茫沙海、亘古荒原不停地穿行着,由危险的黑夜走到了黎明,由寒风刺骨冷得人牙齿打颤、呵气成冰的黎明,行走到了正午。 火辣辣的太阳直射而下,晒得沙漠滚烫,烤得火炮犹如一块熔铁,车厢里俨然成了一个大蒸笼,清晨呵气凝结在衣襟,挂在头上的冰霜,化成水蒸气,蒸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陆大勇带着通信连的接线兵,一个个猴似地拽着线轴在火烫的沙粒上来回奔跑,他们的汗珠,顺着大腿流到沙里。 汗水,很快被火烫的沙粒吸收、蒸发。 “不行不行!气温太高了,防护绝缘层都被太阳烤软烤焦了,黏在一起扯都扯不开,全线短路!”陆大勇抓耳挠腮直发愣,他脚下的解放鞋被烫得变形,发出焦糊味,痛得双脚不时在沙上乱蹦几下,离开沙子几秒中,也是一种别样的幸福。 胡传龙带着炮手们,光膀子吭哧吭哧挖工事,秒表放在一边计时。车炮伪装完毕,官兵们还没来得及擦掉满脸滚动的汗珠子,政委宋大鸣就即刻下达了断水断粮三天两夜的命令,在众官兵惊愕的眼神中,宋大鸣说:“未来战争的残酷性,要求参战者必须具备超常的适应能力。平时不教战士多过几道坎,多走几道险,战时就难使我们闯过更多的关。正是出于这种目的,每年夏天,我们的部队都要头顶烈日,来腾沙漠进行武装外训。” 部队隐蔽展开,上千号人列开阵势,只见无边无际涌动的沙丘,藏匿起全体官兵的痕迹。 战士们渴得连笑也张不开嘴,一个个不停地用舌尖,舔着嘴唇,用痰液滋润着干裂起皮、疼痛不已的嘴唇。 “你媳妇不见了,她是不是又跑转去了?到了你哪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8章 北来的求助(2) 军婚! 稍微闲下来,胡传龙的耳膜里,父亲的话就会炸雷一样在他脑海里爆炸。“你媳妇不见了,不见了,不见了,跑了,又跑了……” 胡传龙掏出一支烟,吸了几口。他呛得咳嗽着,用手去拿衔在嘴边的烟蒂,嘴唇和烟纸却黏在一起取不下来,他猛地使劲一扯,烟蒂上带下一块血乎乎的皮肉,他忙扯起一团纸巾堵住血液。 宋大鸣检查工作走过来,脸上布满露珠一样的汗水,他用劲拍拍传龙的肩:“心无二用,心不能有杂念。” 传龙敬了个军礼:“明白!放心!” 他们言简意赅,心领神会,都能意识到多说话和多活动,都是在增加体内的水分消耗。 空气干燥得像一团火,闷热堵得人喘不上气来,嗓子眼快燃起火似的,火辣辣地灼疼,汗不停地往外淌。 陆大勇、胡传龙教新兵们把擦湿的毛巾,装进塑料袋封好口,汗水盖住了眼睛时,再拿出来擦,虽然不一会儿,毛巾便散发着臭袜子的味道,但总比硬绑绑的干毛巾块来吸收体内的水分好受。 到了半夜,睡在沙窝里的战士们被冻醒了,穿在身上的军装潮湿得能拎出水,他们冻得上牙碰下牙,浑身发抖。 陆大勇带着老兵,干脆脱光衣服,钻出沙窝,刨开温热的沙面,用沙子把自己埋起来。大家纷纷效仿,功夫不大,沙海里冒出了上千个隆起的“小沙丘”。黎明时分,飓风骤起,风暴跟野牦牛狂奔一般,卷着砂砾铺天盖地呼啸扑来。霎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一座小山似的沙丘,一瞬间被风搬得无影无踪…… 一阵尖厉的警报声如雷轰鸣,3颗红色信号弹腾空而起,划破了整个天地荒凉死寂般的腾沙漠,照亮了连绵不断的沙丘、黄沙弥漫的旷野,和几株骆驼刺、红柳等耐旱植物。 团指挥部突然下达作战命令:“蓝方一个加强坦克连正在武装直升机和步兵的配合下,向我阵地偷袭,命令全团炮火立即予以有力反击,彻底歼灭来犯之敌!” 刚钻出沙窝的官兵们含着满嘴的沙子,立即投入战斗,紧张有序热火朝天地忙碌着,汽车牵着火炮迅速展开,占领有利地形,架炮,瞄准,装填。 炮声,震动黎明摇撼大地…… 沙漠里的日出是那样令人百般回味,红彤彤的太阳冉冉升起,耐心地、温柔地给沙漠铺上一层又一层光彩,播撒着一片又一片壮丽,当它冒出地平线,将一个崭新而辉煌的早晨,完整地铸筑起来时,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一群群、一排排的炮弹呼啸着掠过沙山沙丘,向立足未稳之“敌”发起猛烈打击,炮弹像戴了望远镜似的,准确无误地向目标扑盖。 大漠被笼罩在硝烟火海之中,天地之间的荒漠状态,被浓烟烈火淹没。炮弹拉着长声啸叫,连续不断从空中飞过,爆炸声如浪如潮,分不出发射地点。 胡传龙所属的红四连,在阵地上猛发射几群炮弹,歼灭一个目标后就迅速撤离。 “我们必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敌军摸不着头脑,只有挨打的份”,传龙说,“当年的红军,就是凭这样打游击,才功无不克、战无不胜。” “不愧是从大别山出来的,狡猾得很!”被暂编在内的陆大勇说,“打得真过瘾!” “不可久战,不可贪战!”胡传龙一挥手,“撤!我来掩护!” 胡传龙看着陆大勇带着其他官兵,渐渐消失,潜意识里,突然涌动着父亲苍老而绝望的声音。 “你媳妇不见了,跑了,跑了,又跑了……” 传龙一阵猛射,他刚射击完,又一阵猛烈的炮声从戈壁上空响起,衔接之处,毫无缝隙。只见数十门火炮在戈壁上星星点点,构成了一副“星系炮兵图”。射击中,兵力分散但火力猛烈而又密集。 “整个射击准备过程,比总部规定的时间提高了快八倍,八倍啊!” “首群覆盖率达100%,我们胜利了,我们是胜利者——” 演习一结束,全体官兵,一个个全身黑黝锃亮、脸上黑得像抹了一层桐油,欢呼雀跃地在沙漠上跳着、蹦着,振着双臂欢呼、呐喊,活像一群黑猩猩似的。 这种喜悦的热烈气氛,却无法感染到胡传龙,他表情木然,对眼前的情景近乎麻木,毫无感知。 “胡传龙!”陆大勇的呼唤,他没有丝毫回应。 “副连长,副连长……”通讯员的喊叫,仍激不起他的任何反应。 “胡传龙,副连长,副连长,胡传龙——”整排,整连、整团的官兵呼唤着,他依旧是回给大家一个迷茫不解的表情。 “政委,政委,他聋了!他被枪炮声震聋了!” “天涯静处无战争,兵气销为日月光。”陆大勇说,“常年累月的风沙,日积月累的孤守,旷日持久的训练,一日复一月、一月复一年艰辛枯燥的军旅生涯,不曾消弱我们的意志,不曾摧垮我们的身躯……” 钰锁一次次将源源丢给金菊,一回回跑上胡山岭,在苍翠充满露珠的山林间飘荡着,看着太阳冉冉升起,给大山铺上一层又一层金色的光芒,将杂乱无序的层层阴湿绿影,渲染成一片片金碧辉煌。 “……一个毫无美德、毫无品质,以为嫁给军人就是吃香喝辣、呼风唤雨的女人,却将我的好兄弟好战友胡传龙,玩于股掌推向深渊……” 钰锁游散在丛林间,孤魂野鬼般思虑着陆大勇的话,设身处地的为胡传龙的实际处境揪心,并渴望在丛林中,单独拿出一个重大的决定,能一举清扫笼罩在传龙身心里的种种不利因素。 “……嫂子,我们宋政委早就说过,只有在泥泞中行走过的人,才能在曲折的道路上留下脚印!不管你和胡传龙排长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管他曾经多么无奈地做出过伤害你的事情,但在他人生紧要的关口,希望你君子不念旧恶,以你的善良和慰藉,重新点燃他的希望……” 宋大鸣,陆大勇,胡传龙……那绿色方阵里,人人都有双单纯、能被高尚情感所打动的眼睛,那星星般的祝福,一直珍藏在钰锁心底。她就像田野里的一团野火,只要一丝一毫的材料,就可以点燃。 “钰锁,你这个小女人!你一出来就是大半天,都快吃中饭了你也不晓得回,看娃饿得直哭也不管!”金菊抱着源源寻来,她身后的背景是村子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弯弯曲曲冒出的一圈圈细细的蓝色烟雾。 钰锁接过源源,内疚地将源源紧紧搂在怀里,身心俱疲地坐在一块巨石上。孩子的小脑袋,往她怀里直拱。 金菊前后看了看说:“快喂娃一口!他都饿伤了!”见钰锁脸颊羞涩成了红桃,催促着,“莫穷讲究了,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谈情说爱起来,一个个没皮没脸的,脸比城墙还厚,真正喂口娃办点正当事,又装模作样扭扭捏捏的。”她教钰锁将小孩横抱在大腿上,头靠在她胸前。钰锁解开衣襟,坦露着半边胸脯,雪白如兔的乳房刚突破胸罩的囚禁,小源源的嘴就准确灵敏地捕捉住了乳头,贪婪的吸吮起来。 金菊看着这一对母子暗想,这绝对是我传家的种,这样灵秀粉嫩的儿把子,量他传龙没有这个福气,不然何满香也不会跑! 八婆凄厉的哭声,又在中午滚滚的热浪里,提高了八度。 村人对她的哭叫已麻木,他们顶着小脸盆一样的粗瓷大碗,里面盛着山丘一样的白米饭上,覆盖着几片咸菜,黄瓜和白菜,坐在古老的枫树根上吃饭乘凉。他们说听,八婆硬是叫喊得钻人心,声音又刺又尖,把我的汗毛搞得炸炸的,身上的痱子全炸起来了。 金菊陪着钰锁回村。钰锁听着八婆哭泣的声音,脚步犹豫着,迟缓着,金菊忙催促着说:“又是鬼哭狼嚎的,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莫理她!她哭闹过一阵感觉没趣了,自然会烟熄火熄。” 可是八婆凄厉的叫喊声中,平添了几份与往日不同的新内容。不由自主地,钰锁的脚步像被无形的绳索牵引,径直朝八婆家的巷子里走过。金菊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紧跟在后面。 “钰锁啊……”八婆一见钰锁,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一见金菊又爬起来跪在金菊面前,抱着金菊的大腿,像箍着一棵救命的大树,“伯大啊……你们救救我这一家可怜的苦命人吧!”她说,“传龙他……他……他,我的儿出事了,出大事了……”八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起来,起来好好说!”金菊抱着源源,双腿抬起来,拼命挣脱着八婆的搂抱,“莫在那里哭哭嚷嚷,结根绊齿的说不清,吓了娃!” 八婆站起来,晃荡在脖子上的一张瘦脸,活像在瓜架上飘荡着的一条苦瓜。 传龙在外训中被枪炮震伤了耳朵,成残废了。更糟的是,何满香拿走的那三千块钱,是传龙跟司务长借的,当时因为情况紧急,传龙忘了打借条,现在被追查了下来,如果不及时补交这三千块钱,传龙这一辈子就彻底完了,要被部队处置回来…… 钰锁将八婆哆哆嗦嗦、一下午唯唯诺诺倾吐一尽的满肚子苦水,细细总结出这两条她已从陆大勇的求助信里,早已获知的信息。 “么办呢?”八婆擦着眼泪,抠着鼻子,“要是不尽早还掉这三千块钱,我的儿又要重新回到湾里扒土坯坨。扒一辈子的土坯疙瘩,哪有出息呢?” “……嫂子,只有你的帮助和奉献,才能让再次受到重创的传龙重新堂堂真真站起来!嫂子,你就拉他一把吧……”陆大勇的话,在钰锁心间起伏回荡,淹没了八婆与金菊的争论声。 事实上,金菊一直没心思细听八婆的抱怨。她的兴趣全在孩子身上。她让源源鸟爪子一样的脚掌立在她的左手掌心,右手则扶着源源细弱的腰肢,让他像小鸟一样在自己掌心里站立一会儿,自己则发出一声声的欢呼和惊叹。或者,干脆让源源坐在自己膝盖上,两手掌对应着源源的手背,拇指和食指捏住源源两手的无名指,来来回回让他的两根无名指尖合上又拉开,拉开又合上:“虫虫飞啊,虫虫飞啊……”慢慢地,源源在她腿上有反应了,小手慢慢有意识地根据她嘴里的节奏拉开,合拢,激动得金菊不停亲他的脸,夸他聪明。 现在金菊听到八婆又在提钱,又在说何满香,忍不住停止了游戏说:“说你老实,你说话可伤人得很!那钱明明是你生根给自己打棺材的,你怎么一口咬定是满香要钱的呢?你自个都扒了一辈子土坯疙瘩了,还嫌弃种地的,真是!” 丘八婆“扑通”一声,肉饼一样将自己摔跪在金菊面前,头抵着金菊的腿,大放哀声:“伯大啊,你不帮我,还有哪个帮我呢?伯大啊你就当多生了一个的啊,就把传龙当自己的娃,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只要帮他渡过这一难关……” “你站直!”钰锁扶起八婆,“自己不起来,叫天叫地管什么用?谁能帮你站起来?” “啊?”八婆眨巴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钰锁,“你说什么事?” 钰锁表情笃定,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决定去部队,帮他还清这三千元;我决定去部队照顾他,直到他的病完全好断根……” “你?!”金菊和八婆同时睁大惊愕的眼睛,看着钰锁,置疑的表情等待着再次的确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19章 相逢的无奈(1) 军婚! “我决定了!”钰锁说,“绝不反悔!也许我真是那生欠他的,该他的。” 钰锁这些天来,已为陆大勇的书信深深震憾。她独自一人常在山坡上走来走去,企图不受任何人的影响和干扰,作出一项重大决定的时候,她总是仰首着一棵棵树,一树树的绿荫,丝毫没有注意到她脚下的草丛,早已践踏为泥浆!——每当她下山离去时,就会触目惊心地发现这一事实!蓦然觉得人可以有两种方式生活着:一种像草匍匐在地,脚步可以轻易踩过你、践踏你,村人本身就不会看到渺小的你;一种是充分吸收阳光雨露,像树一样自信地成长,让人们能在遥远的地方,就能看到那一树树的绿色,赞美那一片片的阴凉…… 钰锁曾亲尝过做小草的滋味,她的伯父、伯大、公婆都曾无视她的存在。她就像小草一般的卑微,她曾徘徊在姨妈家门前无脸进入、最后只得悻悻跑回山村的无奈和痛楚无法言及。 她想现在的苦难于胡传龙,于传龙一家人,可能是摧毁,可于她,又何尝不是一种成就?她愿意带着一粒树的种子,选择竞争,与苦难竞争!并渴望因此能迸发出一种巨大的力量,战胜自身的狭隘,寻找弥补自身的不足,不惜任何代价! 得知钰锁的决定,晚上伯父得根又带着长辈的威严,出现在生根、八婆点头哈腰的恭维腰身里。 “照说呢,有些话不应该由我来说。”胡得根扭扭脖子,左右顾盼,后脑勺与下颌夸张地做着斜线运动。在生根、八婆左一句你吃亏了右一句你吃苦了、全靠你当家作主的依赖性恭维的话题里,慢条斯理地道:“可是你伯大都是老实人,都是可怜人,有些直话我不说,我不作个交待,还有谁说呢?是不是钰锁,你可莫见怪莫不爱听!” “我不会。我只是有些奇怪,”钰锁摇晃着怀里半醒半入梦的源源,在电灯下走来走去,“这个家是一盘散沙时,没有人来说话,而一个女人愿意挑起家庭的重担时,却总有人前来说三道四?” 得根被咽得直翻白眼,有一瞬间,他甚至站起来想走。但想想不能输给一个小女人,复又坐了下来。他一挥手说:“到哪山就唱哪山的歌,到哪河就敲那河的锣!你现在是胡凹湾人的媳妇,就是胡凹湾的人,就得依顺这方水土的规矩!” “还不快感谢你伯父?”八婆看看钰锁。 钰锁僵直着表情。 “算了,算了!”得根颇有气度颇有容量的一挥手,“我长话短说:传龙是生根的独儿,又是长子,做他的媳妇是不容易的,不脱个三四层皮照顾好他可怜的伯大,是没有资格去嫁给他的。也不想想在农村,他伯他大培养他是几不容易……” “是,水往下流,每个做大人的都不容易!只是,好像何满香来这个家庭时,你不是这种态度,不是这种说法吧?” 胡得根气得直翻白眼,喉咙里好像滚动着一个鸡蛋,咽不下吐不出。 “莫打岔!传龙现在每个月有多少钱?” “我从来没见过他的钱!因为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就有病!”钰锁心想,也罢,还是实话实说吧,不然他们还真把传龙当成款爷了,以为她重返部队图的就是传龙的钱,“他现在是副连长了,一个月的工资大约是四百五十元,除掉每月四十八元的伙食费,应该是四百零二元吧。” “这么高的工资!他一个人两三个月的收入,抵我们一家人一年的收入都不止!”得根微眯着眼睛,掐着手指头,“打他一个月四百块,一年就是……五千,乖乖,一年就是五千呐!在部队吃喝、穿衣、住宿都不用花钱,而你公婆年迈体弱,加上还有个幺女要负担,所以他们的负担比你们重,你们一年两千块钱够花吧?一年给两个老货三千块不嫌多吧?” “这……”钰锁本想说传龙一天得一包烟,一年得扣两百多元的衣服费,还得养孩子,在外的交通费、人来客往,她们母子并没随军,还得租房。三个人在外的生活,平均每月不过一百多元。更重要的是传龙欠连队的三千元,只能由她来全部承担。但她看着得根洋溢着得意的脸色,将所有的争执咽回到肚里。 她想军人婚姻的全部意义,原本就是军嫂家庭主妇式的节俭与勤劳!可是,在反对、谴责、苛求的这种山村集体行动中,钰锁期待那种关于爱的理论,期待出现一种更真实的表露。 她想,离开山村,他们至少不再受邻居、尊长爱幼、风俗习惯、人情的左右,他们至少是自由的;她想,真正的军婚,就是心甘情愿背负对方的不幸,从苦难中取智慧,是一种大勇,她和传龙的婚姻,刚一开始就得穿越这么多的崇山峻岭,锻造出来的一定是彼此心心相印永不言倦的心灵;然后再重新离开开始接纳他们的山村,踏上军营虽然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但必竟离开、投奔,就意味着她驾驶的小船,经过了一段曲折的行驶后,还是会蜿蜒到达她离开姨妈家时的初衷……尽管离别,没有任何好运降临的预兆,但钰锁还是享受着这完全的欢喜,并答应了得根提出的苛刻要求照单全收。 秋意绵绵的金色阳光,刚刚爬上山林的地平线,秋天成熟的手掌,抚摸着树林。 钰锁一只肩上挂着迷彩包,一只肩上搁着源源熟睡的小脑袋,一只手提着奶瓶奶粉等路上应急的必需品,一手抱着源源小小的柔软躯体,行走在清晨阳光普照的寂静山道上。 金菊穿过丛林,气喘吁吁跑到钰锁面前,接过源源。源源睁开眼睛咧了一下嘴,就被金菊几下的摇哄,重新进入到睡眠状态。 “我送你一下,你歇一下手!”金菊说,“你这只小母鸡,一路上拖着个幼仔,等下够你受的了。” 钰锁回顾身后,身后的山村,已被群山峻岭、沟沟坎坎的树林、草木、和条条纵横交错的曲折红土路淹没。 钰锁的泪,流淌了下来。 一辆军车穿过了官兵们正在龙腾虎跃的训练场。驶到红四连营房前时,停了下来。传龙跳下车,扶着车门,钰锁抱着源源从后座钻了出来。 “宋政委,既然来了,就去连队坐坐?”传龙的话刚说完,宋大鸣就塞给他两瓶葡萄酒。 “你是该好好感谢一下小赵!”宋大鸣说,“不然真对不住人家小赵啊!这些日子可真是苦了她!” 是的,如果钰锁不来,传龙真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该如何继续。军训中枪炮遭成的耳鸣,让他像一条垂死挣扎在玻璃缸的鱼,与大家近在咫尽却远在天涯。明知道大家张口的嘴里有事相告,明知道有营房有绿色方阵的地方,就会有军号响起,可他听不到军号的指挥听不到首长的命令,他的整个日子纷乱成一片干涸的广漠,军号的激昂无法进入他的生命,战友们的安慰无法抵达他心海的领域。他一星一点的烦燥情绪,渐渐在无法通向外界环境的交流中,酝酿成狂怒。 当司务长前来责问传龙亏欠连队的三千元钱没借条,是按贪污还是按玩忽职守上报时,传龙抓起司务长写的纸条,大怒道:“这些天我想起来了,借钱时间不是在晚上,而是在午饭时,当时正吹午餐号,我再糊涂有军号响着,我不可能迷糊到借钱不打欠条的地步!”传龙砸缸摔杯,将胸脯拍得咚咚响:他老父带何满香来部队探亲时欠下连队的三千块钱,他愿意拿命来还!愿意拿命来还!失去一切理智的传龙,让司务长不知所措,退到门边,传龙还抓起枕头向他砸去。 迎门而来的宋大鸣接住了枕头,他的身后跟着陆大勇。 宋大鸣一步步逼视着司务长。他的兵,他的排长,他的副连长,救火中命都不要,会是贪污的人吗?他将一张借条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看着司务长:“我们当兵的是不富裕,借钱还钱天经天仪!我的副连长写过欠条,你脑子进水塞进抽屉缝里了,还来病房骚扰,你居心何在?” 司务长拿起欠条,道完歉,向宋大鸣敬了一个军礼转身要走。 “想走也行,明天得在全连检讨!”宋大鸣说。 司务长唯唯诺诺,陆大勇暗暗发出笑声。而传龙一下蹲在地上,痛哭失声,他干涸得太久了,他需要水,需要氧气那样需要军号力量的补充。只有军号,才能让他无序的生活变得头是头,尾是尾。否则,干涸心田燃起的火,他无法控制。 宋大鸣看着传龙,拿起纸笔唰唰写了几行字:我们把钰锁叫来照顾你,让你早点恢复听力,回到训练场! 事实证明,宋大鸣的决定是对的。钰锁来后,熬药、煲汤、洗衣、叠被……将传龙的日子安排得服服帖帖,医院里的护士都说难怪我们怎么努力,都不能使副连长开心,原来他是想吃你们老家的饭菜啊! 钰锁来后,传龙烦燥的心绪时时被感动塞满,似乎他的婚姻,他的生活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全团、全体战友们的事情。先是李正国跑到传龙、何满香的老家仔细调查,得出满香并没有生存危险而是自己故意失踪的结论,并且李正国敏感地捕捉到,满香失踪后还与家里有过联系!然后陆大勇等战友三番几次跑律师事务所找律师咨询,像胡传龙这种找不到“新婚妻”的军人,如何办理离婚? 律师的工程还没展开时,事务所的大门却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不能亏了英雄”,“英雄特殊的婚姻应该特殊处理”、“救活了全村百姓,不能屈死英雄一人”等等联名信,堆满了律师的案头。律师没见过这种新情况,只得上报给事务所所长。 半个月后,所长亲自找到部队,找到传龙作出如下处理:“在全国有名的报纸上连续三个月刊登寻找何满香的信息,如果何满香一直没有出现,两年后作自动离婚处理!” 传龙接到这样的处理决定,心想个人再有能力,离开连队就是渺小的。再棘手的事情,只要自己做得问心无愧,百姓会给予理解,军营会还原公证。这样一来,传龙非常配合医生的治疗,按时擦药、吃药,不再封闭自己,有时逗逗源源,有时在医院里转转,甚至帮护士做一些诸如疏通被堵塞的水管、帮食堂做些搬运米油等活儿。 这天早饭过后,传龙抱着源源,与钰锁一起准备上街添置一些日用品,迎面驶来一卡车,上面装了煤块,传龙向后望了望,卡车径直驶向了医院食堂,便将源源塞给钰锁说:“上街逛街是你们女人的事情,我得去帮忙搬几块煤、活动活动筋骨!”不等钰锁反应,传龙就甩开步子追随着卡车。 卡车停在食堂门口,车板一放下,发出“辟辟啪啪”的声音,不少煤块滚落下来,腾起一阵阵黑色的灰尘。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0章 相逢的无奈(2) 军婚! 传龙脱下军外套,挂在树丫上,挽起衣袖。开始将如山的煤块搬到食堂煤棚。一趟又趟,他的双手、面孔渐渐变得漆黑。一阵风吹来,煤灰落入耳膜,痒痒地非常难受,传龙快步将手中的煤块送往煤棚,小指甲在衣服上蹭蹭了煤灰,就伸进耳朵掏弄着。 突然,传龙愣住了,他似乎听见了风的喧闹声,听见了战士们搬煤的嬉闹声,还有……还有一阵军号迎风吹来,让他热血沸腾。我听见了么?我听见了!真真切切,军号在风中对他发出召唤,发出命令,发出指示,他无序的生活开始充满血液般充满活力,传龙听着,确认着,流泪满面。 我听见军号了!我听见所有的声音了!我听见了!他抓起挂在树枝上的军装,奔跑起来,运煤的战士面面相觑了一下,黑脸白齿坦露着真诚的笑。 传龙跑到传达室,拨了一串号码直呼找陆大勇,他听见军号了,他可以回连队了,可以上训练场了!陆大勇却告诉他宋政委昨天去了军区开会,明天会去医院看他,不如坐政委的车一起回! 钰锁看着宋大鸣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有话要交待传龙,便抱着源源先进了传龙的房间。 “你准备怎么安排她?”宋大鸣说。 传龙愉悦的神情,一下暗淡起来。我伤害过她了,不会蠢到再次伤害她!“政委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两年后如果她还是孤身一人,我会复婚,好好承担起照顾他们母子俩的责任!”。 宋大鸣叹口气,“唉,一看她就是那种一旦爱上了一个人,就赴汤蹈火掏心掏肺的人!不说两年,就是十年八年,她也会等你提出复婚的。” 传龙望着远去的吉普,略有所思。 传龙从食堂里打了两瓷碗饭菜,端了进来。钰锁扒了几口,实在咽不下,将碗筷推在一边。 “将就着吃几口吧?”传龙说。 “不饿!”钰锁摇了摇头,垂下眼睑,抚弄着熟睡的孩子。 胡传龙不由自主地,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不管他们的爱情曾是多么暗淡无光,但他们确实存在于此起彼伏,不断召唤…… 钰锁热切地走向他。 一阵阵军号,越窗而来,时远时近,清晰而热烈。传龙急促的呼吸一下变得冷漠起来。他有何德何能弥补这个女人曾被伤害的感情? 他的生殖器,不过小指粗细,一泡尿,往往要滴答半小时甚至一小时,根本不可能过上正常的夫妻生活。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何满香的逃离,他并不怨恨。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传龙说。 钰锁愣住了,似乎听不懂传龙的话:“回家?回哪个家?” “当然是你姨妈家!你来时陆大勇就说过,你只适合那儿!” “你的意思是,你在忍受伤痛时,我一直在幸福中逍遥?” “我现在还是有家室的人,即使你非要嫁我,也是两年后的事情。” “我等!” 军号止,传龙失去耐心,断然打断钰锁:“你咋这样无赖?我已经拖累连队了,我得好好补偿,我得投入训练,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拖累,你懂吗?” 钰锁绝望地看着他。 传龙的情绪更加暴燥:“你别折磨我了,行行好!我没用,我没用。你知道的,何满香一个村妇都无法忍受……” “我不在乎。”她说。 他猛地站起来:“但是我在乎!可我不想一欠再欠你的……” “不是你欠我的,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传龙扯过被子,紧紧蒙住头,发出压抑的低泣:“滚,你滚得远远的!重新活个样子给我看看,那才是本事……” 钰锁看着他,环抱着双臂,靠着墙,迷茫地看着裹着被子哭泣的传龙,心想我真是过于乐观、高估了这次远行。 传龙内心深处,渴望幸福,可是他在自己的行为中发现了倾轧、残缺和失调,于是诧异、抗争、失望,在层层痛苦包围中,那些曾经还是神圣的形貌,那种充满神奇的感觉,都是暂时的。他突然抛弃男女间所有的亲密做法,就像抛弃玩具一样,然后穿上铠甲,去追求一些远大而普遍的目标。 “你还是回去吧,做军嫂有什么好的?首先在人格上就要比其他女人多几分自律。你不能像地方上的女人穿着拖鞋,蓬头污面的在大街上穿来穿去,谈起居家过日子的闲话来,像嗑瓜子。夫妻间也是聚少离多,命令一来说不准什么时候该走就走。更何况我背着许多包袱,在我没把这些包袱御掉之前,你们还是走吧。” 钰锁一下跌坐在椅子上,本这个七平米、有一桌一床一椅一帘的小房子,她不能享有暂住权。 传龙将一叠钱放在桌上,拍了拍:“部队去外地拉练一个星期,我希望一个星期回来后,我的房间恢复成一个军人的宿营地,而不是一个有着女人味的家属院。”然后一头扎进军号声中,昂扬的口号声返弹回来,震荡着钰锁的耳膜。 他哪来的钱?是不是旧帐未还又添新债?钰锁很快看破传龙处处冷对她们母子俩的真正用意:怕连累她,逼她离开! 感动,豪迈的情绪更是在离别的日子里,从钰锁心中滋生!这个男人,隐忍着自己的疼,投身军营,在强体力的训练中,自己啃着冷馒头,却还是不惜放下自尊借来钱,将他们母子俩安置稳妥!这样的男人,钰锁是不会离开的,她成长的光阴也许都是为了他,何需在意区区两年? 钰锁开始在军营周围寻找租居的房子,她要凭自己的双手在这儿立住脚,既能近近地看着传龙守望着她的爱情,又能远远地不让传龙为她分心不让传龙陷于违返军纪军法的左右为难的境地。 当地百姓一听说钰锁是军嫂,就介绍了县郊区、离部队三四里外的四棵树村,那儿的空房子多的是,十五块钱一个月,房东搬到兰州做生意去了,六七亩地的院落半年结算一次帐,一年也就百八十块钱。钰锁一见那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深锁的七八亩地大院,就决定租下了。这么宽广的土地,种菜,养鸡,喂猪,她日后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一年只需要几百元的租金,这宽广的土地就都属于她了。 三轮车行驶在泥沙的小径上,里面坐着钰锁,钰锁怀里抱着源源,一手则护着脚下装载着的简单行李,一路东摇西摆地朝四棵树村颠荡。寒冷的西北风,从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沙漠,直灌入这片黄土地,灰尘四起,寒冷异常。民勤县地处腾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包围之中,河流水域资源紧缺,每年风沙高温蒸发的水量,是降水量的几十倍,因而生态环境脆弱。整个区域,基本被荒漠化和沙漠化。 四棵树村,荒芜在一条早已干涸得发裂的河边,村子的东边,腾沙漠呼啸而来,西边和北边,高大的巴丹吉林沙丘,以摧枯拉朽之势俯冲过来,寂静的四棵树村被笼罩在浩渺的沙海中。 沙进人退,这个矗立着上百孔空洞的村庄,如今却难得见到人影,大部分家庭早已迁移,难怪传龙说这里是难得的清静宽广的好地方! 黄沙遍野、情景凄凉的窑洞周围,树木吸收不到地下水,主杆顶端全部枯死了,只剩下周围的枝桠还在疯狂地成长,这种像帽子的树,扭曲而委屈地在窑洞前生长。 三轮车停止了颠荡,支在一生满锈迹斑斑的大黑铁门前。钰锁搓搓被孩子、行李压得麻木的手,放在嘴边哈了哈气,掏出钥匙。随着大铁门“哐当”一声巨响,灰黄宽广的院子里,三孔灰色的窑洞呈现在面前。 钰锁打开中间一孔窑洞的大门,破旧脏乱的家什、土炕,在厚厚的尘土覆盖下,散发着长年累月无人居住、类似于墓地的迂腐气息。 “看看,多大的房子,多宽敞的院落,你们想在这里打滚都可以,想在这里打反叉练鲤鱼打挺儿都成,绝对是没人说你们的。”踏三轮的百姓将三轮上的日常用品提起来,放在灰蒙蒙的炕上,拍拍手,走出院门,跨上三轮,踩踏着离去。 钰锁抱着源源追了出来。她很想对方能帮她抱一下源源,让她腾出一只手,将炕上的灰尘抹一抹,整理出一块干净点的地方,铺上垫子让孩子躺下,她好趁机将窑洞的里里外外清扫一遍,但看看对方已渐远,看看昏暗了下来的天色,灰尘笼罩着这个被抛弃的村庄,从外面看不到一丝灯光,也没有狗叫鸡鸣。除了三四家住人的院子外,堆放着大堆剔除了米粒、用来擦屁股的空玉米棒,全村所有的房屋都被揭了顶,残垣断壁在傍晚的风沙中,更显得满目疮痍。 “你有话快说,我要走了!忙得很。”对方似乎感觉到了背后有双求助却不好意思言及的目光,停下三轮回过头。 “我……这里的通讯地址怎么写?” 钰锁看着大大咧咧的北方汉子,听着他一连串的问询,忧郁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脸上。 钰锁的样子,让北方汉子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分,他挠了挠后脑勺,放低了音量和语速:“这样吧,你要写信,通讯地址就写你爱人的部队吧,我晓得几乎所有家属都是这样的,不可能有她们的通讯地址和姓名,全部是爱人转交。” 钰锁沉默了,既然任何人给她的信,首先都得经过传龙的批阅才能转交到她手里,那又能有多少话是出自肺腑呢?所以她决定还是不和任何人联系了,嚼人喂饭的感觉并不比孤独好受。 “没事了吧?没事我可走了!” “那……”钰锁缓缓地摇摇头,“你忙去吧,我没事了。” 西北汉子骑车的背影很快消逝,平静、荒凉和幽暗,慢慢地向钰锁靠近,她对这个地方产生了一种更加深邃庄严和忧郁的感情。 落日残阳的风沙中,飘过来一曲信天游—— 对着山梁梁吼几嗓子信天游 吃草的牛羊都停了口 知道妹妹你今天打这条路上走 …… 我想一辈子都牵 妹妹的手手 园子里的果树槽头上的牛 绿莹莹的蔬菜长大棚 箍几只新窑洞天天 把妹妹等 小康路上我俩走前头 在如血如泣的荒寂残阳中,赵钰锁已是泪流满面。 伫足于四棵树村村口时,空虚无助的她就像正站在茫茫黑夜中,高高耸立着,以活生生的天空为背景,把苍茫寂廖的容颜画在上面。而钰锁就像是犯下了滔天大罪,被亲人、被世俗、被伦理道德严厉惩罚后,抛弃在风沙中的女人,无依无靠。离开胡凹湾时,体内沸腾着的热望和热血,瞬间横溢在无奈又无辜的冷漠长河里。 钰锁心想我得及时调整自己,我知道,我得调整自己。我不能抱怨传龙点燃不了激情,就没有耐心把爱情转化为友情或亲情,就把我们母子俩扔在呼啸的黄尘之中,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着。我不能没有清醒的头脑,不能因为缺乏足够的心理准备,情况稍微转了个弯,心态就完全大乱。我不能,我不能重蹈婆婆的覆辙。我得用内心最最柔软角落的爱,点燃一盏灯,照亮一个男人、一个患有内疾的英雄的回家路,我得用我全部的爱,把这地狱一样的状态,改造成天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1章 神秘的红屋(1) 军婚! 钰锁以前很奇怪电视里介绍西北风土习俗时,粗犷浑厚的苍黄背景中,总要镶入身着大红大绿女人的背影。立足于灰蒙蒙的荒芜风尘之中,现在她理解了她明白了,没有女人那鲜艳的亮色,人的双眼在这荒寂之地,根本就找不到落脚点。 窑洞里每一件细小的物品,每个微小角落,在钰锁双手的擦拭下,渐渐的所有陌生感,转变成心底熟悉的温馨。但灰蒙蒙的气息,还是让她飘浮不定的心情,犹如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彩,时悲时喜。 颜色,才是这里最缺乏的风景,最需要的点缀。 钰锁在凛冽的寒潮、嘶叫的风沙中,每天抱着孩子赶往八里地的县城。回来时,她的十指不闲,无名指上挂着一小铁桶涂料、中指上挂着涂刷、食指上挂着三两斤大米、小指上挂着奶粉…… 她在风沙中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到了门口,双手一下垂,手指上的所有装物品的塑料袋呼啦啦落下,在脚下堆成一座小沙丘。她则靠着门框站立着,喘着粗气,看着寒风将她嘴里哈出的热风,雾一样席卷劫持而去。她被物品重量勒紧得乌青肿涨麻木的十指,渐渐恢复着。她的手指弹了弹、动了动,将孩子换成另一种搂抱的姿势,掏出钥匙,打开铁锈的门,冲入院内开启窑洞的门,将叠起的被子围成一个圆形,脱掉层层包裹着孩子的小斗篷,将孩子放坐在被圈的保护之中,再慌忙跑到院外,将门口的物品分成几趟一一拎回。 关了院门,阻止了风沙,就是母子二人的世界了。钰锁将冷热开水,兑成不烫不凉的温水,调入奶粉摇荡着,包上一层毛巾,俯身床上,拉起孩子的两手教他抱住奶瓶,微笑着看他将奶嘴,贪婪地塞进自己的小嘴巴里。 钰锁盘起长发,套起长褂,戴上胶套,打开涂料罐,掂起涂刷。在窑外风沙呜咽轰炸的嘶叫声中,开始将自己潜意识里存在的风景,颜色,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构建、涂抹…… 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四棵树村的四家居民,突然发现村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女人,还是军嫂,她与众不同,她居住在一栋亮堂堂的童话屋子里,天生享福的命。 晶莹洁白的大雪,像厚厚的地毯,从天上铺卷到无人涉足的地上,钰锁亮堂堂的红屋子,大红院门,暧昧在冰封天地的皑皑白雪之中,显得古怪离奇,迷迷离离。 残破的村庄,悄然神秘的矗立起一座红房子,在鞭长莫及的四棵树村,实在是一件憾天动地的稀奇事。上至九十岁的老太婆王秀英,下至三十岁的光棍王国强,都将眼睛擦得亮亮的,穿着他们得体的衣服,三三两两相约着跑到了钰锁的红房子前,在洁白的雪毯上蹭上几行零碎的脚印。 他们远远的看着钰锁的身影,风一样利索地在红房子前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不约而同地怯怯止步,对着院落探头探脑。 “这女娃子心细,把屋子收拾得多好呀!”王秀英颤微微、长满老年斑的手,梳理着头上稀疏得露出古铜色头皮的白发,浑浊的眼睛在寒气四溢、红白交辉的雪地里,淌着泪。 钰锁扔掉手里的活计,欣喜地迎了出来,整整三个月,她没见到过串门的邻居,除了上街购置物品有个简单应答的过程外,她基本上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她本不善于表达自己内心的语言,现在更是退化得厉害,她甚至有些担心再没有会话的对象,她的语言表达功能,总有一天会消失。 “来啊,进来喝茶!”钰锁站在门口笑盈盈地招呼。 他们转动着木愣愣的头颅,盯着钰锁,巍然不动。钰锁便走过来搀扶老太婆。 “我娃说啥哩?快止住,快止住,”李秀英在脚步快踏上钰锁窑洞的那一刻,探头里面整洁光鲜的布局,犹豫着,用手拉着门框,“咱污婆子,这几天上火,眼雾的,脚冻的,糟蹋了你的屋子,不进不进!候在门口端详一下子就能行的。” 钰锁听不懂老太婆的话,但觉得他们说话,像鸟鸣一样悦耳。她思忖了片刻,懂了老太太的意思,他们害怕弄脏了她的屋子,不肯进来。 钰锁想了想,拿了两袋面包分塞给王秀英和她身后的王国强,用斗篷包紧了源源,抱着孩子跟在他们身后说:“那——我上你们家里转转?你们欢迎吗?” 王秀英咧着没牙的嘴,笑了。她准备陪钰锁朝外走,刚一转身与身后的王国强撞了个满怀,抡起拐杖朝他头上抡着:“这娃咋一点也不活泛。失急慌忙的,撵贼哩”“阿婆言惨得很,一般人受不了。”王国强拢着衣袖,撵不走,尾巴一样跟在她们身后,在村子周围逛哒。 只交谈了一会儿,钰锁就惊奇地发现,她完全能懂他们说话的意思。他们介绍说这儿曾经是水美草丰的好地方,大荒之年,这儿的人们还能吃饱饭,外地女子都愿意嫁到这儿。后来,这里水干了,沙漠化了,原先居住的一千多人,全部迁走了,有的迁到了内蒙,苦读书有出息的人,则迁到了大城市,但大部分人都迁到了蔡旗农场。 老太婆用手杖指着王国强:“这猴娃的媳妇,就嫌他立不了志,拾掇不了屋,丢了娃,走了,不回来了。” 王国强用拢起的衣袖不停揩鼻泣,他说:“看你一天哆嗦的,凡人不招嘴,招嘴就厥人!哆嗦得不知道脚往那儿放(过于摆谱)!” 王秀英拿手杖捅王国强的背:“这娃匪得很,贫气得很。” “阿婆,你咋不搬到城里享福?”钰锁惊奇地问。 王秀英停止了与王国强孩子式的逗乐,擦擦混浊的泪水,默默带着钰锁来到一个巨大的坑凹边,指着近乎地球蹋陷下去的那块地方说,这儿原先叫沙海湖,里面蓄满了清灵灵的水,不仅供方圆十几个村庄日常用水,还让坡坡坎坎长满了绿树绿草,可是后来沙海湖干涸了,这儿就慢慢沙漠化了,荒芜得留不住人了…… 夕阳绚丽夺目的光彩,给雪地添上一抹柔和的淡粉色。钰锁觉得自己像个天生的观察者,她心灵的某个通道正在悄然打开,流向这片荒漠,流向这个弱小的人群。她感慨万端地想,九十岁老人的执留和眼泪,与王国强与赵钰锁是相通的么?他们之所以居住在这里,都只是为了爱情? 她想,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有房屋圈起来的爱情,就有随水流传的故事,就有在风沙中沉淀下来的历史。干涸的沙海湖还会有一天涨满水、让荒芜得留不住人迹的沙化地边缘,攒足劲儿重新欢腾出一片生命的绿色么? 与整个世界淡蓝洁白交相呼应的那座红房子,在雪夜里实在是扎眼得很,玄妙得很,神奇得很。 奔红房子而来的第二拨客人,居然是探险沙漠的一个日本人,和A市一个采风的艺术家。日本人矫健矮小,总是一副活龙活虎不知疲累、风趣乐观的样子,而艺术家最初则是带着满脸疲倦的沧桑,和愤世嫉俗、悲天悯人的情怀,唯一相同的,他们都是带着一身寒气的独行侠客,日本人背着睡袋帐篷,艺术家背着相机。 红房子最终引起了部队注意,他们是第三拨人。这让钰锁多少有些吃惊,她的初衷,只想照亮男人回家的路——并且只是初步完成,男人距回家的时间还有两年!现在远方的客人来了走了,附近的村人来了坐了,并且有几个穿绿军装的身影,踏着厚厚的积雪,“吱咯吱咯”前来。 当时,钰锁抱着裹在斗蓬里的孩子,踏着积雪,步送着远方的两位客人——艺术家和探险家。与风沙为伍、欢乐太少的日子,她总是特别留恋,能给她带来一丝一毫欢快的人。 送行的脚步,与慕名前来的绿色身影,相遇在阳光照耀的淡粉色的雪地里,令钰锁悚然一惊,她背过身用棉衣遮住头脸,装着弯腰系靴带,回避递交过来目光的同时,却能根据他们发出惊叹和欢呼的声音里,分辨出胡传龙就在其中,他们团队的官兵,每周轮流在附近一带沙漠巡逻。胡传龙的脚步、气息,于千万人之中,她能准确无误地判断出来。 “送客千里,终有一别!”艺术家挥挥手,只要有缘份,我们还会相见的。”他指了指飘逸在他脑后的长发,“这是我的标志,也是我所在城市的标志,你探亲回家经过我的城市,只要打听一下阿毛哥,就能顺利找到我!……” “我叫左藤一郎,这是我的名片!”探险家在旅行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恭敬地递了上去。 “名片?我也有,我也有……”艺术家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在行李袋里寻找了一阵,急得抓耳挠腮还是没找出名片。 “不用找了,我记住您的大名了——阿毛哥!大街小巷里下至三岁小孩、上至八旬老人都熟悉您!您的长头发就是名片!”钰锁递给对方一把梯子。 可艺术家不甘心,将行李袋放在地上,敞开来找出一张精美的名片,如释重负地看看日本人,递给钰锁。 钰锁端详着手里的名片,这是她有生以来在这种特殊的环境里接到的两张闪着油墨芬芳的名片,她被上面的头衔、联系电话吓唬住了,那些联系方式与成绩,遥远得让她只有仰视的份。 钰锁送完客人徘徊在红房子附近,胡传龙已带着战士回撤,他们一个个脸红得像喝醉了酒的红虾。他们跨越障碍一般,从钰锁面前一跃而过,比风沙消失得还快。 他们在红房子里逗留的时间最短,钰锁心中涌动的故事却最多最长。 钰锁的千言万语,在苍茫广漠的沙漠雪海里,汹涌成两行清泪。 艺术家和日本探险家远去了的身影,此时出现在高高的山梁上、悠悠空寂之中,传来他们郑重的承诺:“军嫂,军嫂,祝你美梦成真!祝你的720棵绿树,陪你在沙漠里一起抒写你传奇的故事……我们还会再来,看你,看你的树,看你的丈夫和孩子!” “可怜你这些年的爱情!”护士晓春手中的红木梳,轻轻滑过钰锁乌黑的头发,捏在她戴着塑料手套的掌心,聚束在脑后别上花夹。再将掉落在地上的头发拾起,打成一个结。 晓春对钰锁超出一般医务人员的感情,确实是被钰锁的故事打动,被一群军营男子汉的单纯所吸引,另外胡传家基本上每天傍晚时分会来病房站一会儿,如果确实是商务忙碌,也会派公司的职员小慧特意送来一些补品,带些策划资料,甚至给钰锁送来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替代了硬纸壳式的键盘,致使钰锁的打字技术,犹如她讲述的故事,突飞猛进如瀑流泻,成为晓春每日的侈好。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2章 神秘的红屋(2) 军婚! 而传家,不管钰锁对他多冷淡,坚持以自己的方式赎罪,他给晓春小费时总是让晓春无法拒绝…… 沙漠里大部分的日子总是晴天,太阳绚丽的光芒,驱走了漫长的冬天之后,春天的正午不着痕迹地就有了一种夏天火辣辣的味道。火辣辣的风,漫天卷地燃烧着,似乎也在暗暗惊叹一个女人的创造力。钰锁院子四壁彻得整整齐齐的猪栏鸡舍里,已俨然是猪、鸡成群的热闹场面。 窑洞里,偌大的水泥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宽大的红木床,床上罩着粉色的床罩。垂挂的白底红玫瑰布帘,飘荡着春天绚丽的气息,一股茉莉花的清香,替代了第一次印象中的幽暗腐烂气息。女人经营家庭,犹如蚂蚁搬家,真是不可小视。 钰锁觉得家庭的活计可以告一段落了,眼睛瞄向了家外,准备迎战家外更广阔的荒漠。 说真的钰锁,哄着外边来的人耍耍可以,千万别将几个辛苦钱拿着去打水漂。王国强拒绝钰锁要求他去省城购草种、树苗的要求,头摇得像拨浪鼓,这里要是能变绿洲,要是能种活树,除非是你能让月亮里的嫦娥下凡撒种!趁早别想了,该想的办法政府都想过…… 出乎意料的是钰锁突然张口大笑起来,是那种从内传递到外发自肺腑的大笑。一旦笑声开了头,她就无法遏制无法掌控,她笑得惊天动地,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咯咯咯的笑声中抖动着,跳跃着。 “你笑什么?笑什么?笑什么?”他一叠连声地询问着,“我说的全是真的。种子一撒在这里全被风沙裹走了,我们吃水的地窑,都是二十几米深,地下根本没水,树呀草呀不可能在这儿长根,长不了根……” 钰锁的笑声嘎然消失,她洁白整齐的牙齿,像贝珠一般亮泽地咬着下唇,微微上翘的眼角眉梢,透露着点点得逞的洋洋意味。“那我就要让你见识见识嫦娥办不到的事情,我却能。钰锁回转身扬着眉头,挑战地看着王国强,相信吗?钰锁叹息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 钰锁急风骤雨般的自信脚步,引起王国强强烈的怀疑和好奇。他不停追逐着,“你有啥办法?说说嘛,说说嘛,你一个孤身女人,能帮的我还能不帮?” “我知道哪儿有地下水!钰锁胸有成竹,胡杨树不是公认的沙漠地区的耐寒耐旱树种吗?还有沙柳、沙棘、毛条、梭梭、花棒树……这些树不但有防风固沙涵养水源的作用,有些树种还有经济价值。万事开头难,你如果帮我一起度过这些难关,我能不付你钱?” “这……这……我一个男人有的是力气,哪能要女人的钱?王国强被钰锁的内行话说得有些吃惊,他的双脚划着沙面,腾起的细沙很快黏满他的裤腿,哪儿有水能栽下树?你倒是说说!”。 钰锁转身就走,径直将王国强带到沙海湖,不假思索地拖下脚下的旅游鞋,并在一起坐在上面,双手一蹭双脚一蹬,滑向干涸的湖底。然后得意地看着发愣的王国强,心想我应该感谢儿时的山村生活,传龙常带着她上山“坐飞机”:拾捡一些青翠的松枝,然后铺垫在屁股底下,从高高的黑色石头山上滑到山下。 “你敢吗?” “这有啥?你都敢!”王国强依着钰锁的样子将鞋子垫在屁股下,咬咬牙,闭着眼睛滑了下来。 “挖挖,挖挖!”钰锁开始动手挖掘着。 王国强不愿服输,一股作气地挖掘着,搅起的干燥黄沙雾一样包裹着二人,浑浊的空气让二人无法喘息。王国强脱下衬褂递给钰锁,钰锁不解。 “包上头脸、还有嘴巴!”他说,“现在可不是讲好看的时候!”然后脱下背心,捂住嘴鼻,将背心拉长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挖掘的沙土在他们膝下堆成了一座小山,飞扬的尘土却越来越小,这无形中传递给王国强一种力量:水,躺在不远的地下!“快了,快了,快见水了!这女人不是瞎说话。” “水,水!”王国强突然惊叫起来,糙粝的一双手里捧着的沙土,黏润润,湿漉漉的水色,滋润着两双带着巨大惊喜和希冀的眼睛。 沙海湖几尺深的地方就有底下水的消息太震憾人心了,王秀英被憨实的大儿媳扶着前来验证;沙海湖能养活一片树林,四棵树村能被绿色环绕的远景太有吸引力了,那么留在四棵树村的两家居民不是被遗弃了,而是拯救村落,改造沙漠的有功之臣!王秀英老泪浑浊,算我一份,我掏出家底给你买树苗子!她的手杖在地上拄得沙沙作响。 “大翠,把我儿子,把你们平日孝顺我的所有钱拿来!”老人吩咐大儿媳。 这是钰锁事先没有料到的,她颤抖着手接过老人小到一角一元、大到五十元百元不等的一小袋散发着汗腥味的票子,反复数了三次,一共是三千二百六十五元,钰锁将零币退了回去让老人安排日常开支,将三千的整数用橡筋扎住,给老人打了一个借条。她不能辜负老人的希望,她自信到了冬天买掉猪鸡,她就能还上。 更令钰锁感动的是,王国强怀惴着四千元的家底劝钰锁加上他的一份。他说只有这儿变绿了才能留得下人,他的黑蛋才有可能找回妈妈,让黄沙埋着脖子瞎球混日子不是办法,得有点追求,我们在村的就这几个人,我们一起赌一赌。 这样一来,再加上钰锁的三千多元钱,一共有万把元的现金,她跟着王国强去省国家育苗中心,购回了九万多株胡杨、沙柳、毛条、梭梭、花棒苗子等耐旱树苗,并根据当地植物专家的建议购置了一万多株葡萄、杏用仁、海棠等具有防风固沙涵养水源、并且具有一定经济价值的作物。 一株株绿色的苗苗,在一辆辆卡车的输送途中,颠荡着,在苍劲浑黄的天地之间,在树枝间冒出的小小绿芽,聚集成一簇簇丰厚的绿色,像烛台顶那生动的绿色小火舌一样在燃烧,这团绿焰在四棵树村伸展开来,泄落在沙海湖边,好像绿色裹着绿色,绿色镶着金黄色的嫩蕊,光彩夺目地点燃着植树人心中的激情,让生命的喜悦,安心地跃出每个温柔慈善的目光,仿佛人人自身本来就是一枝花、一朵蓓蕾和一只欢欣的小鸟。 事实上,自从钰锁将绿化沙漠的行动付诸实施后,这个梦幻就变成了全村人的热望,自从大家的家底全部摊在购树苗的这项壮举之中,这三家人基本上就变成了一家人,大家竭尽所能,让这项活动变得很温暖。王秀英颠颠跛跛蒸好馍,和黑蛋一起推着源源的小车将午饭送到沙海湖,钰锁和老人憨实的儿媳将树苗分成两类:杏用仁、葡萄等娇贵一点的作物要尽快挖沟槽栽种下,胡杨、沙柳等树来不及及时栽上,王国强就挖了深深的、大大的湿坑,将它们全体的根埋实。 他们三人,每天早晨出发时,会从家里的地窖里打两桶水上来,担在肩上,一摇一晃而信心十足地来到沙海湖,将三挑水倒入来不及移栽的树苗坑里,以防树苗干涸枯死。 王国强、憨实不善言语的大翠,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整天弓着腰吭哧吭哧干着,汗水砸在沙土中,一铁揪一铁揪向深深的沙中掀去,翻卷起一阵尘雾。渐渐地,尘雾小了,一排排槽沟里坦露着喜人的潮湿…… 一万多棵经济作物下槽栽种后,地下水还远远不能满足它们的所需,他们曾被拔起的根还很弱,还不能主动吸纳地下水。于是三人的劳作分别调整为王国强挖沟槽—那是一个需要费大力气的活儿;大翠则在村庄地和红水河之间来回穿梭,用架子车来回拉水,拉一趟,四桶水,往往得一个多小时,车轮陷入沙中即费劲又费时,同样是个苦差事;相比而言,他们将最轻松的活计留给了钰锁。将作物苗子点入沟槽,盖上土拍实,接应大翠的水车,和大翠一道将一桶桶水从架子车上卸下,提到湖底,再均匀地分配给葡萄根、杏用仁……沙生植物的吃水,就得像人一样分配。 五天的工夫,经济作物全栽下了,死伤苗的情况很少发生。这天天黑收工,三人都兴致勃勃,议论着明天就可经栽耐旱树苗了,这样下去,四棵树村大有希望,他们的付出很快便会有令人惊讶的回报…… 突起的夜风突然呼啸了一夜,搅动着昏天黑地的时空,裹挟着黄沙,铺天盖地的拍打着门窗,似乎要将整座红房子连根拔起,引得鸡鸣、猪嚎。 钰锁担心刚栽下去的树苗,左思右想睡不着,下床裹了冬衣,拿围巾包住头脸,只留鼻孔出气、眼睛探路,摩拳擦掌打开了门,一股股风掀起黄沙的帷帐猛烈地扑打着她,粗大的沙粒顷刻泼洒了一脸,并毫不留情地顺着衣领灌了整整一脖子,将她直逼到墙角。 源源的哭声,才让她猛然醒悟,她奋力冲到门边,使劲掰住两扇门,但脚底下的沙粒已积蓄了寸厚深。钰锁坐在地上,用后背抵住虚的门,手脚并用地拨开积在门坎边的沙层,疾速合上门,背靠着门直喘粗气…… 凌晨,风依旧在刮,但比起傍晚来,已减弱了许多。钰锁给沉睡中的源源掖了掖被子,反锁上大门,径直朝苗地奔去。 满天飞舞着黄沙的天空,使整个世界黄浊一片。随着风的撕扯,地上的沙丘一点点移动着,移靠到红房子墙跟前,便蜷宿着一动不动。 一路上群沙在空中狂舞,风发了疯一样肆虐,大地在风中颤抖着,只见黄灿灿一片苍茫的干涸沙丘蔓延到天际。钰锁拼命朝前跑去,恨不得张开双臂拥抱起整个沙海湖的树苗!可是一踏足,深一步浅一脚,重心很不稳,一会儿就跌倒了,跌倒了再爬起来,连滚带爬来带沙海湖,顿时傻眼了,一叫痛彻心肺的苦涩雷一样击打着她:头天刚刚挑好的树沟,全部被风沙悄无声息地填平,刚栽下去的指头粗细的幼苗不是被风沙连根拔起,就是被掩埋进沙丘里,而无数棵树苗,则被撕扯成几断,翠翠的绿叶早被风沙碾成了泥浆…… 钰锁突然感到一阵无助,眼前一阵晕眩,倒在沙地上,呜呜地哭起来,任风沙将她覆盖。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瞪瞪中,王秀英老人颤颤抖抖的声音传来:“钰锁我的乖娃哟,好事多磨难,好事多磨难啊……” 王太婆拄着拐杖,不停地向沙崖边探寻探寻,一阵风沙袭袭来,她身子向沙崖前一倾,太婆惨叫一声,整个人顿时不可控制地向崖下栽着跟头,翻滚着,流泻的沙粒很快淹没了她…… “太婆——”钰锁的惊叫响彻沙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3章 绝处逢生(1) 军婚! 一阵阵军号在风中悠扬地响起,力穿风沙组成的灰蒙蒙的晨帐,凭借狂风来造势的风沙被击散了,击碎了,像一只只赖皮狗困倦地卧在营房门前,一会儿就被大铁锹,大扫帚清理干净,被卡车运走,斗志昂扬的军营男子汉清理好军营,立即整队集合,又开始了十公里的晨训。 胡传龙带着全连一百多人,冲出营房,冲进风沙之中,没有什么比艰苦更能锻炼军人的意志。风阵阵紧逼着,裹挟着沙粒从队伍中肆意穿过,妄想冲乱这纪律严明的队伍,模糊他们的心灵,妄想与这群军营男子汉挑战。 沙沙的脚步,响彻天宇整齐划一的口号,使肆虐的寒风惊叫着躲开了,借风造势的狂沙也被击散了。此刻,全连上下每个战士身上的热血都在沸腾着,豪情占据了所有战士的心。他们是一个不可战胜的连队,他们是一群铁打的兵钢铸的意志! 他们矫健的身影穿过沙海湖时,每个目不视斜的官兵却都感觉到了湖底下一片撕扯得一缕缕的绿苗,还在风沙中垂死挣扎。但他们并没有停步,直向终点冲刺、冲刺!汗水湿透迷彩服,一股股热气化作水雾,随着嘴里哈出的热气一起蒸腾…… 达到目的地返身回连营时,队伍则散淡得多,他们脱掉外训服搭在肩上,议论着沙海湖里的树苗,不约而同地滑到湖底,看着横亘在沙地上零落不堪的树苗,发出一阵阵惋惜。 “这些树苗,难道是昨夜被大风刮来的?”陆大勇说。 传龙瞪着他,你就会想一些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一定是附近的村民刚想栽种的树苗,可惜了!可能白费了他们不少时日!不如……不如我们利用午睡的时间,来帮村民们把这些树苗给栽上?绿化沙漠,人人有责嘛!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陆大勇挠挠头,那么我去村里联系联系村长,把咱们的意思跟他们沟通一下? 可是很奇怪的,他们热情叫着的“老乡老乡”没有回应,急切的敲门声没等来半点动静,那一夜的风不可能是一些树苗的灭顶之灾,更不可能是村人的灾难吧?每到春天这样的沙尘暴几乎隔几天就有。 可是一所所空落落用土垒起的房子,让传龙目瞪口呆,如果村里的居民早就搬迁了的话,那么那些成千上万株树苗倒底是怎么回事? 倒是陆大勇很快推开了红房子的门,院子里鸡猪都在安静地吃食,显示着主人刚离去时,还给它们添了饲料。 正午的休息号刚响起来不久,军营中一片寂静,沸腾了一上午的训练场也进入了休生养息状态。 传龙蹑手蹑脚离开房间,刚出连队,陆大勇、李正国也跟了出来。传龙正欲发脾气,他们却嘻笑着说别总吃独食,好人好事的英雄事迹全让你一个人包干了,不公平吧?总得匀点给我们。 于是他们三人结伴到四棵树村,红房子的主人却没有回来的迹象,他们在院里转了一会儿,传龙猛然抓起半截埋在沙土里的铁锹说,树苗不等人,我们边干边等,主人自然要出现!等他们三人折身回到沙海湖,全连一百多号官兵,却已经干开了,他们刨沙、挖坑、清点树苗、浇水,干得热火朝天,紧张而有序。 起床号飘来时,风沙中已有一排排小树苗挺立,他们被官兵打桩绑固定,箭一样射向天空。 起床号之间,还有一刻钟休整时间,传龙对于按时集合连队、迎接下午的训练把握精确,因而显得不慌不忙。他拍拍身上的沙尘说,这样太慢了,我们得想办法提高栽种速度。 李正国说下次来再说吧!奇怪啊,偌大的地盘,竟然见不到一个人影,昨夜里这儿到底出了什么事? 钰锁抱着源源、王国强拖着黑蛋、哭肿了眼睛的大翠——四棵树村的所有公民,都围聚在秀英老人病床前,她头缠绷带,手上挂着点滴,腿上挂着血浆,整个人已奄奄一息。 “好事多磨难……钰锁……我的乖娃,不怪你……不怪你……”老人微闭着双眼,没挂点滴的一只手四处探寻钰锁的手。 “太婆!我在这儿!”钰锁含泪把老人的手纳入自己的掌心中。 “我不……中用……老了……拖累大家了!别浪费钱……回吧,回吧啊?活到这年龄……过一天是一天……浪费这些钱干啥呢?钱……变成树……树苗还躲在沙里……回……咱都回……” 两行清泪滑过钰锁的面颊。她在心里发誓,回去就是卖猪卖鸡,甚至是卖自己身上的血,也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治好老人! 在强烈的白炽灯管下,入院时的喧哗和种种担忧变得安静下来。王国强带着黑蛋、源源睡在另一张床上,而大翠也在婆婆脚头入睡。连日来大家实在是太累了!钰锁打了个呵欠,便关了灯,趴在床前也想睡一觉。可一旦沉静下来,风沙摧残着沙海湖里的树苗,犹如利箭一样刺疼了她的心,那是她的梦,那是四棵树村全体村民们的家底和希望!还有家里的鸡、猪……都如影相随,沉甸甸塞满了她的心房,她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替他们每人掖掖被子,悄悄打开门,溜了出去。 钰锁走出医院,站在县城街头,抬头看了看天,月亮很圆,皎洁的月光均匀撒播着柔和的银色光芒。她辨了辨方向,朝四棵树村走去,三十多里地,她小半夜就应该能到达,给树苗重新挖坑保湿,减小死亡的损失,给猪、鸡添料,那是全村人的家底。 天空是那样的明亮,钰锁行走在荒凉沉寂的沙漠上,耳边只有踩在沙子上发出的吱吱声,犹如踏在雪地上一样。远远望去,四面是一望无际的沙海、一处处高低不平的沙丘,连绵不断。猎猎夜风吹过,沙儿飞起,眼前一片茫然,她突然很想唱一支歌,来驱逐担心迷路的恐惧,于是她就唱了,张嘴就是《十杯子酒》,她愣了一下,于是她一口气从第一杯酒唱到了第十杯,与传龙第一次在旅店的面对,结婚及分居的日子,全都电影一样投射在沙丘上。 多幼稚呀,她想,以前总以为爱情婚姻是她自己的,想不到嫁一个军人后,她的爱情是属于山村的,属于一个大家族的,她如果打不好一局牌走好一盘棋,她的爱情就难以寻找到出路…… 钰锁的情感在空旷的沙漠之夜,在婉转深情的歌声中,在凄清的泪水中,得到了痛快淋漓的发泄。直到眼前一阵阵的风,把黄沙卷起好高,像平地冒起一股股的大烟,将天际那弯凉沁沁的月光完全淹没,她这才惊恐地发现,她迷路了! 这里的沙梁很高,沙子也很松软,甚至有的沙梁被风削得像刀刃一样,呈一条弧线横亘眼前,一道接一道,一脚踏下去直往下滑,让艰辛的跋涉变成跑步机上的循环往复,原地做徒步运动。它们让每一次翻越都变得异常艰难。可钰锁清楚无误地知道,三十里地再艰难,她不可能走了整整一夜,还不曾望见目标的四棵树村。 钰锁抬眼四顾没有任何参照物的沙海,放眼满目都是黄沙一色,时空、方向,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是哪里?哪里是四棵树?四棵树在哪里……” 风沙将钰锁的呼喊,碾碎为泥,随同黄沙一起飘向虚无缥缈的天际。 陷入绝境中的钰锁又冷又饿,精疲力竭,瘫倒在沙中,绝望地看着一层层风沙向她袭来,她无力挣扎,她不想挣扎,放弃吧,放弃吧!她想,也许早就注定她要为情葬身沙海!可惜她的梦刚刚开始,就要死于沙海! 当黄沙淹没到钰锁的脖子时,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下来,把布满黄沙的面孔冲出两条滚烫的沟痕…… 军号激昂,十公里长跑的身影生龙活虎。 已形成规律似的,长跑完毕的官兵,在返回的途中经过沙海湖时,都会下到湖底,井然有序地忙上一阵。挖沟槽,点树种,运水、浇水…… 返回的胡传龙只着短裤、背心,汗水淋淋的身体冒着热气。 宋大鸣还在气喘吁吁地竭力冲向终点,一个个矫健的身影从宋大鸣身旁越过,宋大鸣摇摇头,望着前面如飞的身影,步子慢了下来。 陆大勇从宋大鸣身旁一跃而过,感觉不对,回转身拉着宋大鸣的手:“政委,加油!” 宋大鸣苦笑着:“老胳膊老腿不管用喽!——你跑你的,别管我,别管我……”生气地,“往前冲,别影响你!” 陆大勇不吭声,只坚持拉着宋大鸣的胳膊往前冲,恨不得将宋政委背起来跑,宋大鸣无奈,只得迈动双腿,配合着陆大勇的速度。 胡传龙下到沙海湖底,突起的一阵风,将不少新点种的树苗又连根拔了起来,撕扯着满地横冲直闯,树叶断枝残根,天女散花般卷向天际,满地飘落…… 传龙看着有的战士追赶着树苗,有的战士匍匐在刚栽种的树苗之上,以防被风拔起,有的战士抓住了满地翻滚的树苗,就一脸惊喜地将整个身子扑了上去……这样栽栽拔拔,如何提高速度提高成活率呢?传龙在沙海湖走来走去,思忖着,脑海里猛然想起老家种棉籽的场面:胡得根将一筐棉籽撒入一堆湿润的土壤中,将种子与泥土搅拌均匀,胡生根则将人工种植器插入泥中一脚踏下去,一个一个穴洞一样的营养苗便宣告成功……传龙下意识地将目光瞄向挖沟槽的战士,只见他们将铁锹插入沙中,用脚踏上铁揪横沿使其深入,然后再翻起…… “有了!”传龙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大喊一声,惹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传龙飞快向军营跑去,“你们等着,我有办法!” “哎……哎……”李正国冲传龙的背影喊着,“溜号是不需要理由的。” “咳,我猜想他是昨夜加餐吃多了肥肉,拉肚子。”傅爱国拄着铁锹的长柄,望着传龙的背影,逗得大家一阵笑闹,起哄说都是男人,哪儿不是厕所随他一蹲?就他假讲文明大便珍贵,非得跑回军营。傅爱国见众人都笑了,又一本正经板下脸,“干活干活,盯着人家干啥呢?盯着人家地上能长出绿树来?” 众官兵止住笑闹,又挥掀刨起沙沟来。 黄沙已埋到钰锁的下颌,她绝望地闭上早就干涸得流不出一滴泪水的双眼,任由一层层细沙拍打着她的脸颊,涌上她的脚底,落在她的头顶,任由她的热血她的躯体凝固成一道沙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4章 绝处逢生(2) 军婚! 死亡,死亡!她柔弱的心脏,已预感到死亡的气息风沙一样,正在朝她步步紧逼……突然,突然有些不对劲,脸上像被虫子咬了一口,特疼!是什么小虫会有如此强的生命力?好奇的念头刚刚冒出来,她就感觉到全身心的劲头一齐涌向眼睛,眼皮弹跳着,层层黄沙坠落,世界重新活跃在两只像黄色洞穴的眼睛里:在这生命痕迹几乎绝尽的天地里,不知来自哪片域土的残碎叶片,在黄沙之中无助的滚动飘荡,一弯柳眉似的叶片居然像只绿色的小精灵,随风反复撞击着钰锁的脸颊,风停沙止,便跌落黏贴在钰锁的下颌。 钰锁突然很想伸手抓住这小小的生命精灵,它一定来自沙海湖!那儿有她的爱情挂在绿色的森林,有她绿色的感叹与对家园的渴望。 念头与生的渴望,泉水般一股股从钰锁心里流淌到脚尖、浮涨到发梢,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悄然产生一种巨大的力量,她不再感觉自己是被黄沙围困,而是被洪水托浮着在巨浪中奔腾,她大叫一声,黄沙四溅、滚落,整个人从沙丘中爬了出来,像一个复活者从墓穴中获得了新生。 绿叶、绿叶,顺着绿叶飘来的地方跑,原来她迷失得并不是太远,她昨天整整一夜就在沙海湖附近转着圈儿。 钰锁跌倒了爬起来再跑,活像沙漠中一具缓缓移动的沙丘。跑着跑着,眼前的黄沙变成一张张狰狞的面孔,一条条锁链,张牙舞爪地捆住了她的双脚,她一头栽倒在黄沙上,精疲力竭挣扎着,爬行着,翻滚着,一行行巨大的求生痕迹,在身后伸展蜿蜒…… 胡传龙带着一种成功的喜悦,抱着一堆横七竖八的木条,从军营飞奔到沙海湖宣布:他成功地发明了“种树器。” 哈,你这发明真便当,比公鸡下蛋、母鸡生娃都便当!逃避劳动人民捡了一堆破木头就是发明!在众人的一片哄闹声中,傅爱国又严肃地板起脸,来来来,给我看看是啥玩艺!种树器,哈,种树器,他在传龙怀里一阵扒拉,木头哗啦啦掉了一地。 所谓的种树器,就是在木钎木橛的边上,定置一块横木。众官兵失望地大叫,这要能种树,母猪也上树,馊主意。 胡传龙并不回击,示范并解释着,“你们看,这横木与木钎尖端的长度是不是正好是穴的深度?官兵们一下睁大了眼睛,玩笑的态度立即被认真的神情覆盖”。 传龙再从木头堆里找出一双木屐绑在脚上,手扶着木钎,用木屐在横木台上使劲踏,一脚踏下去,横木就挨到了地面,穴便成了。 “呀,这么神奇!”众官兵大呼小叫,傅爱国一下将传龙脚下的木屐撂了下来,大声叫喊,“我试试,我试试!我要检验检验,检验以后才知道管不管用!”说话之间已按传龙操作的样子进行着,一脚一穴,一穴惊叹地骂一句:“靠!我靠,还真管用啊,又快又省力。”见众人还呆望着他,手一挥,看着我干啥?还不一坑一棵苗地栽起来? 众官兵这才醒悟过来,涌向树苗,涌向魔术般出现在沙面上的洞穴,一棵棵树苗立了起来。 李正国朝刚栽种下的树苗根底添着沙土,踩实。抬头看着傅爱国上蹦下跳,一踏一穴的得意样子,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跑过去一把掀翻付爱国,动手去解他脚上的木履,并敏捷地套在自己脚下,“凭啥什么事情都要你来检验?我就不能检验了?你说成就成,我说不成就不成啦?”。 傅爱国只得爬起来,拍打着身上的沙粒,叫嚷着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让着你!”眼睛一眨,望着传龙,“噫!副连,我就奇怪了,你怎么突然间就能发明一个种树器?我们大家怎么就想不出来这玩艺?”。 “是啊,是啊,我们也想知道!”大家一齐起哄,目光包围了傅爱国和胡传龙。冷落得刚踏出了一个树穴的李正国,将得意凝固成咬牙切齿地恨意,“是啊,是啊,他也好奇,他也想知道胡传龙的答案”。 “嗨,在我老家,老早就用上这个了,只不过那是铁做的真家伙!” “唉,原来是照搬照抄啊,想着你也不应该比我们聪明到哪儿去!”众人重新将力量集中在植树上,“你啥时候再搬再抄几个出来,人手一个,保准这些树不出三天,都整整齐齐立这儿。”,边说边干,一穴一株,填沙、踩实、浇水、打桩固定,一气呵成。 傅爱国看看时间,提醒大家该回营了,余下的是明天的活儿。大家收了手,这才想起宋政委和陆大勇还没回。李正国郁闷地说,咋可能还没回呢?胡连,你速度快……话没说完,胡传龙已箭一样射了出去。 其实,宋大鸣和陆大勇没有即时返回,是在沙漠里遇到了一种特殊情况,他们俩相搀走着走着,感叹着沙漠的苍凉,突然陆大勇发现了远处有一具移动的沙丘,向他们的方向蠕动着,按经验这沙丘会劈头盖脸向他们扑来,四野呼啸。可是他们等着等着,那座沙丘却依旧是在缓缓地移动,但很快停止了活动,趴在沙滩上不再动弹,并且身后蜿蜒着生物的痕迹,难道是误撞了野猪野豹?他们想着,不约而同向“沙丘”跑去。 宋政委,“是人,是人!”陆大勇匍匐在“沙丘”上趴拉了一阵沙土,露出人形的四肢和一点点淡粉的衬衣,惊异地跳起来,“还好像是个女的哎。” 宋大鸣跑上来,“有救没救?” 陆大勇和宋大鸣一起用劲,抱胳膊搂腿,将沙丘一样不能动弹的昏迷人物抬到稍高点的地形,让她平躺,头枕沙梁,扫除她头脸上的黄沙,但也只能力争做到让她鼻孔顺利出气的地步。“水,水,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水!”宋大鸣、陆大勇都急得团团转的当儿,胡传龙汗水淋淋地跑了过来,背心贴在脊梁上。 宋大鸣一见他,眼睛兴奋得发亮,“快,快,传龙!把你的背心快点脱下来!”传龙虽然迷惑,但宋政委的话,他从来都是当命令执行,三把两下脱下来,捏在手里,一滴水渗了出来。宋大鸣忙痛惜地阻拦,别,别,给我,给我!拿过背心,细心地叠成小方块,将一滴滴汗水挤进女人干涸的嘴里,她那淹没在黄尘之中的小小嘴唇,像干旱的土地裂缝,一滴滴汗水进入嘴唇,不需要任何吞咽动作,就整个渗了进去,直到宋大鸣在背心里再也挤不出一滴水,小嘴仍像一张干涸的裂缝大张着。 胡传龙恍然大悟,直愣愣看着气息奄奄的女人! 三个历尽艰难险阻的男人,看着那口干涸幽深得像口土井的嘴,大汗淋漓,抓耳挠腮。宋大鸣愣了一瞬,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递给胡传龙,胡传龙、陆大鸣将脸上的汗水滴落到背心里。 宋大鸣将湿背心贴在那口枯井似的洞穴上。 温润潮湿、咸咸的味道刺激着钰锁的感觉神经,她僵硬的意志在浑沌中苏醒,恢复,并且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唧唧嘀嘀的声音里,她感觉到有一群人围着她,并且都在惊喜地叫着她醒了醒了!钰锁动了动,努力想表达出自己的感激之情,可是突然的,她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胡传龙你力壮,雨中都能背媳妇跨障碍,现在你来背她! 钰锁像惨遭雷击般,重新紧闭着眼睛。传龙说背一个人我没问题,问题是背到哪儿?还是等她再清醒一些了,问清了她的家庭住址我们再送也不迟。宋大鸣说是啊,她体质太弱背来荡去的也不是个事,不如我们先回军营拿点水和食物来,等她清醒了问清了她的来路再作决定也不迟…… 钰锁幸福地听着她熟悉的声音,围绕着她悠悠飘拂,她知道遇到他们,遇到一群军营男子汉,她不必再为生路担忧,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竟迷迷糊糊入睡。 钰锁的梦境里,红屋子外种满绿树红花,一树树红花灿烂,一瓣瓣落红,相思雨般连绵不绝、悄无声息地飘落…… 青波荡漾的远山,勾勒着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貌似静谧,却处处荡漾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暧昧气息,坦露着最原始的贪欲。 淡淡的惆怅,浓浓的相思,被忽远忽近的笛声,演绎得浓雾一般,荡气回肠地迂阔在林中。 钰锁身着粉红色的旗袍,娇小玲珑,面若桃花,双目灼灼。 她紧跟在一个高大的身影后,亦步亦趋,轻柔如柳,只要对方回过头,或是刮过一阵风,她就会跌倒在他怀里。 传龙高大的背影,沉稳如山。他如山般宽厚的身影,或明或暗地投射在钰锁身上,钰锁下意识地止步仰视。 竹笛清悠的哀愁如雾,浓稠地缠绵着,随暗香涌动,浸入骨髓。 钰锁温热的肌体与渴望,氲氤着桃花朵朵,绽开殷红的期盼。 她仰望着他,妩媚而不失真挚,渴望而不失优雅,她身体的曲线,展示给他的,工整得像一把小提琴。 钰锁纤巧白晳的十指,伸到脑后轻轻一拨,闪亮的发夹落在草地上,亮晶晶的弹跳着。脑后端庄的发髻,乌云黑绸般,一浪浪一波波,层层滑落,低垂覆盖到她圆翘瓷实的臀部,黑绸似地映衬着她洁白细腻的祼体,浓云盖雪一般。 激情溢动的躯壳,变成一抹粉红的诱惑。高山赫然向她倒塌。 她启开桃花瓣一样的红唇,前去恭迎。 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每一声呻吟,如三月暖风中颤动的桃花,浑身上下颤栗着,向他发出热烈的邀请。 他们双双缠绕着,倒在桃花覆盖,湖水荡漾的连天碧草上,她的身体,向他索要着,他的身体,覆盖着她回应着她,一应一答,高山流水般互相呼应…… 灿烂得如火如霞的桃花,一颗颗、一团团、一朵朵、一瓣瓣飘落,化成浓绸的相思雨,连绵不绝如暴风骤雨,却又轻灵得那样悄无声息,将他们轻轻淹没…… “哎哟——”钰锁呻吟着,手指动了动,紧接着猛地坐了起来,茫然四顾,身边并没有人,再使劲想了想,传龙他们一定是回军营拿水及食物去了。她并不知道留下来守护他的陆大勇,在她的一席长梦里,早已憋不住撑得发涨的肚子,正在不远处的沙丘后小解。 我这样子,我作出这样的私自决定,如何有脸面对传龙?一旦他们真正相认,传龙若接纳了她,他则违反军纪军规,传龙若硬着心肠赶她回去,她的绿梦将永远是碎片留在荒漠里,她可以将王国强,王太婆投资的家底回去寄来,但她将永远会为此背上巨大的良心债务。钰锁想着,站了起来,几行脚印的路标又给她添加了新的力量,她踏着脚印前行,一步一挨,不久就到达了沙海湖,立在风沙中的一棵棵树苗,使她讶然流恋…… 突然,传龙提着大袋食物朝前冲去,钰锁赶忙隐身沙丘后面,反正此时的她已然一身灰土极像一具沙梁,隐避起来很容易。 胡传龙与逆向跑来的陆大勇不期而遇,两人几乎同时发出疑问声—— “你不好好看护她,跑这儿干啥?” “你看见她没有?奇怪啊,我刚跑到一座沙梁背后撒了一泡尿,再出来一看那女人居然不见了!” “别不是让沙埋住了?”传龙一惊。“我们快去找找。” 陆大勇摇摇头:“不会的,你和宋政委走后一直没风撒野,她一定是自己走掉的。” 胡传龙看着手里提着的饮用水,香软的一罐面条,望着空荡荡的沙漠,一脸迷茫……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5章 危难中重逢(1) 军婚! “唉,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好!”晓春眼里涌动着泪花,“其实我们女人不是救世主,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任何灾难,困难,彼此去承担、分担,那些困难不是变得渺小得多吗?哪—一方不至于付出没有回报而心生怨恨,另一方呢也不致于因为得到太容易而不知珍惜!” 钰锁淡淡一笑:“我不是没有冒出过这些念头,可感情的事情常常是身不由己,不由自主。” “那你为了等来和胡传龙名正言顺的婚姻,坚持在两年的时光里总是与他擦肩而过?” 差一点是这样。四棵树的村民对我的叮嘱自然是一诺千金,同时我也掌握了部队来帮我们植树浇水的规律,他们出现的那个时间段,我和源源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沙海湖。钰锁回忆着,随着树苗一天天成活,生长,我的梦开始有了颜色,过去我的梦无论有多么可怕,或者是有多么绚丽,都是黑白的。可是这次却完全不同,梦里那灼灼桃花,形成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粉红色漩涡,那种暧昧的气氛轻而易举就可以将我消融于无形。我不能奋力抗拒什么,我看见自己像一瓣孤零零没有重量的桃花碎片,飘荡在充满欲望的漩涡之中,粉红的翠绿色的溶浆,鱼贯而入我的血脉之中,我守候的岁月就在树苗的成长中,在梦幻中狂欢劲舞。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次水灾,我想我会静静守候他两年,可是变化,总是比计划快,好在那场灾难,距离计划中的两年并不遥远……” 经过一年多的经营,沙海湖里的树木,露出一片喜人的绿色。钰锁每每经过树林,就会路过秀英老人的坟墓,望着老人的坟墓,眼前就会浮现出老人临终时的一幕。 年轻人的身体就像一棵树苗,只要有水土的浇灌,恢复得挺快!从沙漠腹地死里逃生的钰锁,回到红房子,喝了几瓢水,下了一碗面条,从地窖里摇上来一桶水,从头淋到脚,睡了一觉,第二天清晨立即精神抖擞,喂了猪、鸡,翻出床底下的一个红纸包,那是阿毛哥和左藤一郎住宿时留下的五百多块钱,现在得拿出来替太婆交住院费。 钰锁匆匆赶到医院时,在小镇街头就被行色焦虑的王国强一把拉住,老天爷你这些天去了哪哒?我和大翠轮流看护阿婆,轮流找你……钰锁拍拍背包,钱!我找到钱了!王国强的脸却阴沉下来,快点,快点,阿婆不行了,就剩一口气没见着你不肯落下…… 医院里,老人干瘦如柴的手拉住钰锁,再三叮嘱:我娃有志气,栽好树,四棵树村浪在外的人都会回来的,会回来的,你太婆活到这把年纪,知足了,知足了!老人握住钰锁的手,渐渐僵硬。 “太婆,太婆——”钰锁悲痛欲绝,“我们一定会让沙海湖变绿,让四棵树村变绿!” 王国强和钰锁将太婆的尸体拉回四棵树村,停放在沙海湖时,大翠带着太婆在城里做工的三个儿子和另两个儿媳匆匆赶回,他们一见秀英的遗体放声嚎啕大哭,数落老人不会享福不去城里,守着穷村荒村,让他们做儿女的憾恨终生…… 然后他们盯着钰锁说“你是军嫂?你要在这里栽树?” 钰锁愧疚地点点头,如果她不来四棵树村做植树的梦,太婆肯定会多活几年的!因此她是愿意接受太婆儿子、儿媳任意的惩罚。 大翠长叹一声,望着丈夫“大憨,一样生人百样死,咱妈在这很享受,死得很安详宁静,大翠用手背揩着脸上的泪,咱妈一生就爱一些花花草草,树树木木的,把她埋在沙海湖吧?” 因此,沙海湖边那座沙墓,是钰锁的隐痛,也是她的动力。不管春夏秋冬,她每天几乎比太阳起得还早,睡得比月亮还晚,肩挑手提,一棵树四勺水,一排树二十担水,一万多棵树苗她不知道到底挑了多少担水,她偶尔想歇歇时,看看太婆的坟墓,又如脚生双翼,力气倍增。她不能让太婆总是遗憾地守着这片荒漠,她得让这些树苗尽快在沙海湖扎下根,长出绿叶,陪伴着太婆。 钰锁正在浇树时,老远就看见大憨的面包车在沙漠里飞奔而来,将黄沙翻搅成一片巨浪。 钰锁知道这些天大翠将家里的一切都收拾好了,准备去城里享福,她本来可以更早去城里的,只是婆婆死也不愿意搬迁,身为大儿媳的她不得不留下来陪老人,现在老人已烧了“七期”,大翠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可以安心去城里照顾子女,享享清福了。只是钰锁看着那滚滚而来,又腾腾而去的面包车,心里一阵空落。四棵树村又将失去一个儿女,仅存男女幼小四个公民! 钰锁正想着,惊讶地发现面包车调转了方向,直奔沙海湖,车身刚停稳,大翠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扶着一桶水,冲钰锁喊着:“来,接应一下!” 钰锁反应过来,惊喜地:“你还没走哇?”忙提过大翠手传递过来的满满一桶水。 “小心水溅到你身上!”大翠将车内一桶桶的水传递给钰锁,大憨关了车门也上前帮忙,地上整整排了近二十桶水,钰锁心里一阵惊喜,这一下子抵得上她肩扛手提一两天的活计! 大翠传递完最后一桶水,从车上跳下来,拍拍手:“我不走了!” “为什么?” “大憨答应俺留下栽树了!”大翠看着苍茫的四棵树村,“人一走,风沙一来,把人的根都埋进去了。我得在这里栽树,娃儿都大了,我拜托给他二婶、三婶帮带着。” 大憨也走过来说,只要我不跑货,就回来帮你们拉水,算半个义务员! 沙海湖里的树苗好像懂得报恩,一万多棵树苗除了在栽种的第一场沙尘暴中损失了两千多株,其他的近万株竟然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这样的奇迹经过大憨回城宣传,不少原居民会在节假日赶到沙海湖看望,他们也曾努力过,但基本上没有一棵树能活下来!大多数人临走时,会挑两桶水给树浇浇。而一旦扎根下来的树苗,根系直往沙土深层探寻,主动索取地下水,并不需要每天都浇水。 钰锁每次带着源源来巡视沙海湖的树木时,就多了一份闲情逸致,查每棵树苗的生长情况,培培土。然后母子二人躺在一行行的苗梗之间,充分享受着这里的阳光和空气。随着树苗一天天葱翠,她对传龙对爱情的梦幻也一天天疯长。 源源有一天发烧感冒,钰锁去县城给源源看病买完药后,在大市场闲转时,居然有一家杭州丝绸店,五颜六色的绚丽,使灰暗的街道散发出一种清新喜人的味道。钰锁在布店留恋了一阵,居然发觉角落里有一卷粉红的锦缎,有着同色的朵朵梅花暗纹,与梦里的一模一样,似乎是专在等她。 钰锁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她要按梦里的样子做一款旗袍,与传龙复婚时穿戴。 可是那场灾难,就是在钰锁正陶醉在梦幻之中来临。 那场洪灾的突然降临,大家事先都没有一点预感,包括富有生活经验的秀英儿媳大翠、土生土长的王国强,也只是觉得近来天气反常的闷热,摘一把沙海湖干枯得打卷的树叶,在掌心轻轻搓揉,便碎成细末;稀稀落落的草丛露出憔悴的枯黄。 这场干旱又加重了钰锁劳作的负担,她和大翠、王国强每挑了一担水,搁地上,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随手一甩,小雨般落在脚下的叶尖上蟋蟋有声。 这秋老虎鬼得很!比夏老虎还咬磨人!王国强抱着一个大西瓜,一切两半,再从布袋里掏出两个馍馍,掰成一块块的浸泡在西瓜里,分别喂给源源和黑蛋,并招呼钰锁和大翠也快来午餐,以防中暑。他们就这样聚集在沙丘的阴影里,吃一块西瓜泡漠,甩一把汗水,骂一阵天气。他们的一个馍馍还没吃完,仅仅是一袋烟的工夫,就听见天上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 下冰雹了?他们一惊,忙抱着西瓜馒头往村里逃,但强大的风暴吹得他们站立不住。他们歪斜在沙丘上,看见倾盆大雨砸在地上腾起一股股的白雾,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沙腥味儿。 哇!雨,是雨!他们欢喜异常,奔跑在久违的雨中。 从天而降的雨水变成千军万马,冲破门窗直奔千家万户。 他们顶着雨水奔向各自家里,缩回身。 钰锁回到家,关闭好门窗,低头一看,发觉屋里的水已齐膝深了。这水,像是天上的雨珠将地上砸成了一口口的小井,自己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否则不好解释,十来分钟的时间,雨水便已渗出沙面的事实了。 咆哮的风已掀起屋顶,变成利箭一样的雨水将王国强打得晕头转向,他搂着黑蛋的肩钻进屋里。 雨水汩汩地窜升着,年久没人居住的房门倒塌,紧接着,大铁门也轰然倒塌,在水中溅起丈许高的浪花。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6章 危难中重逢(2) 军婚! 四棵树村的几个村民并不知道,此时的县城已陷于一片汪洋,洪水很快变成了巨蟒怪兽,肆无忌惮地冲毁房屋,将树苗连根拔起。村庄、厕所、大树、巨石、垃圾……全在黄汤汤的巨流中,肆虐成一片汪洋,一片灾难。 哭叫!恐慌!挣扎!呼救! 面对奇灾,水疫,一向旱惯了的“西北旱鸭”们,束手无策,惊恐慌乱让他们失去与灾难抗争的智慧…… 一队队冒雨前进,临危不难,指挥得当的,是人民的子弟兵!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我们的军队要在突降的水灾面前抢抓先机,迎难而上,真抓实干,勇于争先,回报人民对我们军人的深情厚谊!宋大鸣寥寥数语,在整装待发的官兵心中激起千层浪。风里,浪里,一个个身着迷彩的矫健身影,一艇艇冲锋舟,一个个冲锋忘我的雄姿,一双双伸过来的温暖有力的大手……冲向洪火,冲向慌乱的人群,冲向危机四伏的人们…… “先救老人和小孩,儿童妇女优先!” 官兵之间,军民之间,传达着一种关爱、人性的命令。 冲锋舟利箭一般在洪水里穿梭,将人们转移到安全地带。 “搬掉巨石、清理倒塌的大树,疏通道路,确保冲锋舟畅通无阻!” 拦路的巨石,大树,在胡传龙、陆大勇一双双年轻有力、带着伤痕流着鲜血的巨手之中,很快失去威力,变得顺从起来。 “组织后勤安顿好救助而来的老百姓,确保他们生活无忧!” 一床床棉被,一件件衣服,一堆堆蔬菜粮食,一桶桶纯净水……及时送到了人口密集的临时帐篷里…… 官兵们绿色的身影,穿梭在肆意摧毁一切的洪水中,力挽狂澜。 “洪灾无情人有情!”电视播音员的声音饱含深情,“我们广大的解放军指战员与人民群众一道,在风雨中谱写着一曲曲动人的凯歌: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现在我们正面临这样的险情:由于老鼠、蚂蚁在干旱时期,在堤坝上打穴筑巢致使堤坝遭到严重破坏,这样的长堤承载不住洪水反复的冲击,要想保城,必须重新打造一堵堤岸——师营级军官胡传龙的建议很快传到师抗洪指挥部,并很快引起师指挥部与我们当地政府的重视。重筑一道防堤的命令,在师指挥部、地方政府的实地考查中,很快传达了下来。战斗的旗帜与日月星辰一道,日夜陪伴着浑身裹着泥浆的军人们…… 临时帐篷里,饮食充足的灾民们通过屏幕,了解着灾情动态,挤挤嚷嚷的空间里,流淌着和谐、信任、依赖与感动…… 浑浊的巨浪轰然撞击着堤坝,又在堤坝的反击中,粉碎成冲天泡沫。似乎每一个泡沫中都蕴藏着巨大的力量,起伏的高山一会儿跌落成峡谷,汹涌澎湃的深谷一会儿又掀成高山,滔滔浊水带着轰轰烈烈的声音震动着,摇撼着,喧然滚来…… 银水坝,正处于县城上方,洪水一旦决堤,淹没冲走这座小县,将不费吹灰之力。 “誓与大堤共存亡!” “用我们的坚守,换取千家万户香甜的睡眠!” …… 红旗上质朴的标语,陪伴着日夜守在堤边、没有任何怨言的全体官兵们。打木桩、扛沙袋、察看险情……绿色的身影在大堤上,组成了一道洪峰摧不毁的绿色长城。 胡传龙和陆大勇一身泥浆地将扛在肩上的沙袋,填充在堤坝的缺口处,陆大勇一屁股跌坐在泥浆里,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又堵住了一个缺口!” 胡传龙依旧趴在水坝上,巡视着,察看着。 “缺口堵塞了一个,百姓的危难就减少了一份,你歇会儿嘛。”陆大勇抬头看看天。雨住了,但天阴沉沉的,说不准随时都可翻脸让大雨卷土重来,“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晴?” 胡传家回过头,看着陆大勇:“说得轻巧,一百个缺口只堵住了九十九个的话,依旧功亏于篑……”沿堤察看着,“快,快,沙袋,这里还有一个小缺口……” 陆大勇一听,慌忙朝远处灌沙袋的地方奔去,搓搓双手,拧起一个沙袋,朝肩上一甩,被压成弯弓的腰身飞快奔向大堤。 “这样修修补补不是办法!”胡传龙接过陆大勇肩上的沙袋,充填进新的缺口,“你来看看,天晴银水坝退水时,堤岸都被老鼠、蚂蚁打穴筑巢做了窝。这样的长堤承载不住洪水反复的冲击,要想保城,必须重新打造一堵堤岸。” 陆大勇蹲下身子,察看着,一拍传龙的肩:“你跟我们不一样,善于发现问题!快,你快去把这种情况和你的建议,给指挥部的刘副师长、宋政委汇报一下!” “刘副师长在哪儿?我总找不到他的身影!” 陆大勇面对滔滔浊浪,挺直了腰身:“听通讯员说好像去了四棵树村,那儿的灾情也不小,除了村民,还有大片树苗也需要保护。刘副师长和宋政委,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与我们一样,整天奔跑在抗洪救灾第一线,整整十五天,一日三餐就方便面充饥……” 传龙听完,淌水向四棵树冲去。 连日的暴雨,首先淹没了钰锁的鸡栏。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次次地淌过院子里齐膝深的雨水,将百十只鸡转移到了娘儿俩居住的屋子里。她浑身湿淋淋地刚想喘口气,一抬头,雨水穿透屋顶,滴落下来。开始是滴,而后是浸入,最后不一会儿却借势下起了飘泼大雨。 钰锁找出雨披,爬到屋顶,将雨披铺张开来,覆盖在屋顶。冷不丁一阵狂风袭来,卷起雨披裹挟着钰锁,钰锁挣扎着,越挣扎她越像糖果一样被包得越紧,几乎难以喘息。她跌跌撞撞逃脱出来,重新展开雨披,抓起泥土黏糊四周…… 屋子里的雨水暂时缓解了,可根本是治表治不了本,不一会儿汇聚在屋顶的雨水,就溪流一般“哗哗”流淌了下来,砸在鸡栏上,鸡叫不已。 钰锁扯起一些塑料袋,搭在鸡栏上。抬头看看起不了多大作用的屋顶,外面下大雨屋里成瀑布。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钰锁!”风雨之中传来王国强的叫声,“得逃,得先捡条命……” 钰锁一愣,将鸡和猪移到屋里相对干燥点的地方,然后背起源源,选几件重要的物件打包捆扎,用一个尼龙袋捆扎好,那件粉红的丝绸让她愣了愣,她拿出来铺展在床上,那是一袭即将完成的粉红色旗袍,与梦里树林下的那款一模一样,在灰暗的空间,散发着如诗如梦的光泽。那片树林,总是在黄尘呜咽、北风呼啸的恐惧里,夜夜绽放夜夜青葱,直抵她那缕最孤独的魂,并在无人涉足的空寂里,在她内心生机勃勃地生长着,蔓延着……她如愿以偿地淘到了这块衣料后,依据梦里的情景,开始自裁自缝,现在只差缀完几个菊花领口大盘扣,梦里的那袭旗袍就完成了…… “妈妈,快,快啊!”源源拎着一只小包,站在房门口,望着发呆的钰锁。钰锁一惊,小心折叠起这款未完工的旗袍,包在一方丝巾里,平放在尼龙袋里。 钰锁大包小包地往肩上扛着,源源在一旁帮衬,她们前脚刚出来,后脚洪水已涌进门…… 钰锁看着一只只在洪水里挣扎、鸣叫,两腿乱蹬,继而僵直的肥大肉鸡,眼泪裹着雨水在脸上纵横驰骋,大包小包覆盖着她山丘一样在瓢泼大雨中移动。 风雨模糊了钰锁的视线,她牵着源源左冲右突,源源突然一个趄趔,摔倒在水中,雨伞飘扬而去,另一只手里提的一把筷子撒了出去,变成水中的标签,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妈,妈……”源源小鸡一样在水里惊叫着,扑腾着。 “源源!”钰锁将塑料袋抛向坦露的沙丘,惨叫着扑向儿子。一阵狂风席卷而来,母子俩很快不见踪迹。 胡传龙一身泥土地在沙海湖岸碰到了宋大鸣正带着一群官兵,安置着四棵树村抢救下来的几个村民:王国强、大翠和黑蛋,官兵们纷纷将自己的雨衣让给他们,可这三个人仍旧冲着波涛汹涌的村子哭叫着,村里还有个女人和一个娃,求求你们,解放军同志,你们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她可是个军嫂,一个很有能力很仗义的军嫂! “不管是谁,我们都会竭力抢救,老乡你们放心,跟着我们陆副连长赶快去县城,那里有营救地,衣食住行有保障!”宋大呜惊喜地看着胡传龙说,“来得正好!听老乡们说红屋顶那块地方,还困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你水性好,快去看看!” 传龙一听,冲进水里,顺水而下,很快抵达只剩屋顶的红房子跟前。他抹抹脸上的汗水、雨水,贯进耳朵里的,只有风声,浪声,间或房子倒塌的声音。 源源冲到一块土坯房前,冒出头,惨叫声:“妈——”又重新跌入浪底。 钰锁像只迷失方向的旱鸭,在水里慌乱地扑棱:“源源,源源……妈来救你,妈来救你……” 传龙一愣,终于看清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齐腰深的一座土窑前没命地扑腾。他奋力冲过去,一把拉着女人,吼叫着:“你不要命了?这边,这边地势高!” 钰锁没命地挣扎着,冲水里哭叫:“孩子,我的孩子”,钰锁指着不远处的一团漩涡,“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钰锁一转身,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彼此如遭雷电。传龙做梦也不会想到钰锁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时间来得及询问,一个猛子扎进漩涡里…… 钰锁突然感觉到浑身酸软无力,脚底下虚飘飘的,一下栽进水里……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7章 重组家园(1) 军婚! 在官兵们战胜洪灾、击退洪水,号召人们重新修建家园时,一个军嫂为守候爱情,在沙漠里植了近万棵树的故事,也在军地很广泛的流传开来。有人说女人傻,男人肯定有病;有人说值,那男人三番几次救过女人的命,是条真正的汉子!当然,不是真正的汉子做不了军人的! 劫后余生的钰锁,看着圆圆的月光底下,沙海湖的树苗逃过洪水的冲击,死里逃生,是不是预示着她和传龙的婚姻能破镜重圆?工夫不负有心人,通过几日的寻找,钰锁在沙里居然找到了洪灾中慌乱丢掉的尼龙袋,所有的东西都在,那款没完工的粉红旗袍依旧。 钰锁的心情豁然开朗,镶着白边的粉红色绸带,在她指间缠绕、改变绾结狐度、针线固定,一朵布塑的盘扣菊花,红艳艳绽放在她的掌心。 穿上了旗袍的钰锁,在如水流动的丝缎里旖旎成一种静美,在昏暗的房间玻璃镜前,姹紫嫣红开遍。她缓缓华丽转身,径直穿过荒凉的村落,穿过一片片苍劲的土黄色围墙,踏着千年的黄漠风沙,冷香端凝,径直飘向县城。 洪灾过后的县城,还没恢复原气,不少建筑像睡眠不足的人倾斜着、歪倒着,飘浮的洪流印迹,使街道显得脏乱不堪,让人无法举足。 钰锁垂下眼帘,突然瞥见街上,出现一队草绿色的身影,正在搬运拦路的石板、拔地而起的大树,清扫动物的腐烂物,他们的劳碌,他们的出现,使大灾刚过的西北小城,焕发出一股新的年轻活力。 钰锁躇踌了一瞬,径直飘向军营:两年的时间到了!传龙是自由之身了,法律允许他们团聚了! 胡传龙所经历的灾情险情颇多,可这样固执的女人,这样令人震惊的爱情,还是头一次真切地出现在他的军营,发生在他一个副连长身上。 我本人,对你这份感情,是非常敬佩尊重的,可是你知道,我的身体……我是一个废人,你还是带着孩子早点回去吧,都市里有你们的一席之地,你们离开这儿可以过得更好! 我不在乎,真的不在乎!钰锁从后面抱住传龙,将泪水涟涟的脸贴上他的脊背。她可以控制她的思想,她的行为,可是她无法控制她的梦。传龙在她的梦里居住了两年,葱盈了两年,丰富了两年,让她的心在永恒的爱的荒漠里沐浴,用如花般的快乐思维,支撑她沙漠里水源枯竭的日子,补偿和平衡一种天赋与缺失。“我不能总生活在白日梦里!” 门外,宋大鸣爽朗的声音响起:“副连长,传龙,做得太不地道了吧?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说请大伙儿喝杯水酒。” 钰锁擦干泪痕,传龙已打开了门。宋大鸣身后,是傅爱国、李正国、陆大勇,还有拎着两箱啤酒的通讯员。 哈哈,这么伟大的军嫂,这样好事多磨的军婚,还是第一次遇到!宋大鸣话音一落,陆大勇就在传龙的办公桌上摆好了七八个绿色军用刷牙缸,傅爱国将啤酒瓶口塞进嘴里,牙齿一拎,瓶盖落地,“哗哗”的液体挽结着朵朵酒花,挤出缸外。 宋大鸣将第一杯酒递给钰锁,第二杯酒递给传龙,然后自己端起缸子,用劲同他们碰了一下说患难见真情,对你们俩我只有一个字的态度:牛!俩字,真牛!三字,非常牛!傅爱国说我只有俩字,祝福!祝愿!李正国说我有四字,弥足珍贵!好好珍惜!陆大勇不甘落后:副连副连,介绍经验…… 哄笑声中,相互碰撞的缸子,发出欢快的声音。 熄灯号悠长地划过军营,各班、排、连、营的灯光,依次熄灭。 钰锁坐在床边,双腿上搁着的鲜红复婚证,她都不知道抚摸过多少遍了。在悠悠的熄灯号中,她知道传龙再无处逃遁,必须回来睡觉,必须面对她了。复婚证领回后,传龙一直在军营忙碌,吃完晚饭说要去连队陪战士们一起看新闻,然后是点名,九点四十就寝号响过还不见他归来,在熄灯号中,钰锁突然变得坐立难安起来:传龙如果再坚持不回,她该怎么办? 过道里响起的脚步声,没让钰锁忐忑多久。那是传龙的脚步声,传龙回来了!钰锁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站起来又坐下,双手慌乱得无处搁放。 传龙刚掏出钥匙,门就被钰锁打开。传龙愣了愣,显然也有些紧张。 钰锁垂下眼睑,坐回到床上,抚弄着熟睡的源源。 胡传龙不由自主地,呼吸一下变得急促起来。他反手关上门,放下帘子,搂抱着钰锁放在床上,双方热烈的嘴唇,很快黏贴在一起。不管他们的爱情是多么惨淡无光,但他们确实存在于此起彼伏,不断召唤,渴望曾被伤害的感情得以弥补。 起床的军号击退了层层夜色,掀开了热血沸腾新的一天。 整个晚上单独裹着一条被单蜷卧在床角的传龙,几乎没有丝毫的动弹。军号声声,他沉睡的狮子一般掀掉被单,呼啦啦穿上军服,扎上腰带,就生龙活虎地冲出家门,直奔连队,脚步汇入到一股强大的阵容之中……被惊醒的钰锁一直半倚在床头,静静看着传龙的一举一动,惊异他动作的敏捷、迅速,整个起床出击的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两三分钟时间。 中午,所有连队出外训练,大部分连队基本上只留下了值班员、通讯员和炊事班。太阳照在纤尘不染的军营,让人为之精神一振。钰锁准备将传龙的衣被洗一洗,晒一晒,将小小的斗室清洗干净,物品归类,然后洗摘好菜,等传龙训练归来,就能吃上热乎可口的饭菜,让他感觉到成家之人,毕竟与单身汉的日子还是有所区别。 可是,就在钰锁拉开枕套的链子,捏着枕套一角准备拆下枕套来洗时,惊异地发现里面没有枕心,全是一大堆叠得四四方方的书信,一经钰锁抖落枫叶般掉落出来,铺得满床都是,还有几封跌落到地上。钰锁弯腰拾捡起地上的几封信,看着…… 钰锁的双手在发颤,整个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抖动着,眼泪流了出来。仍然是不理解,传龙的妹妹依然没有放过自己。 钰锁用了足足半天的时间,才平息了内心的不平。抱着被子穿过营房,越过大操场,来到家属院的晾晒区,那里有整排整排拉得齐齐刷刷的钢丝,晾晒方便又美观。钰锁刚将被子在钢丝上拉展开来,宋大鸣的三菱轿车就驶进了家属院,停下来,朝钰锁豪爽地招呼着,小赵,晒被子啊?咋不休息两天?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传龙那傻小子,一上训练场就玩命,我下死命令让他休息几天陪你,他一早还是赶去了…… “没事的,我都习惯了!当然是他的工作重要,训练重要!”钰锁看着宋大鸣,“宋政委您住这院子里?” “不是,不是!”宋大鸣摇摇手,吩咐司机将两袋米两袋面粉送到二楼的一家住户,解释说二楼的住户是一个曾参加老山战役的英雄,老婆腿脚不好常年病卧在床,他每隔两个月就要送一批慰问粮来,然后解释说跟着我们军人,会受许多苦的,特别是你,得有心理上的准备,现在家属院还没有空房子,所以你们暂时还得在连队的单间挤一挤…… “这些困难不算什么,我都能克服!” “嗯,有这么贤德的军嫂支持,传龙不奋斗出个人样来都对不起你啊!”看着钰锁红肿的眼睛,感觉不对劲,“怎么啦?传龙欺负你了?那愣小子,看我待会咋教训……” “不,不,别,别!”钰锁忙阻拦,“是我自己!” “你怎么了?有困难不妨向我提出来,能解决的我们尽量解决,暂时不能解决的我给你先分析分析,先减轻你心理的负担。” 钰锁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吐出心中的疑惑:“宋政委您说,到底是亲情重要,还是爱情婚姻重要?要是丈夫的父母、姊妹对丈夫找的媳妇并不满意,不管媳妇付出多大的代价去满足他们,甚至是讨好他们,仍然换不来他们的好感,那当儿子的应该怎么处理呢?” 钰锁的话还没说完,宋大鸣就露出惊讶的神情:“不会吧?钰锁,你说的是你吗?你这样人见人爱的单纯小姑娘居然还有人挑刺??” 钰锁睫毛一垂,更觉委屈:“如果是一句两句,或是一封两封挑我刺找我毛病的书信,我倒能理解,可这些近百封的告状信,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我在想他们家人之间,姊妹之间,难道只有将我贬到一无是处,才能找到他们奋斗的动力、支撑点和平衡点?” “唉,看来你们之间的误会不浅呐。”宋大鸣叹息着,“也许传龙的家人认为农家走出来一个英雄,一个军官,就能在军营呼风唤雨,哪里能体会条条蛇都咬人的事理?而传龙是一条硬汉,所有的苦所有的难都是自己扛,从不言说一声,他的沉默就促使了父母姊妹间进一步的自以为是——孝顺是一种美德,人人要做小,人人要做老,但不等于迂腐迂孝,这些我日后会慢慢开导他的,作为一个军营男子汉,不仅要有一颗宽容的胸怀爱大家,也要爱小家,这才是一个健全的军人!但是,钰锁……” 宋大鸣拉长了声音,钰锁明白宋政委也可能要开导她,甚至批评她,不然不会有如此隆重的前奏,果然宋大鸣继续说道“钰锁,我说话不会拐弯,话难听,但够你管用一辈子:军婚,也不仅是军婚,生活本身就是一床锦被,上面到底是绣满花朵,还是刺满窟窿,全在你们女人的手艺,全在你们女人的缝缝补补——你既爱传龙,愿为他受尽千辛万苦,那么你也要为他的家人,付出许多,所谓的爱屋及乌嘛。千万不要问他是爱你还是爱他父母,他父母及你掉井水里了先救谁诸如此类的蠢问题,明白吗?不要让爱人陷入左右为难,给爱人一个阶梯,也是做军嫂的一种美德。”。 宋大鸣的轿车远逝,钰锁还在呆呆凝视着。 初夏的阳光和空气,散发着青草和苹果的香气,回荡着昆虫的鸣叫,燕子的呢喃。 源源站在粉色的学步车里,肉球一样,满院子滚动着。 钰锁将一篮子苦菜和苋菜,一把把撒进兔窝、鸡栏、猪栏,四只雪白的兔子蹦跳着,鸡飞翅,猪拱门,好一派居家过日子的详和景象。 最初对于她的这种举措,传龙是反对的,觉得他是军人是英雄是钰锁的丈夫,就有责任和义务养活钰锁和源源!但钰锁的理论让他哑口无言,钰锁说如果不在自己的土地上用心耕作,就不会有一点收获自己送上门——即使人世间不乏温暖的善举。这里没有什么工厂,部队服务社轮不到她有机会去打工,开小店一来没资金,二来这里人口不多,所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好好经营,也不致于会饿肚子。 传龙就没办法了,只好依旧让她带着源源租居在四棵树村,每逢周末夫妻间相互走动往来,洗洗涮涮,做几个小菜改善一下生活,倒也有许多乐趣。 钰锁每天将院内院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家禽的腥臭味也没有。她在小日子过好的前提下,每年提前完成胡凹湾下达的三千元任务,再额外补贴给公婆八百元的伙食费,她将传龙每月480元的工资,安排得富富足足。可令她奇怪的是,传龙每次探家回来,带回的依旧是村人公婆可怜不易、钰锁不仁不孝的评价和一大包传龙换下来的发臭衣服。钰锁每每在地窖边艰辛打水清洗传龙探家的大包衣服时,心里的委屈劲就猛增:老家有的是池、河、沟、渠,有的是水,有说她坏话的工夫怎么不将他的几件换洗衣服就手洗洗?她们母子第一年跟传龙探亲时,胡丁妮来信说钰锁不回家倒好,父母落个清静享点清福,钰锁回家忙死了我可怜的父母,于是钰锁不回了,丁妮又来信说村人都说钰锁伸手不拈虾,连老家都不回,算什么孝顺媳妇,我伯和我大是叫花子,几个钱就能打发了?再说哥那是你的钱,不是钰锁的,你要保管好你的钱…… 每当这时,宋大鸣就是最好的心理医生,不愧是政委,不愧是政工出身! 然而,优秀的人却不会原地踏步,宋大鸣升迁了! 一辆军车,停在钰锁院子外。钰锁倾斜着身体朝院外看去,认识从车上下来的是宋大鸣的司机小张,忙拍拍手,迎上去:“小张,你怎么来了?宋政委好吗?” “嗯。嫂子的日子过得不错嘛。”小张笑着,从车上搬下蚊帐、碗、碟、煤气炉、彩电等日用品和家电。 “你这是干什么啊?”钰锁吃惊地问。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8章 重组家园(2) 军婚! “宋政委让我送来的,都是八成新,他还让我转告你别嫌弃,将就着用。” “哪里话?这电视太贵重了。”钰锁想起她和传龙结婚时,蔡旗农场的老百姓曾给他们送过一台21寸的海信牌彩电,却被何满香的家人抬走了,如今不知道是否赎回? “嫂子,你留下吧!”小张拍拍手,利索地跳上车,将头从车窗内伸出来,“宋政委调到A省了,这些东西都用不上了。来来回回打包他嫌麻烦。” 军车呼啸而去,车尾扬起一阵黄尘。 宋政委调走了?钰锁呆了呆,猛地跑回院子,用一条毛巾在身前身后、上下左右地拍打了一阵,抱起源源,就朝团队方向奔去。 钰锁裹着一身汗水和黄尘,赶到部队时,只看到了送别的尾声。宋大鸣伟岸的身影,就像从河岸延伸到河里阻挡浮木的小栅,或像钢屑中的天然磁场,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他的与众不同。他被一群官兵包围着,他与他们一一握手、拥抱,或拍拍抹泪的官兵们的肩膀以示安慰和理解。 “宋政委……”钰锁张口了嘴,蓦然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晓春眼里亮晶晶的感动越来越多,她将在微波炉里热过的一碗银耳捧到钰锁面前:“快吃点吧!胡总送来的,他说肝炎病人既需要补,又得清淡。” 见钰锁并没有动,仍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笑笑道,“你和宋部长就这样分别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钰锁并没给她答案,她说:“宋政委调走后没多久,传龙就调到驻地在冯子洼的一个教导大队,当了一连的连长,我和源源因此也搬离了红屋子。军人的家是流动的,丈夫在哪里,家就在哪里。”钰锁叹息一声,“后来,随着传龙工作的调动,我经历了翻山越岭才能获得日常水资源的野鬼窠;经历过要播种一颗种子,就得穿越崇山峻岭背上整整一天黄沙,铺在岩石上形成“土地”的黑石坡,经历了人迹罕至、荒芜无边的沙达岭……我离开胡凹湾的雄心壮志,渐渐在这些艰苦卓绝的环境中失去了棱角,渐渐在飞沙走石的干渴环境里枯竭了,最终倒在无人竞争的纯美大地上,呼呼大睡。” “我将梦的大树,全部寄托在传龙身上,我将山村对儿媳无休无止的所有要求,全变成是我自己应该想方设法去满足的。我疲于应付将一年忙到头的点滴收入寄回胡凹湾,企图擦干公婆的泪眼换取公婆的笑脸、企图在村里落下一句孝顺的美好名声。我把苦难当成一种浪漫,把付出和牺牲,当成一种伟大和奉献,以为满足了别人的无理取闹,就是付出就是奉献。我相信童话一般相信,我的军营爱情,最终能苦尽甘来。” “可是十年后,面对转业的重大转折,我的童话梦却被严酷的现实唤醒,让我无所适从……” 英雄A师处在裁编的关键当口,A师的全体官兵正日夜奋战在银水洼一带巨大的泥石流中。 军人的天职便是服从,军人的天性,哪儿有险情便出现在哪儿。宋大鸣在众多的“生死军令状”中找到胡传龙到一线险区的申请,眼眶湿润。 “胡传龙被列为被裁之列?” 西装革履掩饰不住宋大鸣腰杆笔挺、步履铿锵有力的军旅生涯。当过兵的人,眉宇间总有掩饰不住的一种英气与豪迈。 师政委程胜利为难地看着宋大鸣:“老宋,你是知道的,为确保胡传龙这样的大英雄,咱们部队第一次裁军的时候,我们竭尽全力保留着他,今年是裁军的最后一年,名额排也排到他了!” “我知道……”宋大鸣远远看着一个个冒着生命危险跋涉在飞沙走石中转移百姓、转移百姓财物的官兵,他们的迷彩军服被泥浆黏糊得失去本来色彩。“胡传龙不同,他是天生的军人,为了身上这套军装,他是一家老小都搭上了!” “我们知道!”师政委看着宋大鸣,“你的意思是……” “缓两个月,年底,就年底让他按正常的转业军人安置,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和余地……” “这……我们知道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军营……”师政委面露难色。每一个兵都是依恋部队生涯的,为了配合裁军工作,从军部到师部,首先是从官兵们的思想工作做起,也正是因为如此,师首长从地方请来颇有建树的的转业军人,来部队给全体官兵讲述他们的奋斗历程,让他们现身说法作为一个军人,只要肯奋斗、能吃苦,在地方同样能建功立业,同样是为社会作贡献、为社会发挥聪明才智,并不仅限于军营这一块地儿。 宋大鸣,当然是被邀请行列。 商海浮沉与绿色军营,似乎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领域;尔虞我诈的商人与铮铮傲骨的军人,似乎是截然相反的两种形象。然而,宋大鸣却将军人的纯真率直与商人的睿智集于一身,在市场经济的汪洋大海中弹奏着一曲曲动人的丰歌。 才智过人的他在部队工作15年,三十多岁就登上团政的宝座; 业绩骄人的他选择了自主择业这条风险之路,成为西北军区自主择业的第一人。 在商海中搏击了不到十年的他,凭着六千多元钱的转业费和2万元存款起家,在A市素有“黄金地段”之称的东西湖工业园基地,投资2亿元成立了自己的转业军人实业大厦;在商海中搏击了近十年的他,骨子里浸润的依旧是军人的魂,魄力非凡,组织能力强的他,被工商联特别推荐为省统战部部长,只要部队有所召唤有所需求,他就会放弃一切事务,义务为官兵们解疑释惑。 “让你们为难么?”宋大鸣望着大坝,深情地说:“我十六岁当兵,39岁转业,是部队把我培养起来的,是军人的胆识和固有的优势支持我走过了创业的艰辛。可胡传龙不同,他是我手下的兵,天生的军人,没有人再比我更理解他,他脑袋里只装着部队军人这一根弦,并且这根弦,深深影响着他的家属。他的家属……赵钰锁,你见过没有?她还好吗?” 陈胜利点点头:“虽未谋其面,但确实听过她近乎传奇的故事。听说她特别崇拜你?” 宋大鸣刹时变了脸色,一把捉住陈胜利的手,使劲向后掰着:“你开什么国际玩笑?你军装在身,这种玩笑你也能开?” 陈胜利痛得直咧嘴。 “别急,老宋!”陈胜利痛得直咧嘴。“轻点,轻点!不再是当兵年轻的那一阵了,老了……” “整的就是你这个不正经的老家伙!”宋大鸣松了手,得意洋洋拍打着自己的两手掌,露出潇洒自得的嘲笑神情。 “我知道你爱护家人一样爱护当年的手下小兄弟……”陈胜利轻甩着被扭疼的手臂。 “别,别尽扯一些动人却不解决任何问题的废话!”宋大鸣皱着眉头,直言直语,毫不留情。 政委尴尬地笑着:“你现在是脱了军装一身轻,站着说话不怕腰疼啊!为了自己手下昔日的兵,净把一些难题丢给老战友……” 宋大鸣一拳捶在师政委肩上,大笑着:“这还差不多!为官不为兵作主,不如回家挖地种红薯。” “你这个老家伙!”师政委回了宋大鸣一拳,“不受理你的无理要求,你就垮下一张老脸,好像全国人民都欠你的!”陈胜利面对滔滔泥石流中官兵们的身影,眼眶渐热,“也是,你不当官了还为兵作主,我这一师政委就破个例,来个特事特办!” 二人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老顽童一样大笑着。 凌晨三点,吉普车从水银大洼上借着星光,驶回了师招待所。车停稳后宋大鸣走了下来。陈胜利从前面的车门内伸出头,疲倦地打着呵欠说:“老宋,忙到现在,你也该休息了,我就不下去了。” 宋大鸣朝陈胜利挥挥手,待吉普车启动后,他却并不急于上楼,还是毫无睡意地在楼前转悠着,陈胜利忙命司机停车下来与宋大鸣打招呼。 “老宋,我知道你这个贪心的家伙睡不着。”陈胜利说,“要不,去我办公室聊会?我那儿还有一瓶上好的粮食酒。” 宋大鸣一边跟着陈胜利朝办公室走着,一边却并不领情,他说:“我怎么就贪心了?你说说,你说说!” “你恨不得将老部队的一草一木、一官一卒、一土一物,全部装进你这统天袋里带走!”陈胜利拍着宋大鸣的心口,“还不贪心,你说你!” 宋大鸣哈哈大笑:“真不愧是搞政工出身,这马屁拍得是地方,舒坦,我听着还真是舒坦。” 二人边走边谈论着部队的一些人事情况。到了办公室,陈胜利从木橱里拿出一瓶白酒,几袋花生米放在办公桌上,又从洗漱间找出两个草绿色的军用口杯,拧开酒瓶,均分在两个口杯里,一杯朝宋大鸣面前一推,另一杯毫不客气地据为己有。 “其实,说到裁军,说到我的部下,我哪个也舍不得放走!”陈胜利猛罐了几口烈酒,“你说说,我们的官兵,哪个不可爱?哪个身上没有摔打受过的伤痕?他们心里清楚得很,抗灾抢险一结束,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得回原籍,可是他们什么也不说,就一心一意对付灾难,全心全意尽一个军人的职责。一想到这些,我这儿疼,疼啊老战友!”陈胜利将胸口拍得咚咚响。 “胡传龙这次……这次是真的保不住了吗?” “这次抢险,胡传龙又立了一次大功!我知道他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兵,可是老战友,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站在部队的大局上想想,我们的哪个战士不是英雄,有哪个人不是在用命和青春塑造自己的部队生涯?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让谁走谁留,每决定一次我就心痛一次!所以只有按论资排辈来确定,这样对大家对所有人才最公平,公正。” “这么说来,他这次是非走不可了?” “是,原则上是这样,不过我会尽量达到你的要求,缓他两个月,让他思想上先有个准备,年底再让他正式转业。” “给他两个月的缓冲时间,应该够了!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 “有话快说嘛,你看你这个老家伙!” “要我给退役的官兵们打一剂预防针,好事!我乐意他们能从我的经历中接受现实,少走弯路!但是,这一场演讲,好歹也得等他们从泥石流中撤下来后,让他们先洗干净身上、腿上的泥巴,好好睡他个安稳觉!” 陈胜利举起口杯,与宋大鸣的口杯猛地相撞,发出悦耳的欢呼声。 “不过,老宋啊,我提醒你一句,别总是关心手下的弟兄们,而忘了自己!”陈胜利关切地说,“这么些年来,你还是一个人过?” 办公室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宋大鸣为了事业冷落了妻子,为挽救婚姻,在西北部队发展势头良好的他,不得不打报告调到A省的妻子身边,可依旧挽不回妻子已走远的心,他们离异后,前妻很快与一个办企业的老总结婚,双双飞到英国定居。有了这深刻的经历,他因而有时也会回味钰锁为传龙所作出的种种牺牲。 “大丈夫志在四方,不谈这些,喝酒喝酒!”宋大鸣仰头将酒喝干,对陈胜利扬了扬空杯。陈胜利不甘示弱,也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痛快,痛快!”陈胜利走到窗边,朝外看了看说,“天快亮了,我们就在沙发上眯一会?” “这样好!这样好!明天清晨还可以去大堤上转一圈,省得脱衣服、穿衣服麻烦。” “看你这精明劲,难怪你能当老板!当最不好干的统战领导!”陈胜利脱了外套,抖直搭在椅背上,歪在沙发上,很快发出疲惫的鼾声。 宋大鸣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坐起来,玩着手机,浏览所存的号码时,“钰锁”的名字无意间闯进了他的眼帘,他愣了一下,蓦然想起是在半年前胡传龙给他打电话时,他问了一下他们的家庭状况,传龙便说钰锁也购置了手机的话题,并告诉了他钰锁的号码,无意间他竟然存了下来。他想,打个电话给她又能怎么样呢?处处摆着一副领导的面孔,太累太空虚了,一个过于自尊的人,绝对是孤独的。 宋大鸣想着,手指下意示地按下了拨打键,不一会儿,他就惊喜地听见电话接通了的声音,他颇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掀开帘子。 手机的回音四溅,钰锁翻过身继续入梦。可是,真真切切的,手机铃声在床对面的茶桌上,在胧朦的昏暗中,嘀铃铃响着。 钰锁一愣,她平时总是早早关机的。这深更半夜的电话,让她迷惑不解,更让她心惊肉跳,她想该不是传龙出事了吧?该不是吧? 钰锁拧亮灯,一跃而起,朝茶桌跑去。号码是陌生的,她颤抖着手,按下接听键。 “你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的提示音,让钰锁陷入迷雾。她看看手机屏显示的时间:4:03。谁深更半夜跟她恶作剧?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29章 远离军号(1) 军婚! 大礼堂座无虚席,肃静的气氛中透着热烈。官兵们军容军纪严整,看不出抗灾中的丝毫倦意。平常严格的体训,让他们无论身处何种险情,总能设法完成。再多的苦与奉献,于他们都是平常,都是尽责,而不是作为夸耀的谈资。一声问候,一夜充足的睡眠,就足以恢复他们生龙活虎的常态。 “我的战友们,你们辛苦了!请允许我以一个老兵的身份,向你们致以最崇高的敬礼!”宋大鸣从主席台上站起来,从容不迫地朝官兵们鞠躬致谢。 台下的官兵们一愣,相互间转头看看,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像一棵棵挺拔的树,汇集成一片绿色的森林,回报宋大鸣以军礼。 宋大鸣示意大家坐下,喝了一口水,压抑着心潮澎湃的心绪。 “随着高新技术和武器装备的发展,世界主要军事大国均走上压规模、上质量的精兵之路。裁军是历史的必然趋势,是对新军事变革的一种反应,置身时代大潮的前头,才能使国防和军队建设立于不败之地。师改旅,就意味着你们中有许多军人从此将告别军旅,脱掉绿色的军装,投入到社会经济大潮之中……” 陆大勇悄悄朝胡传龙使了个眼色,神情好像在说果然不出我所料吧?胡传龙却视而不见,正襟危坐。陆大勇觉得好没趣,人家是英雄,是留下来的对像,与他这个即将告别军营的人道路不再相同。 “大家安心扎营,以国为家,在日不休夜不眠的艰苦卓绝的训练中,完成了一个老百姓到军人的转变,正踌躇满志准备在军营大展身手、建功立业,突然要求你们回到地方,是对你们有些残酷……” 胡传龙和陆大勇面面相觑,宁神静气,他们的老领导虽然不再穿军装了,但凡事还是站在大家的角度来考虑事情,他这种设身处地的开场白,让大家感动。 “但每件事物的产生,都是多角度的。这是时代的需要,历史的必然。新时代呼唤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才,大学生当兵已成为时代的需要,知识型的军人将会越来越多地补充进军营,成为一种新的力量,就像新的树叶替代老的树叶一样,有新的力量补充,就有新的变革……” 台下,开始频频点头。 宋大鸣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按下拒收键,正欲重新进入话题,嘟嘟的信息声音却很快传来,他瞟了一眼,居然是钰锁发来的:“为什么拒接电话?您昨夜凌晨四点多打我的电话是因为拨错号码?”。 宋大鸣的额头,突然沁出点点冷汗,露水一般凝结在汗毛根须上。 钰锁的短信让他汗颜。昨夜在手机长时间的空鸣中,他猛一回头,发觉办公室正门的石英钟指针居然指向了四点零三分,他的酒意彻底清醒过来。这个时候给一个曾经的下属家属打电话,意味着什么?他怎样开口不致于让她误会?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关机。 水壶在门前的煤炉上呼呼冒着热气,源源一身泥水地走进来,钰锁一把搂住他,拍打着他身上的泥土,抱怨着你这是去了哪里?咋弄得一身泥土?”源源却并不做声,径直走进屋内。 钰锁弯腰封好炉子,提起水壶走到房间,顷倒在大脚盆里。用手巾在里面悠荡着,搅拌起腾腾热气。 “妈,你真像电视里的仙女!”源源看着钰锁。 钰锁捋捋掉在额前的头发,手伸进盆里试了试水温,温和地笑笑:“还有心思开玩笑!快,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看你身上脏的!” 源源依言走到盆边,正欲解衣扣,看看钰锁,停止了动作,难为情地看着她。 这孩子长大了,知道害羞了!钰锁想,站起来揉揉儿子的头,走了出去,反身关上门。听着屋里溅起的阵阵水声,暗自好笑,走到厨房下了碗面条。 钰锁将面条端到屋子里时,源源已一身干净清爽地坐在床上看电视,见到钰锁进来,冲她喊着:“妈妈,快看,快看,爸爸在电视里了。” “是抗灾新闻吗?”钰锁几步蹿到电视机前。只见官兵们飞奔在泥沙的巨浪里,用钢铁、沙袋,沿着下滑的山体筑构着另一道防滑长堤。 红旗,飘扬在大坝上。 “天灾无情人有情!”电视播音员的声音饱含感情,“我们广大的解放军指战员与人民一道,在泥石流中谱写着一曲曲动人的凯歌。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现在我们正面临这样的险情:由于老鼠、蚂蚁在干旱时期,在山坝上打穴筑巢致使山体遭到严重破坏,要想阻止险情进一步扩大,必须重新打造一堵防滑堤。胡传龙的建议很快传到师抗灾指挥部的肯定,并很快引起当地政府的重视。重筑一道防滑堤的命令,在师指挥部、地方政府的实地考查中,很快落实了下来。战斗的旗帜与日月星辰一道,日夜陪伴着浑身裹着泥浆的军人们……” 钰锁将面条碗递给源源,关切地看着儿子:“你跑到灾区去了?你不想活了……” “我想看爸爸!同学们都知道我爸爸是英雄,都想认识我爸爸,让我带路!”源源回答得理直气壮。 钰锁叹息着,不再言语,随着年龄的增长,儿子的世界远远比她的世界宽广。 “我的老师都说我爸在这次灾难面前表现突出,肯定又要立功受奖!”源源眼里满是崇拜,“老师都号召我们全校的同学向爸爸学习!” “下面我要向大家介绍一位抗灾幕后无名英雄宋大鸣……” 钰锁突遭雷击一般,伫立在电视机前,目不转睛,手下意识地拧紧衣角,缠绕在手指上,一匝又一匝。 “……离开我们西北、离开部队近十年的宋大鸣,一旦部队有所需求有所召唤,他立马放下繁重的业务,为部队义务演讲,为退役军人排忧解难。面对这次突发性的灾难,宋大鸣一下为百姓捐款五十万元……” 钰锁惊愕地看着屏幕上,宋大鸣将一车车的衣服,粮油送到避灾棚,亲自搬卸下来,送到一个个百姓手中。 “现在,宋大鸣决定去大堤上亲自慰问抗灾的全体官兵们!”随着宋大鸣放发矿泉水、方便面及香肠的慰问大手,与官兵们糊着泥浆的双手紧紧相连成一座“肉手桥”的画面,播音员说,“为了人民的安全,抢险的全体官兵已连续半个多月来没睡一个囫囵觉,没吃一顿热饭,宋大鸣同志给官兵们送去的相关日常物品,无疑是雪中送碳,使官兵们战胜灾难的雄心壮志大增,也正是军民团结一心转移得当,在如此巨大灾情面前,无一伤亡……” 钰锁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有点预感似的拨弄着昨夜凌晨打进来的那个陌生号码。 手机的接通铃声转变成关机的提示时,钰锁满怀希望的神色凝固成失望,继而是一种如释重负。这个人只不过是拨错了电话号码而已!钰锁将手机从耳边,移到面前,随手删了此号,顺手将手机搁在茶桌上,几丝惆然地走到窗前。 舍不得走哇 舍不得脚下这方温暖的黄土 就让这滚滚的热泪尽情地流 回一回头挥一挥手 再让我握握你的手 亲爱的战友 军营啊我严慈的父母 儿走后您别担忧别担忧 天涯海角儿的汗水还是 和着黄河一起流 中华昌盛 是我们当代军人永恒的追求 一如当兵入伍时,所有回乡的官兵一律军容严整。只是,他们恭敬地摘掉了帽徽和领花。 从严格意义上讲,他们现在已不是军人,但他们的队伍依然严整,他们的心中依然高挂陈胜利政委对他们的勉励和期盼—— “你们为我师部队建设,奉献出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几年来,我师取得的每一项成绩和荣誉,都有你们洒下的辛勤汗水,都有你们付出的艰辛劳动。忘不了在思想理论学习中,你们刻苦钻研、忠实践行的政治本色;忘不了部队正规化建设中,你们从严要求、争创一流的工作标准;忘不了全军军事比武集训中,你们头顶烈日、挑灯夜战的顽强作风;忘不了从严治军整顿中,你们遵章守纪、严于律已的优良作风;忘不了抗洪抢险中,你们奋不顾身、封堵缺口的感人场面。你们为我师的全面建设出了力、流了汗,师首长不会忘记,战友们不会忘记,并会将你们这种精神进一步发扬光大,永远传承。” 什么也不说,我们的汗水流进了母亲河;我们的辛勤付出,老首长尽知尽晓,并书写着春秋!离情惜别之中,紧裹着一股股高昂热烈的英武之气。 已是连长的陆大勇将去B省,他在人群中拉住胡传龙的手,泪眼婆娑,怎么也舍不得分开。 “没想到你竟然转业了……!” 胡传龙拍拍他的肩,再三叮嘱:“祝愿你早日娶个个儿高高的西北姑娘,告诉我一声,只要是接到你结婚的喜信,不管天涯海角,我都会去参加你们的婚礼!” “你以为全天下的姑娘都像赵钰锁?!”陆大勇摇摇胡传龙的手,“胡营长!你放心好了,跟你在部队学了几招,估计骗个大姑娘的本事倒有了!” 胡传龙被逗笑了,捶着陆大勇的肩说:“什么跟我学的,你的嘴上功夫一向顶得上我两个!唉,自古忠孝难两全,都是工作把你耽误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0章 远离军号(2) 军婚! 队伍依旧浩浩荡荡向火车站进发。一路送别一路情,一路惜别一路歌,一路珍重一路难舍,最激扬的,仍是老政委昨天的讲话,相信他的声音会永久地响彻天宇,相信老兵们此生都会用心铭记他的声音,不敢言忘: “你们为部队建设交出了一份合格的答卷,复员退伍是你们人生道路上又一个崭新的起点,铺就成功的道路不可能一帆风顺,在以后的工作和生活中,必将会遇到新的挑战和考验。” 一辆与退役部队同时驶向火车站的小轿车停了下来,宋大鸣钻出车,跑上去将左右手,分别搭在传龙、陆大勇肩上。 “宋政委?”二人同时惊喜地叫起来,“你这么快也要走了吗?” 宋大鸣使劲拍打着二人的肩头,继而将头转向传龙:“本来想再多挽留你两个月,按正式转业回乡,给你两个月时间把握,可你偏偏不领情!”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要转业那就快转,反正都是为国家做贡献……” 远去的,虽是复退队伍,但仍旧是雄赳赳、气昂昂。 远远地,钰锁已看见了井然有序的绿色方阵,朝火车站的方向行进。她悄然尾随,一款华丽的旗袍蓦然间姹紫嫣红,在肃穆的绿色方队映衬下,像热烈而懵懂的青春,像封存在酒缸里的爱情,璀璨着浅笑轻愁的妩媚。 宋大鸣最后拍拍传龙、陆大勇的肩,叮嘱着:“好好干,好好把握!”转身钻进车,启动的轿车载着宋大鸣,很快消失在绿色的方阵里。 这时,源源带着一群小伙伴背着书包跑过来,一见传龙立即欢呼雀跃地向小伙伴们夸耀:“这是我爸爸,我的爸爸!”他小鸟般扑到传龙身边,“爸爸,我也要当兵当英雄,抗灾抢险。” “先要好好学习,长大了才能当兵!”传龙拉着源源的双手,源源就势蹲在传龙身边,像一只小猴挂在传龙脚前。 “那我白天学习,晚上当兵守大堤行不行呢?” 传龙犹豫着。 冷不丁源源的同学中,一个大个子鹰一样锐利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传龙,目光越来越锐利不恭,嘴角浮起两片嘲笑说啥英雄啥军人,被部队淘汰了,啥也不是,老百姓一个,还不如我爸有本事。不信你们看,他没肩章,没领花!众伙伴狐疑地打量着传龙,一哄而散。 传龙一阵忙乱,手一松,源源跌倒在地上。 “就这样,因为裁军转业,你们就来到了这座城市?” “结果是这样,但其间的曲曲折折,家长里短的是是非非,却不是一句话就能概括的。” 纷纷扬扬的雪花,使房间里显得格外温暖,内心世界的打开,拉近了两个女人的情感。 “看到传龙没有肩章,没有领花的军装证实了他要转业的传言,我无法掩饰我心中的疼痛。我觉得我像从南方水乡连根拔起的树,移植到西北后,好不容易适应下来,却又要再次拔起。”钰锁的头发在晓春手里,缠绕了一匝又一匝。“生活是一种习惯,性情是一种习惯,十年的飘泊生涯,让我习惯于做梦来平衡生活里的缺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沉睡在梦里的一头母狮,有时候觉得自己只不过是现实日子里,一杯毫无滋味可言的白开水。” “那,你说婚姻是什么呢?”晓春一匝又一匝地将头发盘在钰锁头顶。 “婚姻就是生活呀,生活又是什么呢?简单一点说,就是过日子,日子简单得就像是太阳和月亮的交替、起落,复杂一点说,生活好像还是过日子。日子就这么弯弯曲曲、蹲在我讨价还价的菜摊上,从我忙碌而无为的指缝间河水一样流走了,不着痕迹悄然地改变着我的河道。我离家的初衷,是想采摘一玫高高盘踞在绿叶之中的仙桃一般的英雄爱情,可是有谁知道,让人涎水欲滴的鲜红桃肉,裹着的那玫小小桃核,又是怎样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孤寂守候?” 事实上在驻地每搬一次家,钰锁虽然有抱怨,但更多的是一种喜悦,每搬一次家就意味着传龙的职位会升上一个级别,从排长、到副连、指导员、宣传干事、到宣传科长……这点点滴滴的进步,给她传递着一个信息。传龙是一个真正的军人,天生的军人,他终有一天会成功,他终究会有一天当上将军,她不图别的,她只希望他当上将军后,能陪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回一趟姨妈家,看看姨妈、姨父和表哥,证明自己当初的选择没错,没错!否则,她这一辈子有什么脸面,面对姨妈一家人? 可现实逼人,来不得半点梦想的躲避,该来的总有一天要来!黑夜里,钰锁能真真切切觉察出希望像一个玻璃瓶一般,从她热烈的胸膛拿出来丢弃到冷水中之后,便发出砰然破裂的声音。她的头发,在失眠的沉思中,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痛定思痛后,她才开始接受现实,女人一旦有了接受现实的勇气,便是想方设法寄望于未来新的梦想来缝补。钰锁让他先回家探一探路,比较一下转业安置、自主创业的风险和优缺点,选择一条适合他自己的路,而她和源源继续留在这儿,一来源源可以在这儿继续读完这一学期,不致于耽误学习;二来这里的生活费低廉,钰锁完全凭卖稀饭就能支撑下来。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在传龙转业的关键路口,她要节约每一分钱,只有传龙的工作稳定了,他们的家才能稳定,所以这个家庭的经济重心,必须以传龙为主。 钰锁拿出一万元的存折,递给传龙。垂头丧气的传龙顿感眼前一亮:“你咋还会存这么多钱?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哈哈,看不出来啊,你还跟我留这一手!” “我平日的鸡猪没白喂吧?我一碗碗的稀饭没白卖吧?明白分文难倒英雄汉的理儿了吧?”钰锁有几分自得,其实卖稀饭的创意,还是源于红屋子时,艺术家和探险者曾经关于卖茶的提议。 一个周末的下午,钰锁和源源将传龙送到火车站,这次与普通的探亲意义不同,事关他们日后的家庭生活,甚至于他们这一辈子生存的好坏,就取决于胡传龙这关键的一举。 “回吧,回吧!啊?又不是生离死别,又不是永远消逝,大半年的时间工作有着落了,我来部队结账时再带你们一起回。”传龙进了候车室,朝钰锁母子俩挥挥手,他总是这样大大咧咧的凛性,他总是忽略母子俩眼神里的眷恋。 钰锁母子俩的身影,在苍茫的劲风中,如一粒尘,随时有种被大风席卷而去的渺小…… 离别时,传龙还是那么毅然决然,大有不闯出一番天地无颜面对幼儿弱妻的雄心壮志。可是他回家没过多久,就十万火急地打来电话告诉钰锁,父亲生根病倒了,住院了,急需用钱。钰锁一碗碗稀饭在一个月内攒足一千元钱,便将零角零元换成百元大钞,一月寄一次,她习惯于传龙稳定的工作是第一,她的日子是其次,她的幸福是建立在传龙的事业之上,她除了付出,别无选择…… 事实上传龙一回到家,就被一阵惊天动地、天塌地陷的哭声包围住了,所有亲人都无法接受上过大报小报的英雄儿子转业的事实,他怎么可能当不上将军、怎么就被“处理”回来了? “我的儿啊,算命的人前天还在我屋里给你算了卦,说你天生遇着贵人,天生当官的料子啊,你怎么就处理回来了?”丘八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家里几辈子就出了一个当官的儿,想不到还是处理回来扒土坯坨啊,老天真不长眼,专门欺负老实人,我可怜呐,没享到哪个的福哎,指望儿子熬出头,好好享点福,偏偏又遇到这样的事啊……” 哭声、怜悯的眼神,暴风骤雨般打得传龙措手不及,他好不容易从父母哭哭啼啼的诉说声中,明白了事情的原委:父母误将他转业的事情,当成了犯错误,被处理回乡! “你们真是没找到风就是雨!”传龙解释着,“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当兵退伍转业,再正常不过了,和平年代,哪来那么多将军?现在是经济社会,部队给我们时间,让我们回到原藉重新接受新的工作,懂不懂?不是处理回家种田地的。” “肯定是钰锁不会做事、不会做人,带欠了你,影响了你,你不消说……说……”生根诘问着,一口气堵塞在喉咙里,呛得直翻白眼,“我……我早说过……这种女人……不……不……不……” 传龙一边解释事情的真相,一边拍打着父亲的后背、给父亲喂水,生根的一口气才算接上来。可是他此后无论是喝水还是吃饭,都会被呛得接不上气,只得送到了小镇的医院里。 传龙在医院里给父亲剪头发、刮胡须、修理指甲,生根拉着儿子的手再三叮嘱:“儿啊,伯恐怕活不长了,你的工资,你的钱,一定要管好,千万不要落在钰锁手里,让她给浪费掉了!你以为她去部队真是因为爱你?你以为爱真的能折吃折喝?我的儿啊,什么都是假的,捏几个现钱在手里实在!” “哎呀,你好好养病就对了!女人好哄得很,她怎么可能用得着我的钱?”传龙说,“我的工资是多少她都不晓得……” 生根长叹一声:“唉,说来说去,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传龙的错,他不该娶钰锁那个女人呐!害人精,害得几家人不能团圆!” 传龙心情复杂地看着父亲,欲言又止,继而默认。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1章 起点与终点(1) 军婚! 传龙的好消息,不断传到西北小城。凭着我的英雄称号,凭着以前各大报刊对我的宣传,凭着我的各种军功章……我进A市没问题,我这样过硬的人才,我这样知名的英雄,各单位都抢着要,我都快成烫手山竽,用不着你瞎操些冤枉心…… 你看你总爱瞎操些多余的心,不是吹牛,不是撒谎,我踏实得很,我的老同学,我的老战友,都是这么说的,都是这么认为的,那还有假?他们说凭我这样的身价,人家单位要的就是“名人效应”,他们说凭我的条件,凭我的名气,早就应该回来,没必要待在部队拿那几个死工资…… 这里到处是商店,到处是饭馆,凭你的利手利脚,随便找个服务员的工作,就是八百,又轻松又体面…… 唉,我现在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缺钱,认识新朋友,找工作,交际……每动一步都是钱呐。还有,主要是伯病了,现在的医院进不得,花钱像流水,千把元钱要不了几天就用了,关键时候,还是只有你帮我一把,只有等我的工作稳定了、条件好了,你才能享点福,你说是不是?我现在这样打拼,还不是为了你和源源? …… 传龙的电话,每天都是激情洋溢的开端,然后具体问题就落实在一个“钱”字上,钰锁有时候也犯嘀咕,不过静下心来想想,传龙的话也对,只有他的工作稳定了,体面了,她才能带他面对姨妈一家人,他们这个小家庭,才能在钰锁十年前放弃的那座大都市里,拥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园。 那么钰锁能做的事情,就是拼命挣钱、攒钱、寄钱,她没有别的本事,只能是几毛钱几块钱地积少成多,她的小米稀饭,发展成红豆稀饭、八宝稀饭、核桃稀饭、皮蛋稀饭……品质的不同,味道的鲜美,她的每碗稀饭增加到一元一碗。 她晚上打理好这一切、熬煮好粥,早晨将小摊摆放在学校门口,学校对时间要求紧学生娃大多是在校门口过早;九点钟以后,则是推着三轮,沿着修路地段、菜场叫卖,工人们、小商小贩们是苦劳动,时间自由,半中午半下午喝碗稀饭既解渴又缓饿,中午十二点,她则会推着两大缸粥,准时出现在郊区的几个建筑工作,搞建筑的男子汉们,能做能吃,从不计较价钱…… 这样一来,钰锁每天能卖掉三百多碗稀饭,一天的收入居然有三百多,一个月下来,人虽然煎熬得不成样子,但收入居然超过传龙一个月的收入! 从学校放暑假开始,传龙打来的电话越来越焦急,不停地摧促钰锁回老家,他说我给你在超市找到了一份收银的工作,你快点回来!你要再不回来这份差事就黄了! “可是,你的工作还没落实啊!这儿的花费小,我不是总想多挣一点,支援你!”钰锁耐心地解释。 “你就是舍不得几个小钱!”他毫不客气,“你是没有见识A市人多会挣钱,多会享受啊,那些老板们,常常出入高档宾馆,根本就不在家做饭,嫌做饭家里有油盐味……” 是么,是么?钰锁想,继而心一紧:“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们现在达不到那种水平,你可不要……” “你不回来,没人做饭,我不在外边吃在哪吃?”传龙说。 挂了电话,钰锁的心思活动开了。卖几碗稀饭,毕竟不是长远之计,这样忙碌下去,不过半年时间人就会垮下去的,而传龙的事业,才是安家立命之本!钰锁开始将“家里”添制的桌椅、家具、做稀饭的一套用具,能便宜处理掉的便宜卖给别人,卖不掉的日用品,别人需要的,她便送给别人……一直忙到十月初,她将最后的厨具、睡床送给了房东,便打起包裹,准备回A省老家了。日子不会错,生活不会错,错的是她钰锁。A省是她的根,她的源,她来时就应该有这种心理准备的,可她当初离开时,是那样不顾一切、毅然决然,日子弯弯曲曲流淌了十年,才发觉起点其实也是必达的终点。 传龙洁白的衬衣束在笔挺的黑色西裤里,与西北的“土八路”形象判若两人。他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看你们两个,冷热都不晓得,穿得像笨熊,满大街的人都看着你俩像耍猴把戏的,还不快找个洗手间,把衣服换了?” 下了公交,传龙踟躇着左顾右盼。突然他想到了儿子“源源肚子饿了,回家做饭得忙半天,不如找个小摊点随便吃点吧”。在钰锁的默许中,传龙提着他们的迷彩包,左拐右弯,找了个干净的小店面,翻看了半天菜谱,与口袋里的钱平衡了半天,扔掉菜谱说:“回到了A省,鱼是一定要尝的——来个红烧鱼块;洪山的菜苔是一定要品的——来个青炒红菜苔;家住大别山岗,吃饭浇汤——再来个三鲜汤、三碗米饭。” 这顿午餐,一直消磨到了下午四点钟的样子,传龙才在钰锁的几次催促下,在老板不满的声音中结了账。“才四点,还早得很,要不……要不我带你们再去逛逛江滩?”他强打起精神,努力装得兴高采烈的样子,“你是不知道哇,A市这十年间的变化可大了!源源,江滩的石头、蘑菇都会唱歌,你要不要去看看呐?” 源源当然高兴,可是钰锁满腹疑惑:“你到底住哪儿?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没有,没有,你总爱瞎操心!”传龙说,“他们现在也许还没起床,我们再等会儿,再逛逛。” “现在还没起床?他们到底是干什么职业?”钰锁更觉得不可思议,更急于想知道传龙的住所、了解传龙所结交的朋友,“我们先回你的住所,放下行李再说吧。怕误火车,我们娘儿俩几个晚上没睡好,根本没有逛景的闲心。” 传龙欲言又止,钰锁那种期待的目光让他有些恼火,可想想半年多不见的爱人,一下火车就撕破脸面吵起来终归是不好,更何况他现在寄居于曾经手下的小兵,也没什么底气。于是他站起来,东拐西弯,磨蹭了半天,直到下午五点半左右的光境,才将钰锁母子俩带进一条只能用脏、乱、差、挤来描述、正在拆建中的小茬街。 传龙避开钰锁满腹疑惑的目光,走到依附在一栋高楼与一棵大梧桐之间,搭建起来的小鸽子笼式的低矮房子前,敲了半天门,里面才钻出一个睡眼迷糊、极不耐烦的留着络腮须的脸:“轻点敲,轻点敲,莫整得像个土匪进城。” 开门的脸一晃,缩回到了里面,似乎在招呼里面的人起床,传龙则用手抵住门,不让它立马合上以方便钰锁母子俩进门。 钰锁抬首看看四边的高楼大厦,心疼的忧郁如雾一样,由心间缓缓蒸发到眼际。她的英雄一转业就掉进了了贫民窟?她的英雄什么时候能爬起来,不再受屈? 钰锁意识到她的磨蹭让传龙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忙摇摇头,低头侧身走了进去,她惊疑地发现巴掌大的地面,躺了五六个男女,她正要退出去时,开门的那张络腮须的脸,冷冷地道:“不必了,你已经搅黄了我们的好梦,我们也该起床了。”并对地铺上的人喊着,“起来起来,都起来,灯都晃到脖子上了,还不起来……” 地上的人绒球一样地弹跳了下来,他们揉着眼睛,打着呵欠,嘴里嘀咕着,走向里间,里面立即传来洗漱的声音。 钰锁心想这房子虽小,倒是五脏俱全。她那双劳碌惯了的身体,惯性地蹲了下来,将一床床抹布一样的被子抚扯平,对折,叠成一方方小豆腐块,放在角落里的椅子上码了起来。并拿起门角落里的拖把,清扫着,屋里小小的空间,很快焕然一新。 传龙站在凳子上,将钰锁的行李搁在几块木条搭建的搁楼上,看到钰锁劳碌的样子,有些气急败坏:“他原来只不过是我手下的一个小兵,你何苦给他们当保姆,服侍他们讨好他们?” 钰锁压低声音:“人都是此一时彼一时,除非是你离开这里!”钰锁抹了一把垂在脸上的刘海,“除非是你离开这里,我就不用热脸去挨别人的冷屁股!” 传龙的眼睛冒着绿火,但他在战友的篱下,努力克制着:“你别不知好歹,你别不知天高地厚,离开这儿我认识谁?谁认识我?你要情愿睡马路,你要自找若吃,你想找死,你自个去,别带欠我!” 钰锁呆呆地看着传龙的背影,挤进了狭窄的洗漱间。 络腮须抱着一把吉他旁若无人地走了出来,打量着整洁一新的地面,目光变得友好起来。 “你们吵架了?”他说,“跟胡首长一起过日子,不吵架很难!你可别怪我多嘴,他这儿好像有问题——”络腮须指着他自己的脑门,“这儿,他这儿一定是有问题的,跟他呆上个一天两天的,想不吵架很难!” 钰锁努力做出一副微笑的样子:“他这人就这脾气,直肠子,没办法!给你添麻烦了!” 络腮须专注地用一张湿纸巾,擦拭着他的吉他:“这儿不适合他,他是典型的军人,一脸凶神恶煞的正气,他得在政治上谋出路才行,在音乐、说唱这一块,他施展不开拳脚。” “是,这也许只是他暂时的权宜之计……” “哈哈,他还有几次这样的权宜?”对方抬起头,打量钰锁,“你真够天真的,看在你这天真的上帝面前,你叫我麻雀吧!实话跟你说,他在西北部队被大报小报的宣传庞坏了,初回来时简直目中无人,以为有无数的好位置等着他,他的档案本来都转到了市公安局,公安科长找他谈话,他嫌人家官小,扬言要见公安处长、局长……所以他的档案退回到军转办,到入冷宫了,这种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主儿,谁敢要?哪个单位愿意跟着他一起倒霉?”麻雀狂笑着。 “啊?你说什么?”钰锁一惊,电话里,传龙不是每天汇报着形势一片大好吗?他不是说所有单位都抢着要他的英雄名分,并且钰锁都能沾他的光,很容易找到单位上班并三番几次摧她回来上班的么?他的英雄顶天立地,怎么可能撒这些一指甲就能顶穿的谎言? 麻雀的狂笑,使洗漱间里的人都跑了出来,小小的客厅里面,一时晃动走动的全是包着大花棉拖鞋的人腿。 胡传龙提着两只拳头,朝钰锁摇晃着:“你咋回事啊?以为自己是谁?看不惯这看不惯那,那你干脆端把梯子爬月亮上住着去。这样你就凉快了就不抱怨了,我也落得个省事清静……”然后转身朝麻雀点点,“她说什么别放心上,看在哥份上,就当她是放屁……” “你才是放屁!”麻雀弹拨了一下吉它弦,煞有其事地搁在桌上,面对微微一震的传龙,“首长你可别嫌我犯上,你是真的不适合跟我们搅和在一起,你这挺直的腰身,除不掉的军味,即使穿得再破,也是一副当官的样子,你跟着我们往边上一站,谁还敢找我们点歌?你一来,我们的生意寡淡了不少,收入减少了许多,你晓不晓得?” 传龙一拳头砸在桌上:“你这熊样,要是在革命时期,绝对是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当叛徒的家伙!一个女人不知高低轻重的话,你也放在心上,想撵我出去?门都没有!” “随便你!反正你在我们这儿扎堆,不仅是让嫂夫人看不起,也会让我们大家看不起!你是我的首长,你跟我们不同,我只当了三两年兵,沾了一点兵气,而你身上是一辈子都洗不尽的军味!”麻雀端坐在桌边,架起修长的腿,宝贝一样抱过吉它,惴在怀里,调试着音调,“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应该去找宋大鸣。” “宋……政委?”钰锁像在层层黑夜看到一丝光明,“你们确定宋政委在A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2章 起点与终点(2) 军婚! “A市的经济明星,转业退伍军人的老大哥,谁不认识他情有可原,可谁没听过他的大名,就不对味了。”麻雀不屑地继续把玩着他的吉它,“只是卖艺的这口饭我吃得津津有味,我这一辈子不可能有求于他,倒是他来这儿体察市井人生时,反倒要看看我的表演。这就是我的追求,而不是胡首长的!胡首长如果动动脑子,是可以进出宋家那扇高门楼的。” 跑出来的一群男女,见吵声渐熄,一个个撸撸源源的头,无所不知、无所不会地给钰锁建议花几千元钱给源源找一级钢琴师教教,有特长的学生到考大学时,可以额外多加二十多分,那个建议花千把元钱给源源找个一级英语老师,现在英语顶重要,不会英语等于文盲,还有建议说应该花个万把块钱给源源找个一流的学校,过了这个年龄阶段,再想学习就来不及、学不进了……似乎这儿的贫民窟也抵得上西北的大款,成千上万元钱在他们眼里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数字,从他们嘴里轻飘飘蹦出来后,并不影响他们在脸上拍粉底,用刷子刷眼影,描红画眉。 听着他们的建议,钰锁内心的压力无形中大增。屋里一时陷入浓烈的脂粉香味中,那种檀香的芬芳,似乎有镇定人的神奇功效,所有人都默默完成自己手上的活儿。 钰锁将垃圾倒到外面的垃圾桶,再折回鸽子笼时,惊疑地发现灯下飘然着六个俊男俏女,尤其是三个女人原先那张苍黄眼肿的无神容颜,浓装艳抹一番后,竟然姹紫嫣红变得白嫩红润明艳起来,紫色的眼影,脖子上飘荡着的纱巾挽结的紫色蝴蝶结,使她们平添高雅、神秘与富贵。 麻雀一招手,他们在灯下围成一个半圆形,每人怀抱一件乐器时,一改懒散、嬉皮的形象,陶醉自信的表情让人相信,他们一定有某种特长能在这座都市里拥有一席之地。果然,他们用笛子、萧、吉它等多种乐器合奏的黄梅戏《夫妻双双把家还》,竟然天衣无缝! 钰锁一抹流淌在脸上的泪水,走进后面的小厨房,看着传龙正落寞地坐在一条小凳子上择菜,于是挽了衣袖,捞起地上的菜择了起来。 “这儿是麻雀的天堂,于你却不是!”钰锁小声说。 “我没有天堂,我……”传龙颓废地垂着两只像折断翅膀的手臂。 “不,你有,每个人都有!”钰锁说,“你为什么不找找宋政委?我以为你回来要找的第一个人就他!” “现在要见他,哪那么容易?”传龙叹口气,“他今天飞这儿,明天飞那儿,他的天地宽广得很,不再仅限于部队那巴掌大的天地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钰锁掏出一张卡,“我平日里积攒的一些钱,全在这儿了!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你一个大男人闯世界,身边没有钱怎么行?” “那你呢?你和源源怎么办?” “我明天就带源源回胡凹湾!这儿出门就是钱,能节约的还是节约吧!你知道我这点钱来之不易,说不上是血汗钱,但的确是我从牙缝里省出来的,你要细着花,每一分钱都要用在刀刃上。” “那……那……这我知道,你们……” “我们娘儿俩明天大清早就去长途汽车站,胡凹湾的土坯坨里不会饿死人!等你一心一意把自己的工作搞定了,我们娘儿俩再来租一套房子,我想好了,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家庭主妇,能找份扫地、洗碗的活儿就行了,但你不能马虎,你如果进不了公安、交警等系统,你这辈子就不会快乐!你在部队训练出来的一身好本事、好特长不能丢!” 麻雀们合奏完了乐曲,钰锁适时地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端上了桌。大家吃得都很尽兴,都夸钰锁做饭菜的手艺不错。七点半,他们抱着自己的乐器,准时出了门。 钰锁收拾好屋子里的一切,搂着源源在椅子上倚靠了一夜。天蒙蒙亮时,她就起床洗漱,收拾行李,她给姨妈、姨父带了西北的大枣、土烟叶,但现在如此落魄的她,哪还有这种心思面对他们? 钰锁的目光从行李转移到门边,麻雀他们一帮人卖艺还没有回,只有传龙像一条疲惫的睡虫卧在地上,她走过去,将身上的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抚抚他稻草一般的乱发,无意间发现几根白发在灯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她悚然一惊,他真的老了么?还是转眼的忧愁,让她的英雄未老先衰?钰锁将传龙头上的白发,在小指上缠绕了一圈,稍一使劲,拔了下来,一根,两根……整整十根。 时间不等人,岁月不饶人!钰锁猛地站起来,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拉着源源出了门。走出狭窄的巷子,繁华的不夜天迎面而来。 吉庆街一桌又一桌的筵席散了,一桌又一桌的宾朋又四面八方汇聚在一起,这里永远都是开场的锣鼓、不夜的天。这里是浓缩人间烟火的地方,是平民生活的缩影,所以美的丑的都可以兼容,要不怎么是生活的秀场?每个人在这里都能通过自己的演出获得收入和一些荣誉,展现自己的特长,收获自己的价值,这里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是一个必然精彩的故事,或悲或喜,只是他们都不用脸色来诉说,而是用笛子、用萧、用二胡、吉他、葫芦丝甚至是平常人从来没有见过的乐器,它说了,又仿佛没说;她听到了,又仿佛没听到,就是这样而已!只是暂时地,这种氛围不属于钰锁,更不属于胡传龙! 胡传龙的内心中渴望着听到军号。军号!军号!何处有军号能伴随传龙在都市寻找的脚步?何处有军号能吹散笼罩在钰锁眼角眉梢的淡雾浅愁? 而钰锁的心中却是胆怯与忧郁,“谁能给我力量,给我力量面对胡凹湾的父老乡亲!”。 胡生根家破旧衰败得几乎要倒塌的房子,在胡凹湾一座座矗立起来的崭新楼房中,像一只只死苍蝇堆砌起来的垃圾,刺得钰锁浑身疼痛,双眸欲泪。她酸软无力的空空躯体,几乎要栽倒在山坡上。 愈接近那破旧的房子,迂腐的酸臭味愈浓烈,钰锁的脚步愈沉重。推开那扇腐烂的木门,公公生根斜卧在门角落里的一张躺椅上,身上盖着一件军大衣,干瘪的脸毫无血色。 地上鸡屎、猪屎、浓绿的痰液、烟蒂、破衣服、破铜烂铁、柴禾、稻草……处处地雷一般横行霸道,根本就没有人的立足之地。 钰锁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扫帚,来个大扫除,随着乒乒乓乓的声音,公公睁开了双眼,瘪着嘴说:“你看这屋子里乱的,简直是别人家的茅坑还不如,唉,都怪你婆婆啊,烂草无瓤,什么事情也不懂,还倔得很,不爱人说……” 地上的泥土弹跳到钰锁眼中,钰锁想哭。 丘八婆从邻居家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抢过钰锁扫帚前的破衣、破铜烂铁,重新摆在桌底、椅子上。 “你手里有多少钱呢?这样不晓得过日子!”丘八婆一脸正气地看着钰锁,“你这不要那不要,像是富人家的小姐!你晓不晓得我家的日子几难?你伯病了,菜园也冇时间种,家里一点菜都没有……” 钰锁心里有一种本能的反抗,谁不知道,公公没病时,菜园就是荒芜的,他们除非不回,一回来小到葱蒜大到电饭锅、电扇,哪样不朝家搬? 丘八婆的第二句话是“胡丁妮又不懂事,三十多了,个人的亲事还没定下来……” 钰锁无言。她整理好房子后,急于想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给源源找学校,都十月份了,别家的小孩都开学一个月了,西北的教学质量,课本与老家的都不同,源源不能再耽误了。她得请老师吃一餐饭,得给源源准备学费添置校服、书本、纸笔,而山村的天气比A市低了三到五度,他们回来时只带了秋季的衣服,不得不再添制一些过冬的衣服。 “我……再过几天就是你伯的六十大寿,看样子他是闯不过这一关了,你打个电话叫传龙也回!还有……明天,明天我们去庙里求求菩萨,保佑你伯挺过这一关……” 胡生根生日那天,传龙赶了回来,家里来了许多亲朋好友,包括传龙的同学、战友,很多是早年都不曾联系过的人,但现在都来了。 钰锁在厨房里择菜、洗菜,蓦然惊觉今天是公公六十岁的生日,她进胡家时,就不停听见他们自称“老货,老货”,那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让钰锁相信他们是年老的长辈,可仔细想想公公当时也不过才五十岁!正当年!是什么让他未老先衰?钰锁偶尔出厨房门倒垃圾时,望着摊缩在躺椅上的公公,除了吐浓绿的痰时动一动,除了诉说婆婆的种种不是动一下,其他大部分时间,就泥巴一样畏缩在躺椅内。钰锁望着他,内心一阵惆然。 村里一些年轻的小媳妇也都过来帮忙,淘米、切肉,煮的煮、熬的熬、炒的炒。 一个年轻的媳妇说,“看你做事很好呀,金菊娘、八婆娘,还有丁妮为啥总说你做事不行,什么也干不了呢?”。 钰锁笑了笑,继续劳作。整整十年,她和胡传龙在一起的所有日子都加起来,不足一年,而差不多整整九年的时光,都是她一人在孤寂中艰涩挺过来的。什么都干不了,能维系到今天? 伯父得根走进来,看着钰锁,再看看传龙:“你一个大男人缩到厨房干什么?这是女人待的地方,不是你待的,你一回来没事干?朝厨房里钻!女人都是被你这种没骨头的男人惯坏了的,她在外面享了十几年福,你怕还做不得一餐饭?” “这是我们小夫妻间的事情!”钰锁切着菜,“你和伯大没年轻过?” 得根气得青筋暴露,剧烈地摇晃着头:“你听听,你娶的什么媳妇?每天穿得水洒不上,大冬天坦胸露背的,你也不说管教管教,说话文屁甩甩,哪是过日子的人?哪是做事的人?” 钰锁求助的看着胡传龙,多想传龙帮她一把。她这些年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她是怎样付出的、挣扎过来的,别人不知情,传龙应该知道! 胡传龙点头哈腰地递给得根一支烟:“她不会说话,伯父你大莫见小过,莫见她的!走,我们去堂屋喝茶聊天!”他回过头狠狠盯着钰锁,“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 钰锁愣住了,十年前生根不是也这样对待婆婆的么?她的英雄怎么越来越像公公?遗传,难道真是继承了他的骨血,遗传他们的愚蠢? 瘫痪在躺椅里的生根,突然扯起了粗门大嗓,他说:“传龙,跟我把门口的那堆柴劈了。”他指着与他风雨共渡、为他的病疼哭肿双眼的婆婆说:“唉,她要是像你伯大那样能干,我不就好了呗。” 生日席上,老头老太围了两桌。他们叫嚷着“多给你父母点钱用用是应该的”“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耳朵根软,什么事情都听老婆的,要多孝顺父母”“你老头年轻时又体面又聪明,要是有你那样的机会早成将军了,早娶了首长的女儿……”。 胡传龙围绕着两桌酒席,频频倒酒,不断点头称是。 得根一仰脖将一杯酒倒进嘴里,然后大叫:“怪酒不怪菜,满上、满上!喝,喝!” 得根将一杯刚满上的酒,端到胡传龙面前:“你要是看得起我,看得起你伯父,看得起所有的父老乡亲,就把这杯酒喝了!我可跟你说了哈,亲里亲戚的,我要是跟你打电话找你办事什么的,你可要跟我兑现了哈。你可不能跟我摆架子、伤我面子了哈。” 胡传龙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一定、一定。” 接着众人纷纷效仿,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满上,再端着递给胡传龙:“看得起我们、答应以后给我们办事的话,就喝了这杯酒。不用怕老婆,男子汉大英雄,要才有才,要钱有钱,还怕一个没见识的小女人?” 胡传龙一边答应一定,一边吞下所有的酒。一股股火焰开始在体内万般燃烧,急需找到发泄的渠道。 “你父母可怜呐……” “男子汉大英雄,要才有才,要钱有钱,还怕一个没见识的小女人?” …… 传龙来者不拒,一口一杯。渐渐地,钰锁在他眼前,在众说纷纭的讨论声中,变成面目可憎的女巫、怪兽。 “钰锁!你这儿媳怎么当的!过来!”传龙醉醺醺地嚷着。 ……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3章 重逢的震憾(1) 军婚! 钰锁进入姨妈家金碧辉煌、皇宫一般豪华的别墅,有种一脚踏空落入悬崖的失衡感觉。姨妈家现有的财富,没有她一滴汗水的浇灌,没有她一丝功德的付出,因而像没有根基的炫耀,变成钰锁满腹的心事和不安,蔓延成钰锁畏缩的举步维艰,变成钰锁面对姨妈的怯懦敬畏和艰涩。 钰锁坐在姨妈家精雕玉砌、雕梁画栋的三层复式别墅洋楼里,动弹不得,害怕自己的举手投足惹来保姆阿珍的笑话,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光可鉴人的豪华地板会让自己脚底一滑,出尽洋相,担心自己稍有不慎一失手,就会打碎室内几千元一盆的名贵花卉和价值连城的古董…… 钰锁心里自幼就有童话般的王国,西北远行的婚姻,她原本是想经营出一片童话世界,回报姨妈家的养育之恩,让姨妈为之骄傲自豪!想不到她十年努力的经营,早已被曾经的舍弃,远远抛在了脚后根。而眼前姨妈家的财富和豪华,远远超出了她的童话。 钰锁带着源源从胡凹湾出来后,跌跌撞撞一路问询一路找到了原来的棉纺厂,谁知道那儿早已拆迁,她左打听右打听,才在青鱼嘴的别墅区找到了姨妈家。在她按响门铃,面对红光满面、珠光宝气的姨妈时,她傻眼了,被时光倒流的感觉怔愣着,对眼前的景物反应不过来。 钰锁天蓝色衣衫胸前点缀着的蝴蝶结,与裙裾腰身上一朵同色牡丹花遥遥对应的优雅套装,同样吸引了杨晶晶的注意,她说你要找谁?现在各种时尚时髦的衣服款式都上市了,你这身衣服早在我们这儿淘汰转到大西北去销售了,不过穿在你身上,倒还得体…… 钰锁忙道:“姨妈,我……是钰锁!” “钰锁?”杨晶晶像突然接通了电源,上下打量着钰锁,一把抱搂住钰锁,“我的个天呐,你还舍得回来看看!进来,快进来!还待在门口发什么呆?进来,快,快!” 空调将室内的温度,调节得恰到好处。杨晶晶烫着波浪型的短发,合体的黑丝绒华丽双层旗袍,雍容典雅,红光满面,富态中透着一股养尊处优的威严。 钰锁想像着见面时的一个拥抱,也许就能化解母女间十年不见的隔阂,和积蓄在彼此心底的思念或忧怨。可是在姨妈面前,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苍老,这种感觉让她摊着双手,不知所措。倒是身后源源的一声“姥姥”,让姨妈先伸出双手,揽住了源源,双泪长流。 “这些年你们是怎么过的?十年没你们的半点音信了,你们到底是突然从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别吓着姥姥,让姥姥好好想一想,想一想。” 钰锁无地自容,千思万绪,只化作一句轻轻的称喟:“姨妈!” 姨妈盯着钰锁,轻轻摇头叹息:“唉,玲珑的女子,奔波的命运!” 钰锁的心海波浪汹涌,无可言说的委屈苦涩,压抑成控制不住的泪浪,在眼底打转。胡凹湾与这小洋楼,大半天的时间,又得让她经受、适应、平衡这两重天!她悄然转身的掩饰,没有逃过杨晶晶的眼睛。 “你们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啊?”杨晶晶打开一碟碟的水晶果盘,搁在源源面前,源源坐在沙发的一侧,安静地玩着各种他见都没见过的进口水果。 杨晶晶吩咐保姆阿珍晚上多加几个菜,将客房收拾好后,坐在钰锁身边,擦着眼睛说:“你也真够狠心的,屁股一拍说走就走!我们一下班见不到你的人影,发觉你所有的衣服都不见了,一家人慌慌张张打的赶到火车站,我们当时都看到你的身影了,我们拼命的追赶,喊叫,等我们跑到站台上时,火车就启动了……” “对不起,对不起,姨妈……” “厂长天天问我你什么时候回,并且还发了几封电报!我们心想你一个月之后总要回的吧?哪个晓得你这一去,信也没有回一封,晓得的人知道你心高性倔,不晓得的人还以为我们虐待了你……” “不,不,姨妈,是钰锁的错,钰锁的错……” “后来,棉纺厂经营不善面临倒闭破产,你姨父、表哥一合计一商议,觉得那么大的一片厂区,那么先进的机器,觉得与其替别人打工挣几个死钱,不如把厂盘下来。你还别说,到底是男人心野,敢说敢做,这一决定还真是改变了姚家的命运……” 钰锁抹干了眼泪,静静地听着。 “你表哥现在是姚氏集团的总裁。” “表哥真是有出息!” 杨晶晶眼里露出自豪的神情:“等他有时间了,带你去姚氏集团看看!集团属下有千亩生态种植棉花基地、有棉纺厂、织布厂、制衣厂为一体的湘贵人服饰集团。”杨晶晶说到这儿,指着钰锁身上的衣服说,“真是奇怪得很,你身上的这套衣服,就是你表哥的服饰公司缝制的。” “是吧?这么巧?”钰锁也很惊奇,“两百多呢!但当时考虑到要回来,要找工作,我咬牙买了下来,回到家一看商标,居然就是湘贵人的汉服,我当时就挺惊讶的!” “是啊,是一家人走再远还是一家人!你表哥当初开拓大西北市场时,也曾拜访过许多西北朋友,让他们去军营打探你们的消息,但当地的部队似乎特别多,始终没找到你们。”杨晶晶叹着气,“两百还嫌贵?我家何香蔓为了量身订制一套合体的晚礼服,乘机去了香港,一算下来起码就是二十多万呢。” 钰锁惊愕得合不拢嘴,她这一辈子会挣来这样的一套衣服么?她就算能活两辈子、三辈子,也不可能面对二十万的巨款吧? “何满香?”钰锁在嘴里小声念着,“哦,她,她是表嫂?” “是啊!说起来,她也是山村人,不过人倒也能干,搞销售,跑原料,搞项目,行事挺有眼色的,配你表哥倒是绰绰有余。” “何满香?山村人?”钰锁默念着,“何满香,何满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在钰锁心底强烈地预示,这个表嫂,与自己一定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阿珍将炖在煤气灶上沸腾的排骨莲藕汤、乌鸡人参汤调小火,将待炒的各种小菜准备在白瓷碟里,在灶台上排成丰盛的一长溜,做好厨房的清洁,净手后来到客厅,见光线微暗,便按亮客厅中央的白玉兰大吊灯。 “看看,只顾说着说着,这一晃一天都过了!”杨晶晶回头,“晚餐都准备好了?” “好了,奶奶!余下的就几个抢火菜,等你们都坐上席了我再现炒也来得及的。”阿珍说。 “哦。”杨晶晶轻轻吩咐阿珍:“你赶快把客房的洗澡池都放满水,让他们都去好好泡泡澡,换身衣服放松一下!” 钰锁站起来,很想帮阿珍做点什么,可是伸伸手,抬抬腿,便放弃了这种尴尬的努力。满壁的金碧辉煌,满室的电器,琳琅满目的珍贵摆设,让她不知从何下手,让她不敢轻举妄动。倒是源源,像条小鱼,楼上窜到楼下,从阳台窜到房间,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杨晶晶逮住机会,疼惜的搂住源源,用手指轻抚着源源的嘴唇,责怪的看着钰锁:“多机灵多漂亮的孩子,你早该带他回来见我的!母女没有隔年的仇!你要是真怕我,会那么不顾一切地跑到西北?”杨晶晶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我那女婿呢?他怎么没跟你们一块儿来?他还打算逃避一辈子?” 钰锁垂下头,一时间她不知如何开口,她花十年时间追求的爱人、爱情,这时却不在她身边。十年前她丢弃了亲情,寻找到了爱情,十年后她重新面对亲情,却不知道如何在亲人面前交待她爱情的下落。她与传龙之间还有下落么?钰锁内心绞痛,陷入迷茫不堪的难言境地。 阿珍双手托出了一大一小两套全棉内衣:“奶奶,他们的洗澡水放好了!” 钰锁如释重负,接过了一套白底蓝色碎花的内衣。 杨晶晶觉察出了钰锁的难处。转而避开话题对阿珍说:“阿珍,这是我嫡亲的姨侄姑娘,这是外甥!你以后就喊他们钰姨、源源吧!他们刚从西北部队回来,一切都不熟悉,你以后多照顾他们一点!” 阿珍乖巧地点点头。 钰锁赶紧拿着睡衣,拉着源源,在阿珍的指引下进了客房的洗澡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4章 重逢的震憾(2) 军婚! 满池的洗澡水,清澈中似乎带着某种修身养性的天然矿物质,温柔细腻的涤荡着钰锁满身的柴灰和疲倦。薰衣草沐浴露的芬芳,在整个房间里弥漫成一种浓郁的紫色情调,将钰锁在胡凹湾烧柴禾、涂抹河蚌埠油脂后指逢间无法褪去的污秽,洗涤一尽。 钰锁泡完澡,赤祼的胴体,美人鱼一样玲珑舒展,喷溅到胸前的水,珍珠一般纷纷溅落,如丝如瀑的黑发,轻轻缠绕着她洁白无暇的躯体。 进入浴池澡水,觑视轻抚一番自己的身体,如在母胎里打了一个长盹般,钰锁失去的一点点自信,在一点点回归到她体内,她曾经的灵慧,在胸中一点点累积。 钰锁站在镜前,打量穿着一身白底蓝碎花的自己,虽穿的是内衣,但身板是那样笔挺,曲线是那样玲珑,披肩的乌发,更给她苍黄的脸上,增添了无限的灵动和魅力,她有一种获得重生的感觉。 钰锁捧着两套玉手镯,轻轻飘入客厅。她一直在考虑着,这两套玉手镯该何时拿出来,比较能引起姨妈的兴趣。 杨晶晶微笑地看着钰锁,拉住她的手:“你的老底子还在,洗个澡穿上一套内衣就显得蛮清爽,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她抬头看看楼上,“我家香蔓有很多只穿过一次的衣服,都扔在衣橱里,等她回来了,你都可以拿回去穿,放那儿堆着也是堆着,浪费!” 钰锁下意示地抬头看着楼上,镂花玉兰杆的另一端,一定另有洞天吧?香蔓到底是怎样的人物?姨妈三番五次、饱含爱意提到的人,居然不是姨父,不是表哥姚定发,而是一个叫何香蔓的女人!是她钰锁从来没有面对过的表嫂!看来,这个何香蔓是这栋别墅内不可小视的女主角,神通广大,深得全家老老少少的欢迎! 钰锁想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与惆怅,雾一样漫过心口。 阿珍从厨房到客厅,来来回回忙碌着朝桌上端菜,直到她开始摆好了碗筷,钰锁才惊觉地将手中的玉镯递到杨晶晶面前。 “姨妈,我一直想在外面努力干出点名堂,再回报你们!可……我总是让你操心,失望!”钰锁轻轻启开盒盖,“那儿也没什么特产,我们的经济条件也有限,但这对墨玉手镯,却是祁连山上最纯的玉石,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哎呀,你心里有了姨妈,我就万福!”杨晶晶乐颠颠拿起玉,举过头顶,在灯下细细瞧着,“这可真是一对好玉,纹理清晰,花纹工整。采集加工出这样的玉手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是么?”钰锁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祁连山的玉石在全国有名,那儿大大小小的玉石商人,农民加工厂,数不胜数。许多玉镯十几、二十几,或者四十多块钱都可以买一对。唯独这对墨玉,叫价一百八,钰锁原价购下时,附近的玉商玉贩都围着钰锁说她有眼光,这对玉镯从采石到加工,都不带任何杂物。看来,她当时的决定总算是对的。 “这儿还有一对翡翠的,是我带给表嫂的,不知道她喜不喜欢?”钰锁得到肯定和夸奖后,人变得自信多了,她将另一对玉手镯也递给杨晶晶,“姨妈,你帮我把把关!” 杨晶晶高兴得眉飞色舞:“你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她还有什么资格说不喜欢?你送了就说明你还懂理性,她不喜欢只能说她不值得你尊重!”老太太收下两对玉手镯,“她去香港订做衣服去了,十天半月的回不来,我先替她保管着。” “我记得姨父特别喜欢抽土烟,所以也带回了一些当地的土烟,不知道拿不拿得出手?” “哎哟,他就好这一口!”老太太拍着钰锁的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分散了再长时间的一家人,心思总是往一块拧着的,所行所为,总是恰如其分,恰到好处。” “是,我毕竟是姨妈带大的嘛。”钰锁说。逗得杨晶晶笑得合不拢嘴。 杨晶晶说那是,我带大的闺女,我调教出来的女子,能差到哪儿去?拉着钰锁来到饭桌边说,走走,咱们边吃边聊!省得饭菜都凉了! 钰锁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香气四溢的饭菜,踌躇着:“姨妈,要不我们等姨父、表哥回来再一起吃?”她知道表嫂去了香港。 “你姨父去了上海,没有十天半月回不来,你表哥应酬多,不到深更半夜回不来!唉,穷有穷的安稳,富有富的难处,一家人好好吃餐饭都不易啊!”杨晶晶坐了下来,“今天还热闹,有三个人陪我吃,平时大多数时间只有阿珍一人陪我!” 钰锁看着满桌荤素、炒菜炖菜配置得恰到好处的饭菜,沉默了,这些美食足够他们一家三口在西北吃上十天半月的。 杨晶晶不停催钰锁喝乌鸡人参汤,说是调血养颜,不停给源源夹菜:“慢点慢点,别像从饿牢里放出来的一样,唉,看来啊,你爸妈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啊!” “那……那……”钰锁说,“表哥表嫂也有孩子了吧?他也不回来吃晚饭?” “哦,你说的是琪儿,姚安琪吧?他呀,淘气得很,这不吃那不吃的,气得他爸妈将他远远地扔到国外去了,眼不见为净!” “啊?”钰锁和源源同时发出惊叫。 源源睁大了眼睛,“姥姥,你们真的能一脚把不听话的孩子踢到外国去?” 杨晶晶笑得浑身发颤:“是啊,是啊,不听话不懂事,不好好吃饭,不好学习的孩子啊,姥姥一脚都要把他踢到外国去!” “哇!这么厉害!”源源惊异地说完,似乎害怕被踢,连忙将整个脸埋进碗里,逗得杨晶晶笑得喘不过气来,她说:“家里就是要有个孩子,没有孩子家里就没有一丝热乎气,冷冰冰的,哪还像个家?我家安琪,八岁,能懂什么事?七、八岁狗也嫌,淘气一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他爸妈非得说让他学会独立,让他学会知识,要给他创造一个学英语的环境……就把他送到英国去了,寄居在一个犹太人家里!我这个当奶奶的,要见自己的亲孙子,比见国家主席、总理还难!”杨晶晶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下来,充满了泪浪,“你们说啊,那国家主席、总理,我还能在电视里,新闻里,报纸上看到,见到,可我的亲孙子,我硬是想得心疼也见不到哇……”杨晶晶接过钰锁递过来的纸巾,擦着鼻涕眼泪。 孙子所受到的良好教育,姨妈竟然是流着痛心、牵挂的泪来对钰锁倾诉的,钰锁不能不震憾!钰锁站起来,悄然地望着楼顶,那上面一定是另一个她望尘莫及的洞天,从思想领域到经济领域,都早早超出了她的童话世界。 钰锁在姨妈家服服帖帖地待了三天,第四天她通过报纸,应聘到武晨药业集团清洁队,做了一名清洁工。她每天早晨六点半起床,从青鱼嘴出发,搭公交到解放公园去等武晨集团八点钟准时接送工人的大巴,八点半到达东西湖工业园所属的集团后,她随着人流进入清洁室,换上清洁服,她躬着虾米一样的腰身,每天拿着扫帚清扫近几十亩的厂区,厂区内的亭台楼阁、石凳石桌在她不停劳碌的双手下,重新焕发着崭新的光泽。她觉得集团是大都市里别有洞天的小都城,配套设施样样齐备。 晚上六点半,准时赶到姨妈家陪姨妈吃晚餐、聊天。她走出了家庭,告别了军嫂主妇的身份,找到了一桩可以糊口的营生,虽然只是一份做清洁的工作,每个月八百元的月薪,但钰锁知足,并快乐!想想在西北,没什么工厂企业,上千人的团队,也只有一家服务社,那么多军嫂都想进军人服务社当名售货员,去挣那体面而让人热羡的四百元月资!可那都是首长的家属才有资格竞争、争取的位置,有自知之明的钰锁,望而却步,从来不敢想象去拥有那份体面的工作。 也许是表哥成功的乐趣、姨妈的慈爱,比起胡凹湾的说教责任更能让钰锁受到教益吧?在姨妈家所待的三天,比钰锁那颗在西北沙漠十年间沉思的心,从中所得到的自我认识还要多。 那天晚上十点多,当钰锁面对拄着文明拐杖、气宇轩昂而归的表哥时,在自然而然滋生出的畏怯与谦卑中,又是源源为他递上棉拖鞋的一瞬间,打破了这种短暂的难堪。表哥第四天就让源源上了一所市重点小学。此刻,她忽然明白她该找份事情做做了,无论做什么都成,就是不要让自己无所事事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5章 绝妙的奇遇(1) 军婚! 都市没有西北荒漠里地平线的落日,但在大楼间的夹缝里、马路上,黄昏的落日投射下来的金色余辉,还是十分壮丽。 五点多光景,所有职员从格子间的办公室蜂拥而出,给人一种从工作中解放出来的轻松自在的感觉,如果有结伴而行的人,脸上更是眉飞色舞。 钰锁已经完全享受这种都市下班时的黄昏,她在解放公园下了公司的接送大巴后,随着人流穿过马路,挤上724公交。一闪而过的高楼大厦在车窗外炫耀成一道繁华的风景线,而马路两旁林立的常绿树木,则疾驶摇摆成风情万种。 钰锁走在江鹏苑别墅区时,夜晚的霓虹已取代了黄昏的余光。她绕过草坪,径直朝姨妈家走去。突然,猝不及防地,从一排珍贵的奇花异木间,蹦出来一个人影,吓得她失声尖叫起来。 “是你?”钰锁定下心,看清了来人,“你怎么会找到这儿来?” 胡传龙背着双手,将钰锁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弹棉暗花纹的大红套裙长及脚踝,却将她凸凹有致的身段透现得淋漓尽致,与衣服同色的围脖在白嫩的脖颈上斜挽成一只蝴蝶结,她的明眸洁齿,在霓虹下熠熠生辉,令他既熟悉又陌生,这个从老家跑出来的女人,不到十天时间的改变,竟然就是这样翻天覆地! “不错嘛,这么快就攀上了款爷!”胡传龙酸溜溜地看着她,“看来以前在西北,是委屈你、淹没你了!你这副花枝招展的样子,天生就属于都市,合适做款爷的老婆,不应该找我这个穷当兵的,拖累你了!” “你少胡搅蛮缠!”钰锁冲口而出,“我是住在我姨妈家里!” 胡传龙仰头大笑,弄得钰锁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是跟姨妈家联系上了!”传龙说,“不然你还有小命?” 钰锁打了个冷颤:“什么?” “我四处打听你们的踪影,麻雀说你找了个大款,做了大款的小蜜!把我的头砍下来给麻雀当凳坐我也不愿意相信,人家款爷要找小蜜怎么也得找十七八、年轻漂亮的女人吧?怎么可能找一个拖着孩子的半老徐娘……” “对,你分析得很对,你说得很对!我是一个没人要的清洁工……”钰锁点点头,侧身准备从小径夺路而逃,传龙一跳,一个擒拿格斗的动作就捉住了钰锁。 “可是,我现在不这样认为了,你还是有些魅力!”他说。 钰锁挣扎着,冷笑着,心想我有什么魅力,只不过以前自己是无依无靠、一心想嫁你的小丫头,而现在是有个富商姨妈作靠山、并且不再唯你是从的唯唯诺诺的女人而已!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马路上驶进小区,速度缓慢了下来,经过他们身边时,停了下来。 钰锁看着轿车,小声对传龙说:“你放手,松开松开,我表哥回来了,他都看见了!” 传龙一把拉住她:“怕什么?我们是十年的夫妻,害怕别人看见?” 姚定发摇下玻璃窗,将头伸出车窗外:“钰锁,下班了怎么不快些回家?”他看着传龙,“他是你……” “我叫胡传龙,是她爱人!”胡传龙朝姚定发点点头,“你好!你是……”他见钰锁在身后急于否定他这样的自我介绍,回过头求助地看着她,“轻点,轻点!我们的事情,我们两个人处理!” 钰锁想想,觉得也对。当着表哥的面与传龙争执,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呢? “哥!这是胡传龙。”钰锁又羞又急,“你今天回来得倒挺早!” “哦!”姚定发边摇上车窗,边点点头,“我先把车开到车库,我们一起上楼。”说着,启动车径直驶向车库。 姚定发停好车,拄着乌黑发亮的文明拐杖迎面而来。 “走吧!”姚定发朝传龙点点头,“这边!” 传龙几步跨上去,伸出手:“原来你就表哥啊?钰锁常在我面前念叨你们!今天瞧你这风度,比当年的周润发派头还足!” “是吗?”姚定发发出爽朗的笑声,伸出手握住了传龙,“欢迎你,胡将军!” 钰锁望着两个男人谈笑风生、紧紧相握的手,一时陷入迷茫。 对于胡传龙的到来,最高兴的是源源,他又蹦又跳地带着传龙楼上楼下参观姥姥的房子。传龙显然也被姚家富有的气势给吓愣住了,手脚都拘束得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为好。 “你们家真好,搞得像皇宫!这些摆设,这些家当,我都是第一次见到!”传龙参观完房子,坐在沙发上,接过杨晶晶递过来的火龙果,“我在部队一心想当将军,心想有一天如果能将姨妈接到将军府里孝顺一天就好了,就心安了!”他瞥见姚定发换脱了西装,穿着羊绒衫从楼上下来,又提高声音说,“还有表哥,钰锁没有一天不梦想着我能当上将军,接姨妈,姨父,还有表哥去部队玩玩的。因此,她特别支持我的工作,跟着我吃了特别多的苦……” 传龙的话颇得杨晶晶的好感,钰锁的归来给杨晶晶带来不少欢乐,可随着何香蔓归期的临近,她内心总有一丝丝不安,儿媳精明能干,但心眼很小,钰锁虽说是她嫡亲、甚至是她一手带大胜似亲女儿的侄姑娘,但也是儿子定发心目中的初恋情人!儿媳去香港了,家里却住进定发的初恋情人,于情于理总有些不通。现在侄女婿也来了,也就省掉了儿媳的疑心病。 “你们能有这份心意我就满足了!”杨晶晶对待传龙的热情态度,超过了钰锁。钰锁是她一手带大的,无所谓礼节,而侄女婿却是人家的儿子,她无法掌握他的禀性,只能做到爱屋及乌,“你们那军事重地,我一个闲老太太,怎么好随便进入?” 提到军营,姚定发倒是很感兴趣,他走过来挨着母亲坐下,饶有兴趣地说:“开发大西北那阵子,我在那儿的省市待过大约三两个月的时间吧,真有些不习惯,看到那儿来来往往的部队真多!”他想一个男人无法习惯的风沙,钰锁居然就待住了,“和平年代,想当上将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哥说的是。每个当兵的人都有当将军的梦和情结!但和平年代想当将军,没有特殊的才能哪行呢?”传龙环视四周,“不过,看看你们家,抵得上十个将军府都不止啊!” “将军府有将军府的威风,进出门有小战士站岗敬礼!家里上上下下的还有通讯员侍候着!”姚定发说,“特别是阅兵时,往台上一站,嗨,那才叫一个威风!” 提起部队,传龙兴奋起来,关于部队的训练、日常饮食起居,讲得眉飞色舞。姚定发由最初的试探,慢慢变得深受感染,他觉得眼前这个当过兵的男人豪爽直率,不用像在商战中人与人交往的那样,须处处谨慎、提防。 钰锁一直在厨房帮阿珍准备晚餐。晚餐准备好后,她们从厨房到小客厅,来来回回摆放着晚餐、餐具。钰锁不时望向大客厅,姨妈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个热烈交谈的大男人,目光欣慰、慈爱。钰锁悬浮着的心,水一样曲折婉转,她想如果传龙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他们补办了结婚证,就让那种没有归属的危机感,悄悄在心里流淌过去吧,淌过了黄河十八曲,也许他们在这座都市里,也能奏出一片天。这样,她对十年前的离去,对姨妈总归是一个有始有终的交待。 “开饭了,开饭了!”姨妈站起来,朝两个大男人挥挥手,“边吃边谈!”并吩咐阿珍将酒厨里的精装五粮液拿出来给传龙、定发喝两蛊,在西北当过兵的人,哪能不喝酒? 传龙坐到桌边时,看着眼前拳头大小的精致小瓷碗发呆。这样的小碗,只恐怕是十碗八碗都不够塞牙缝的,他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十趟二十趟地添饭吧。 杨晶晶看着他,大笑起来,吩咐钰锁将消毒抽屉里的那只兰花大碗拿来,那是早些年姚定发用过的,随着家业越挣越大,蔬菜越来越丰富,吃饭的碗却越来越小了。 钰锁将大碗替换了传龙面前的小碗,源源开心地指着传龙说我爸爸一个人吃这么大的碗,像猪八戒一样!在众人的哄堂大笑中,传龙感到有些窘迫。杨晶晶忙打圆场说:“做吃做吃嘛,能吃才能做!小伙子就应该这样,身体好比什么都强。” 姚定发说:“是,看你这饭量,当个警察没问题。” “还真让哥说中了!”传龙说,“到底是哥见多识广,慧眼识人,一顿饭的工夫就能将一个人的特长识别出来,我真被安排进东西湖交警大队了!” 钰锁正在给姨妈添云豆肚丝汤,一听这话惊喜地抬起头:“真的?你的工作有着落了?” “顶着个英雄的空名,又有几个二等功、三等功的,本来是安排进市政府机关的。”传龙不无得意,“可我想我一个当兵的,整天跑跑打打的,哪坐得住?便还是要求干警察之类的老本行,起码与我在部队的训练能沾上边。” 几杯酒下肚,属于西北军人特有的爽快直率风格,在传龙身上透现出来。喜得姨妈不时朝传龙碗里夹菜、添汤。传龙拍拍肚皮说:“姨妈,我饱了饱了,难怪你们用这小的碗,光吃菜就吃饱了。” 杨晶晶开心地笑着:“是啊,菜半粮菜半粮,人的肚皮终归就是那么大。”杨晶晶想起什么似的,俯身向定发,“咱们东西湖的青湖花苑,不是有一套空置的房子?他和钰锁正好都在那边上班,干脆不用再出租了,让他们做做清洁,住进去得了。房子要人住,出租一月千把块钱也不济多大的事情。” 钰锁和传龙同时睁大了惊愕的眼睛。但姨妈的微笑,姚定发的淡定,让钰锁、传龙相信,姨妈的话一言九鼎,他们很快就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天地。 “你看看,你看看,我们现在是多富有哇!”传龙打开所有的灯,趁着一股热乎劲,拧开水龙头,找来抹布,将一百六十平米的房子,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擦了个透彻,“早知道这样,我们何苦在部队苦苦熬煎?熬到了一个将军级别又如何,能住上这么豪华的房子?” 这套家俱、家电配套齐备的房子,虽比不得姨妈家的别墅,但光洁的红木地板,也是光可鉴人,金碧辉煌。 而钰锁此时也在端详着传龙,他异常的举止使她百思不解。 钰锁在宽大的屋子里来回走动着,既兴奋又不安,姨妈家是富有,姨妈家的财富早就超出了钰锁的想象但这一切与钰锁的付出无关,这一切与钰锁哪怕一滴的汗水都没有关系。得之太易的财富钰锁感觉如同秋夏的树叶,来去匆匆。只不过是一顿晚饭的工夫,姨妈趁着一股高兴劲,吩咐钰锁母子俩收拾好自己的衣服,让姚定发开车将他们送了过来,当姚定发将一串叮叮作响的钥匙放在她掌心时,她像握着一个梦一般,害怕一动弹梦被惊醒,一切又都成空幻。 “你看你,不是担心这,就是操心那,天生享不了福的命!”传龙看看床上睡成一团泥的源源,“你连源源都不如,这样的福能享受一天是一天,能享受一时是一时。” 可是,她不是源源,她不是胡传龙,她的知觉告诉她,他们轻易地住进了这样的一套房子,终将也会有一天轻易地退出这套房子。 “天下就你操心!”传龙拿着浴巾,走进洗手间,“我明天要将麻雀他们邀请来吃餐饭,一是感谢他们曾经的收容,二是也让他们见识见识真正属于A市人的生活。” 钰锁将头转向一边:“这房子如果是你的,是你付出了汗水应得的,我会踏实。可事实上,咱们今天住进来了,明天在这儿招待了你的战友、同学,给人一种富有的假想,可是后天呢?后天我们真实的位置在哪儿,你考虑过没有?” “操一些多余的心!”传龙说,“在这儿能住上一天两天也是本事啊!麻雀他们在A市浪荡了几年,还没见过这样的住宅呢。” “你的工作,真的落实下来了?确定是交警?” 说到实际的问题,传龙突然垂下了头:“唉,找个工作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又不是去菜场挑拣萝卜白菜,这是一辈子的大事,这些事情你不懂……” “这么说,你刚才所言及的事情都是为了逗姨妈他们开心,或者说是你自己的虚荣心作怪?或者难听或者实在一点说,你就是为了鼓着肚子硬撑,以讨好他们高看你一眼?” “你啥也不懂别在这儿乱说!难怪你走后,伯父、伯大、村上村下的人说你说话办事文屁甩甩,说你穿的衣服坦胸露背……”钰锁闭着眼睛,靠着雪白的墙壁。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6章 绝妙的奇遇(2) 军婚! 雪白的墙壁,像巨大的宽银幕,传龙咄咄逼人的嘴脸,突然幻化成丘八婆对村人、对胡丁妮的痛诉,幻化成胡丁妮一封封飞往西北军营谩骂的书信…… 最先打破冷战的,还是胡传龙。这天周五的夜晚,传龙先是在房子里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钰锁一看架式不对,放开DVD,军号的声音奇迹般飘来。传龙果然强行让自己冷静,主动清洗了晚餐的碗筷,辅导完源源的作业,望望钰锁,欲开口又止。 钰锁照顾源源入睡后,从小睡房回到大睡房,正准备关灯睡觉,传龙走了进来。他说:“工作的事情,还是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钰锁望着他,期待他把事情的经过说得更详细一些。 “军转办是把我的档案转交给区交警中队了,可是今天中队长找我谈话,阴阳怪气的,没说让我留下,也没说要我走。年内就剩这两个月了,该上班报导的干部,都从部队结完帐到新单位报到了,就我上不上、下不下的搁住了。”他说,抱着头,坐在床沿上。 这么天大的事情,一辈子的事情,他居然说只是“一点小麻烦”。 “我想,我们是不是应该加强一下?”他说,“找一个工作,真是比登天还难,我那点拿性命拼来的英雄称号,在这儿都算不上一个,提都别提,越提别个越看不上!越怕我顶着英雄的称号吊儿浪荡,越像个二杆子,越是不要我!” 钰锁突然想笑:“你能认识到这一点,进步不小嘛。” 传龙挠着头发,竟显出一丝天真的羞愧:“你晓得的,在部队训练时粗门大嗓地喊习惯了,我一开口就像开吼,晓得的人不计较,不晓得的人觉得我这样的粗人不值得打交道。你想啊,找工作首先面对的是领导,我给人的第一印象总不行……” “啊,原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所以,钰锁!我想你帮我一个忙,我现在得到一个信息……”他走近她,拉住她的手,“明天是周末,各单位本来都是放假的,可是中队办公室明天要重新安装两部空调,中队长明天还会来办公室看一看,你陪我一起去见见他,行不行?” 钰锁深思不言,她一向不愿插手男人工作的事情,她本来就不善于跟陌生人打交道,加之十年的西北军旅生涯,加之胡凹湾村人都时常评价她说话文屁甩甩,使她显得更加不愿意与人交际。 “帮一次,行不行?你看着面善心慈,你就往旁边一站,我说话即使过火了,对方也不好发脾气。”他抓住她的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然我今年一年就过光了,丢人得很!” 钰锁抬起头,望着他:“你觉得这样做合适吗?” 传龙“腾”地站起来,在室内走来走去:“这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度日如年,一天一时一秒都难过得很!你再不给我一点底气,你再不帮我,你说,还有谁再会拉我一把?” 钰锁无奈地叹口气,抱着双臂,凝视着窗外变幻莫测的霓虹灯。 走进交警中队的高楼大厦,传龙紧张的心情,很快感染、传递给了钰锁,钰锁感觉到上楼的脚步都酸软无力。她低垂着头,有些无奈有些紧张地跟随在传龙身后,叮叮当当的脚步回音,在瓷砖间雨点般起落飞溅,搅得心惶惶。 办公室里正在安装空调,中队长不在,传龙稍一犹豫,带着钰锁来到三楼的会议室。门虽然紧闭,但里面传出了欢声笑语的声音,传龙敲了敲门,钰锁立在身后,拍拍蹦跳的心口,平息了一下心境,跟着传龙走了进去。 室内气暖如春,一个穿警服的魁梧汉子,正将一碟碟水果摆放在一个长发披肩的人面前,一款搭在椅背上的红围巾在他背后,火苗一样燃烧着。他们似乎聊得很开心,一个个激情飞扬,红光满面。 钰锁看着两人,垂下的眼睑突然熠熠生辉,她觉得时光在倒流,在她的眼里、手指缝里倒流在西北四棵树村。红房子前那片晶莹剔透,洁白如纸的雪地里,她抱着斗篷里的源源,欢送着一个日本的探险者,一个围着红棉长围巾的艺术家,他们三人的脚步,热情热切地在没有任何皱折的雪地上,吻上一行行深深的脚窝印。 “你一定要记住了,我叫阿毛,江三毛,你探家路过A市时,一提起阿毛没有人不知道的。”长发指指自己,又指指日本探险家,“他叫左藤,记住了吗?” 倒流的时光,重归的一幕,在钰锁眼里流光溢彩。她记得三毛将行李搁在雪地上,七翻八翻了许多时辰,找出了一张名片给了钰锁的,钰锁对第一次收到的两张散发着油墨香味的名片,稀罕珍贵得不得了,冷寂时会常常拿出来品味,把味的时光久了,次数多了,那两张名片渐渐在她的掌心、她的汗水里,浸渍成零星点点的碎片,如记忆一样雪藏在她的心底。 现在的交警明文规定穿警服上岗,只有当领导的周末才有资格穿便服。也只有警察给领导端茶倒水递水果的吧?钰锁这么一分析,就断定曾经的艺人江三毛是中队长了!曾是军人的麻雀在吉庆街当了艺人,曾是艺术家的三毛,倒当上了交警中队长! “您是江……中队长?”钰锁惊喜地望着三毛。 胡传龙双腿抖动着,暗暗朝穿着警服的人指了指,示意钰锁认错人了,称呼错了对象。 但是,阿毛点着自己的额头,似乎也回忆起了钰锁,热情地站了起来,伸出了那双大手:“军嫂啊!欢迎欢迎!我一早晨起来左眼皮直跳,心里就想我今天肯定要遇到老熟人,果不其然。” 传龙、警服同时盯着这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到底是四十多岁的老交警处世老练、能达,立马指着椅子,对传龙、钰锁热情地说:“既然都是老熟人,坐下聊,坐下聊!” “您一点都没变,时间对您没用,我一眼就认出了你!难怪您能当队长!”钰锁捧着阿毛递过来的一杯热茶,暖着手。 阿毛哈哈大笑着:“军嫂说话,不同凡响!不过,我可不是队长,我可不是交警。我只是在帮老朋友策划一台交警的大型晚会而已。” “六千万的大型晚会啊!老朋友,你还而已!”中队长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一抹嘴巴,“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点钱也只是从你指缝里漏出来的。钱对你来说,如同纸一样来得容易。” “啊?”钰锁回头看看穿警服的人,这才意示到自己认错了对象,有些难堪地望着他,“您是江队长?” “周末不上班,这里没队长,都是朋友!”中队长快言快语,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他们身边,对阿毛说,“你们原来早就认识啊?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他们?” “哦,他们是我在西北探险、旅行时结识的朋友!”阿毛说,“西北部队的军人,可真是吃得了苦,受得了孤独!现在社会上不少人说和平时代的军人不再伟大了,对国家的贡献不是很大,可你去西北你去沙漠里走一遭,你就会明白,和平年代军人的坚守与承受,便是一种奉献,一种平凡中的伟大!” “哈哈,不愧是搞艺术的,出口成章。”江中队长笑着。 阿毛指着钰锁:“这是个军嫂,我之所以记得她,就是在那冰天雪地里,她自己带着一个孩子住在一片红房子,在雪地里扎眼得很,扎势得很,感觉她很不容易!当时还记得她介绍说她丈夫是军区里树立的典型,因为什么来着?”他阻止着钰锁的提示,指点着自己的脑袋,“因为她爱人扑灭了一场麦地里的大火,救了几个村庄的百姓,保护了农场的上千亩麦田!” 众人都被阿毛的热情所感染,都静静地听着,钰锁不时点头肯定他的记忆力与叙述方式。 “不用说了!”阿毛激情扬溢地指着传龙,“他一定是你爱人吧?一看你们俩就挺有夫妻相。” “是,他转业了!”钰锁说,“好像就分配在这个中队。” “看看,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小!”阿毛看着中队长,“是不是,你说是不是,世界有时候真是太小了,就一片树叶那么大,我们都不过是在一片树叶上来来往往,忙忙碌碌的一只小蚂蚁!” “看看,这就是艺术家说的话!”中队长指着阿毛,将一张笑脸转向钰锁,“事业,名气养人呐,他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名片,他怎么可能老?看他那激情澎湃的样子,当然就不会老。” “人的年龄可以老,但人的心态是可以保持年轻的。”阿毛说,“哪一件成功的策划,哪一件精致的艺术作品,不是一个富有激情的人来完成的?” 中队长站起来:“你要完成的是艺术品,我要完善的是人事!你当然比我幸福!”他看着传龙,“你的档案我看了,小伙子这么年轻,阅历却很丰富,从基层连队干到团队,从团部干到师部,要不是裁军,你可能在部队还大有作为……” “那……”三双充满期待的眼睛都齐刷刷落在中队长身上。 “凭胡传龙的能力,当一个交警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中队长说,见众人充满期待的目光还不肯收回,大笑着,狠狠一跺脚,“好,我今天跟你们小两口交交底:我保证将胡传龙的关系,在过春节之前让他从部队转回来!这样总行了吧?这样你们两口子总放心了吧?” 从交警中队出来,钰锁感觉A市的上空真美丽!不仅仅是巧遇老朋友、A市名人阿毛,不仅仅是传龙的工作几经周折后,终于落实了下来!而是这件事情的成功,这次与失之交臂失去联系的老朋友不期而遇的惊喜,重建了她的自信!原来她从来不曾被社会遗弃过,原来两年后阿毛确实为兑现当年的承诺,去红房子找过她,只是她却已离开。 钰锁突然觉得,女人的心里其实是有许多间房子的,属于友谊的房间一如天空,装饰灿若朝霞,流光溢彩。那间在悠情岁月中太阳庇护着的屋子,栖居着有血有肉有激情富有创造精神的伟大灵魂,那是我在奋斗路上相逢互不拒绝的魂灵,不因时空转换,不因在时光的长河里不曾联系,因生疏而变成陌路。 更有意思的是,这次分别时,阿毛握住钰锁的手说,上次好像给了你一张名片吧?这次什么也不给了,他拿起笔准备在钰锁掌心写下一个电话号码,可是想起什么又放下了笔,他说人生的相遇,在于无意,如果刻意去寻找,人生还有什么惊喜,今天还有什么意思? 是!人生的相遇,在于无意,很多事和人,如果带着某些目标刻意去寻找,人生还有什么惊喜?所以,钰锁回到家,接到姨妈的电话,惊喜地叫了起来:“姨妈,都快十点了,您怎么还没睡?”钰锁想了想,姨妈从不会主动打电话来打搅他们的,深夜来电话,一定是有特别看重的事情需要钰锁去完成。“您有什么事情呢?” “你表嫂今天回来了……” “是吗?” “嗯。你听我说完,明天是周六,让她好好休息一天,让他们两口子单独相处一天,后天我想给她办个迎接宴席,主要就是通知一些亲戚,就在B市杂技厅旁的亢龙太子,到时你一家三口也要来啊……” “嗯,好的,那是当然。” “还有,你表嫂,你跟你表嫂还是第一次见面,总得准备一些小礼物……” 钰锁突然被姨妈郑重其事的交待弄得心慌意乱。 “是的,姨妈,您不说我也知道。” “你这个表嫂啊,对礼物可有些挑剔呢。不过你从西北带回来的那对翡翠玉镯,我转交给她了,她倒是蛮喜欢。” “是吧?没嫌弃就好……” “钰锁啊,你们近来还行吧?手头不是很紧吧?”姨妈在电话那端犹豫了一会儿,突然转变了话题,“你们先把礼物的钱垫上,宴席那天,我再单独给你一些持家的零用……” 钰锁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她用指尖揩揩眼泪,轻声说:“不用,不用姨妈!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我还是能行的,真的,现在不用租房子了,传龙的工作关系前天也开回来了,他下周一就准备正式上班报到了,我们的情况慢慢会好起来的。” 姨妈的语气越来越慈祥:“钰锁,姨妈委屈你了!不过,我只有这样里里外外帮衬着,等你表嫂心里能容纳你了,你慢慢融于这个大家庭里了,就不用有这么多穷讲究了!” 钰锁的眼泪,悄无声息滑过脸庞。如果她的婆婆像姨妈这样,能给足儿媳面子该多好! “姨妈,我明白你的良苦用心!你不用为我们操心,真的,再怎么困难,我们现在比起西北部队的情况,都要好很多!真的。” 姨妈叹息了一声,挂了电话。 钰锁挂了电话,眼泪突然像断线的珠子,悄无声息地滚落而下。她想做姨妈的儿媳真好,真幸福!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7章 突袭的波澜(1) 军婚! 钰锁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拉开窗帘,眺望着远处的天边,冬日的暖阳冉冉升起,在温柔光彩的夺目中,收起它夏日里的霸道气息,降落在高楼间的夹缝里,将金灿灿的光芒毫不吝啬地铺撒在金黄的草尖上,常绿的树叶上…… 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钰锁将传龙的新西服、源源的一套运动装,从壁橱里拿出来放在床上,催促他们起床后,将早餐的稀饭、油条、包子摆上桌,开始对着镜子化着淡装。 既然姨妈如此看重表嫂的归来,钰锁不能不重视。昨天他们一家三口逛了一天街,但商场的物品不是太贵重让他们望价咋舌,就是考虑到表嫂的身份,拿不出手。最后钰锁突然想起在武晨集团食堂吃饭时,结识的一个浙江籍员工明慧,人人都夸她心灵手巧,会十字绣、双面绣,她有一床手绣的清明上河图锦帛,据说绣了五年,新颖别致,清淡雅致,如果作为会议室、办公室的装饰帛壁,一定让人叹为观止。钰锁突发奇想,既然她送的翡翠手镯表嫂喜欢,那么这样绝无仅有的刺绣,表嫂一定会同样喜爱的。于是,钰锁在电话中对明慧好话说了一箩筐,一直坚持不卖的明慧,看在同事的份上,最后以一千八百元的价格卖给了钰锁。 当钰锁拿回了那款刺绣锦帛时,展开宋朝那繁华的商业街,那古色古香的街道、活灵活现的古商人、生动逼真的小桥流水……在月白色的锦帛上散发出一种现代唯美的青春气息。原本嫌贵嫌钰锁没事干的传龙,也在这样一卷刺绣面前惊叹着说值这个价,一针一线、一色一款,也真是亏得人家有耐心调配得齐整,这哪是一床锦帛,简直就是一朝历史,简直就能代表中国的刺绣、商业文化,但愿你那个表嫂能领情,能懂你的心意! 钰锁得意地叠好锦帛,包装在一个精美的拉链袋里,系上淡雅的紫色蝴蝶结,放进壁橱,就等今天送给表嫂,看到表嫂的欢颜了。 钰锁化好淡装的同时,传龙父子俩也正好洗漱完毕,源源想着今天可以看到姥姥、舅舅,并且能在宾馆里吃午餐,兴奋得坐在桌边拿起了碗筷,并催促着传龙说爸爸快吃,我们这儿到姥姥家坐公交,要一个多小时呢。我们快点吃完了就走! “你学习不积极,吃饭倒积极!”传龙拿起筷子,“跟你妈一样,就等着借花献佛,鼓着肚子硬撑,去讨人家的开心。” 钰锁娇嗔道:“别把话说得那么难听,我们在外面不去热笑脸相迎别人,你的工作能落实吗?你会有房子住吗?” 一串叮叮当当的高跟鞋的脚步声,从楼道里清晰地传进来。 传龙哑口无言,良久用筷子敲打着桌面说:“快吃快吃,吃完了开路!” 钰锁在桌边坐下,刚拿起筷子,楼梯间的脚步声突然嗄然而止,似乎就落在他们居所的门口。并且,钥匙相互撞击的银铃声还没消失,他们就能清晰地感觉到有把钥匙轻巧地插入了大门的锁孔,扭动着,旋转着。 桌边的人都停止了举筷,竖起耳朵,惊奇地盯着大门口。 钰锁的思维飞快地转动着,小偷不可能穿着高跟鞋来偷盗,不可能是周末的清晨,姨妈会按门铃,难道是阿珍?她想到此,站了起来,走到大门口,刚伸手要开门,门却豁然大开,对方的愤怒、惊疑显然比他们更激烈:“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不要命……” 传龙、源源被女人诈唬的声音震愣了,呆呆地跑到门口来看究竟。 “你……表嫂?”钰锁说,“我想你是误会了……”钰锁突然住了口,睁大了双眼,“你……何满香?……你……你怎么会在这儿……”钰锁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何满香怎么会有这套房子的钥匙,何满香怎么这样嚣张? 啊,何满香!她应该想到,她早就应该想到,何满香,去香港订衣服的神秘而年轻的表嫂!钰锁的潜意识里,其实一直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预感。只是当预感突然降临突然变成现实时,冰雹般砸得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没有应对的思维。她甚至于一时分不清楚,此时此刻到底谁是真正的闯入者,这套房子到底谁是真正的拥有者! 何满香,不,何香蔓同样被眼前的人惊得目瞪口呆,经过瞬间的沉寂后,她火山般爆发了,挥动着双臂张牙舞爪地呐喊着:“我不管你们是谁,我不管什么表哥表姐表亲,你们都给我滚出去,滚,滚出去,越快越好,我这一辈子都不希望看到你们,恶心……快点啊,快点,立马动手,立马从我的房子里消失,立马!”她在房子里乱蹦乱跳,指手划脚,“立马消失,在今天之内!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何香蔓喊完,大叫着我今天倒霉透了,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向楼下冲去。 豪华的包间内,鲜花芬芳,来来往往的商贾、款爷一个个都气宇不凡,出手大方,彬彬有礼。 钰锁带着源源,坐在沙发的一角,她不适合这里的气氛,她做不到像何香蔓那样将暴风雨深埋进皮层底下,用浅笑轻吟,轻柔软语的礼节,得体地周旋在每个来客之间。 钰锁刚想搀扶着姨妈,何香蔓就伸过手,撒着娇说妈您别坐这儿,坐那边,那边离空调近,暖和,安静!走,我先送您过去坐好!杨晶晶看看钰锁,看看香蔓,亲昵地拍着儿媳的手背说好好,还是我媳妇心疼人!何香蔓说婆婆只有一个,客商来了走了的,却无法计数,所以我首要的任务当然是先要照顾好您!何香蔓将杨晶晶安排到离空调位置较近的地方,帮杨晶晶脱掉黑色华贵的大衣,挂在角落里的衣架上,逗得杨晶晶笑得合不拢嘴。 钰锁无奈,端起桌上的茶壶准备给来客倒水时,何香蔓赶了过来,冷冷道,请摆正你的位置,你是我家的表妹亲戚,不是宾馆的服务员。并且高声叫喊着服务员,倒茶,倒茶……闻声而来的服务小姐与钰锁同时脸一红,在何香蔓跟前,都像做错了事情的职员。 钰锁谁也不认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热情了也是错。只好无所事事地坐在角落一隅想着心事。 刚才,在何香蔓突然冲出大门时,她被突然袭击而来的境况震蒙了,当何香蔓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时,她顿时清醒过来,她不能让姨妈失望,她不能搅黄了今天的宴席,她不能! “看看,人家多能,你一张嘴平时不是挺能干的么?”传龙说,“就这样被人白骂?” 钰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英雄不是在屋子里的吗?然后,她拉着源源,拿了包装得非常精美的刺绣下了楼。她不在乎再做一次演员,再演一场戏,她都当了十年的演员了,扮演的是孤寂和自欺欺人! “你把我们带到酒店!”钰锁在楼前,拦住了正欲上车的何香蔓,“姨妈为今天的宴席准备了很长时间,还特意通知了我们,无论如何,我们今天得让她高兴!” 何香蔓斜倚在她宝蓝石的轿车上,一手托腮,沉思了一下,一甩响指:“上车!”何香蔓启动了车不过三、五分钟时间,就反应奇快地给姚定发打了电话:“老公,你今天就不要到场吧?忙集团的事情吧!对,今天全部是女的,不是妈昔日的退休同事,就是我的死党,你来了会被她们批得狗血淋头的。对,说来说去的,还不是为了让妈高兴高兴,我现在哪还有心思凑这份热闹啊,吃吃喝喝的应酬躲也躲不掉,谁还想摊上这一档子事情啊?是,是,知道,知道让妈高兴!好,你安心工作就行了,拜拜!” 何香蔓挂了电话,手肘撑在方向盘上,歪头回望着后车座上的钰锁母子俩,眼睛里浮现出隐隐约约的不安。她嫁给的男人,是钰锁的表哥,是衷情于钰锁的初恋情人,她的婆婆,是亲手将钰锁带大、视钰锁为亲闺女的人……这些她都知道,从进了湘贵人服装厂就知道! 那年那天,从火车站消失后,害怕被胡家人抓到,害怕兜里的钱支撑不了几天,她四处寻找着工作。为了寻找心目中的爱情,她曾跟小六子四处流浪,帮人家看守果园,烧窖场……甚至是荒山野岭,哪儿人迹罕至他们就躲藏哪儿,可是在奔波中,她流产了,浑身是血,小六子居然还不放过她! 渐渐地,她厌倦了,她与小六子携带的方向背道而驰,她想回到山村过安稳的日子,被父母打骂指责的日子里,一到晚上还能踏实地躺在床上做个好梦,而无休无止的飘泊爱情,过了今日不知明日的方向,而他们最初的爱情,却正在一点点漏掉,消失,迷茫消散过后,她跑回了山村,躺倒在铺满厚厚稻草的床上,深深呼吸着散发着霉味的稻草芬芳,不愿意再离开娘家的“狗窝”。 姑姑何金菊那段时间,却频繁地往娘家跑,在床前将胡传龙夸成了一朵花、一个人物,是当将军的料,是做官的料,名扬家祖……她的心动了,她回忆起居住在传龙家时,传龙的单纯,传龙在明信片上寄给她的诗行,心里有小六子的她再装不下第二个男人的,现在她看清了小六子的真实面目,爱情的真实面目,如果嫁给一个军人过日子,在山村也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情!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8章 突袭的波澜(2) 军婚! 山村女人,就活一口气,就争一个面!可是嫁给传龙后,她还天真地以为传龙的性无能是因为心里扔不下钰锁,直到去了部队,她才恍然大悟,传龙根本就没有性功能,他的男人能力全用来换取了上报纸、得功勋的虚名!钰锁的孩子绝对不是他的,老实巴交的生根一家人或许还蒙在鼓里,可金菊多精的人,她是洞知一切的,她就渴望侄女嫁给传龙,然后等传家出狱后,再迎娶钰锁母子俩,多精明的算盘啊。可惜,事情不按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丘八婆,胡生根是金菊棋盘上的一粒子儿,而钰锁不是,她何香蔓更不是! 何香蔓清楚地记得一字不识的她,见到店面、工厂就推荐自己,她不要工钱,只要管吃管住就行了,可是人人对她冷脸相对,后来她在一些好心人的指点下,来到了湘贵人服装厂,那儿正招收大量的缝纫工。填表时,何香蔓发觉又遇到了难题。她一天学都没上,她不知道如何正确书写自己的姓名!但嘴皮底下就是出路,她求一同报名的同伴帮她填了报名表,她则请同伴吃碗面条。 没想到的是,她的报名表引起了姚定发的注意,他拿着表惊奇地问她:“你老家是在大别山区?我有个表妹嫁到了那里,好在她丈夫是当兵的。” 当兵?方圆十里八里的山村人,除了钰锁是来自A市的外地媳妇以外,再没有其他人!除了胡传龙英雄名分远扬外,也没有出现新一轮的名人!何满香脑筋飞快地转动着,她说:“是吗?幸好是嫁了个当兵的,还有点出路。我们那儿穷山恶水的,寻条活路不易。” 姚定发打量着这个口齿伶俐的山妹子,高挑,皮肤黝黑,但非常耐看:“你们那儿,出将军。” “是,战争年代出将军,和平年代出土匪!”她反应敏捷,“不过,勤劳本分的人还是绝大多数,尤其是女人,山村的女人要嘴一张,要手一双,你日后看我的工作表现吧。”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姚定发对她的关照和注意,源于钰锁,是钰锁的选择让这个都市男人对那片山村,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他时不时会询问山村,传龙、钰锁的相关情况,而她慢慢地由传话的载体,变成了回话的主体,姚定发越来越关注喜欢这个勤奋的山村女子了!只是,这么多年来,何满香一直站在明处,对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如指掌,而姚定发一直处于暗处,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包括何满香的一次爱情、一次婚姻! 何香蔓幽幽地盯着钰锁:“所有的事情,包括我现在的名字,只有你和我心里有数!” “是!”钰锁心想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姚家的事业有你何香蔓的血汗,就应归属于你何香蔓,“我会守口如瓶!” “行!”何香蔓系上安全带,启动了车,“让日子,一如继往!” 那一刻,钰锁甚至觉得女人和女人之间,如果不妒忌,如果不存在巧取豪夺,女人与女人的心灵之间,是非常易于沟通的。 这餐饭一直吃到了下午四点多,除了宾馆推出的贵宾主菜、宾馆特色菜,何香蔓还给每位单独点了480元一小碗的鱼翅燕窝。散席的时候,何香蔓说你们有车的自己开车,我就不管了,没车的就坐在这儿等一等,我一个个吩咐司机送回去,来时我包接,走时我包送!众贵族式的粉女们一个个笑呵呵地夸赞何香蔓真会来事,真讲情义,杨晶晶当年的同事羡慕地看着杨晶晶说,还是你家享福,调教出来的老头子懂养家,培养出来的儿子成器,调教出来的闺女秀气,调教出来的媳妇懂事心疼人! 于是,何香蔓走到衣架边,取下杨晶晶华贵的外套,披在她身上说:“妈,你和钰锁、源源先回去吧!”众人前呼后拥将杨晶晶送到宾馆门口的车上,为她拉开车门。 钰锁坐上车,关上车门的一瞬,宾馆里的那场华丽贵珍的欢声笑语就与她隔绝了。 “钰锁,姨妈想跟你商量一点子事情!” “姨妈,您说!” “家以和为贵!你表嫂的能干、贤惠,大家也是有目共睹的,她从进姚家的门,就在为姚家的产业、体面奋斗,也吃过不少苦,她平时基本上没向我开过什么口……” 钰锁的心格登了一下,姨妈的话题有了这么隆重的前奏,一定是何香蔓要求姨妈了,并且这件事情与钰锁息息相关,让姨妈感觉为难! “姨妈,您说!” “香蔓有一群上海的朋友,下周要来A市学习一个多月的服装设计,总住宾馆也不合适,住家里也不方便……” “哦。”钰锁浑身轻松下来,“姨妈,他们什么时候过来,我回去后就找房子搬出来。” 杨晶晶看着钰锁:“委屈你了钰锁!可姨妈也是没办法,你姨父在上海出差,靠的也是那帮朋友!” “姨妈,你别说了,我尽快租好房子后,就搬出来!”钰锁道。 杨晶晶看着钰锁,在皮包里掏出一张卡,塞给钰锁:“租房子搬家,需要用钱的地方有很多,拿着!” 不,不,钰锁怎么可能用姨妈的钱?钰锁不能这么现便的伸手,手伸惯了以后,她还会有重新起来的一天么?香蔓有本事会挣钱,香蔓的地位永远处于钰锁之上!香蔓的优点,钰锁从今天起也要想方设法让自己拥有!是,从今天起! 杨晶晶看着钰锁,叹了口气:“你就这个脾气!” “姨妈,生活的事情钱多有钱多的过法,钱少有钱少的安排!如果我和传龙自己都养不活自己,那么我们这一辈子可真是完蛋了!”钰锁强作笑颜,“等我们习惯性地向你伸手要钱时,你再失望可就晚了!” 杨晶晶这才叹口气,将银行卡重新放回包里。 “钰锁,你适合搞文字、策划之类的工作!”杨晶晶说,“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打小就水珠子一样从你的脑袋里一冒冒一串,别人都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可你的一双小手偏偏又根据自己的想象,常常制作出一些新颖别致的小玩意,还挺受人喜爱的。” 源源大笑着用手摸钰锁的脑袋:“我看看,妈妈的脑袋是不是有水珠子冒出来,一冒就长长的一串串。” 杨晶晶和钰锁被逗得大笑。笑着笑着,钰锁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悄悄侧过头,揩干泪水说:“妈妈以前脑袋里的想法水一样的出来,可是后来成了家,忘了归家的路,整天想着油米柴盐,想着你爸爸当将军,所以思想便干枯了,不再有水冒出来了……” 杨晶晶侧身凝视着钰锁,叹息着:“钰锁,你还来得及!打小你就聪明,那时人家都说我家的姑娘文静,典型的贤妻良母型,我心里却知道你并不安静,你一直有想法,一直想过得有价值,或是引人注目!” 钰锁的泪再次涌出眼眶。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姨妈!”钰锁将头靠在杨晶晶的后背上,她想这些年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所以整个人都僵直了,她忘了她曾经的创造,曾经的思想,曾经的过往! 对于搬家,传龙有种被扫地出门的愤愤不平的感觉,继而将怒火烧到钰锁身上。他说:“你真没用,你是姚家嫡亲的侄女,是姚家的女儿!可在姚家的实际地位,居然比一个乡下丫头还不如,居然比何满香都不如,何满香,她进姚家才几年?她的根基跟你根本就没法比,可她上上下左右逢源,老太太就凡事向着她,把你朝外撵……” 钰锁停了手中打包的活计,将头转向了传龙,她奇怪地发现,传龙喋喋不休的嘴唇变成了胡生根的,胡生根在对众人说我八婆没用啊,抵不上金菊的一根手指头啊,乱草无瓤啊…… “吃了人家的一餐饭,却花了我们一千八百元,抵得上我们一年的生活费呢!却换来这种结果!你真是没用,不及何满香一半能干!那天你怎么就不知道多拍姨妈的马屁,多讨姨妈开心,让姨妈就听不进何满香的话?让姨妈就把房子给我们住……” “不,她叫何香蔓!”钰锁打断他,“她是表嫂!只有我这么笨,这么死心眼的女人,才会嫁你!” 钰锁突然又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汉水汉水,临江临水,搞得钰锁的心思总是水淋淋的,总是控制不住自己一钱不值的泪水。 钰锁狠狠的一抹泪水,继续打包。这儿带花园的房子太贵了,他们租不起,他们几经寻找,通过中介,在青山区找了一套月租四百元的房子,需要过二桥,联系的搬家公司说货车只有在黎明三至六点的时辰才能通过,平时不让货车通过的。所以他们连夜得打完包,黎明时分搬家公司就会将他们带到青山的租居房,他们吵嘴时,手不能停下来,否则误事。 传龙一时无语,钰锁刚想总算清静下来了,却不料手机想了起来,又是丁妮在哭叫,哥,爸这次是真的不行了,活不长了,要住院,还有棺材也没准备,万一他要是真的一口气上不来,总不能用席子卷出去吧?你说你呀,你眼里只有媳妇,专门听一个女人的话,你有多少家当败不了…… 传龙挂了电话:“伯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有病就治病呗!”钰锁拂拂撂在面颊上的头发,脸色惨白,“还能有什么办法?” “伯想要两千块钱准备口棺材!” “哦!先看病,先安顿好活人的家后,再说死人事情吧!”钰锁拍拍手,继续折叠着被褥。 传龙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恨不得将这个冷漠、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女人一拳头砸得稀烂。 凌晨五点多钟的光景,搬家公司的汽车载着他们所有的家当,小心翼翼地驶过雾气蒙蒙、灯光昏迷的长江大桥。跟随传龙以来,钰锁先后搬过二十多次家,可没有哪一次比这次更令她觉得凄凉和心疼。 是因为阿毛一个陌生人的帮助,让她将生活想象得过于美好了吗?传龙的工作有了着落之后,她多想在每间心房里都种上一丛鲜花,让紫罗兰和百合花的芬芳,在生活中缓缓流淌。可是她忘了,生活里并不全是美好,她忘了这房子本不该属于他们,她忘了对于不属于自己东西的占有,时刻都会有一种狂风袭来,它羽翼中的利刃会伤害你,它的声音会像狂风横扫花园里的花朵一样击碎你的梦! 钰锁迷茫地想,钰锁和何香蔓到底谁更伟大一些、可爱一些?钰锁十年来无为的碌碌奉献,苍白了自己,也没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可何满香,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就在都市繁华的一隅,精彩地创造着,精彩地生活着,开始了另一种人生。钰锁应该抛弃过去的自己,重新学习吗?”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39章 圣诞的狂欢(1) 军婚! 搬家后,钰锁距上班的武晨集团遥远起来,开始每天搭乘二十多站的公交,早出晚归。清洁工是她目前唯一可以把握的一份工作、一份收入,她将清洁做成了一件艺术,武晨集团十几亩宽敞的院落,亭台楼阁,门前的石狮……她都清扫、擦拭得纤尘不染,她穿着白大褂弓成琴弦状的腰身,是集团最勤劳的身影。以致于何香蔓从皇冠轿车内钻出的华贵身影,都从她眼前忽略而过。 何香蔓是前来找集团总裁,恰谈给武晨集团千名职员订做工作服的业务。这样的业务合作,姚氏集团与武晨集团已持续了好几年,姚氏集团的千名职工都办有武晨属下医院的医疗卡,而武晨集团员工一年四季的工作服,则都在姚氏所属的湘贵人制衣厂订做。 何香蔓钻出轿车的一瞬间,视野里猛然闯入一个正儿八经认认真真、勤勤恳恳的清洁工时,嘴角出现一丝不屑。将扫地的小事也如此认真对待的女人,天生从事下贱体力劳动、挣几个小钱养家糊口的命! 何香蔓的脚步声,高傲地在羊皮瓷砖上,抛下一串串清脆的悦耳声,目不视斜的双眼,突然落在钰锁倒垃圾的身影上,嘴角浮现出一丝诧异,这就是老公当年的初恋情人?这就是婆婆当年看上的儿媳?何香蔓长吁了一口气,突然涌现出不再有情敌的空落,步履匆匆跨进集团气派的大门。 何香蔓走到七楼的总裁室,刚敲了敲门,从隔壁的办公室钻出来一个光秃着头、戴着眼睛的脑袋:“是何总啊?” “哦,李头儿啊!”何香蔓转身进了李总的办公室,“你们总裁……” “他出差了,昨天晚上突然决定的,九点多的飞机。”李头儿忙从办公室出来,用手推着门,很热情地邀请着何香蔓。何香蔓进去后解下华贵的豹毛披肩,叹息着说:“唉,昨天联系好了的,临时有变也不说通知一声,害得我又白跑了!” “没有,没有,与何小姐商谈好了的事情,我们总裁哪敢怠慢!”李副总裁忙着给何香蔓沏茶。 何香蔓听出了对方的弦外之音,喜出望外地说:“就是嘛,有什么事情找李总还不是一样?” 李总打着哈哈笑着说:“我一个端人家饭碗的打工仔,哪敢跟人家总裁比?”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拉开抽屉,拿出一份资料,“不过呢,你的事情胡总裁临走时,确实给我作了交待!” 这笔业务并不难谈,无非是裁员,确定一下衣服的准确数字,说一说物价都上涨了,衣服也应加点价的事情。这些工作环节,武晨集团似乎早已预测到了,都给李副作了细致周到的交待。何香蔓跟武晨集团总裁谈业务,轻松自如中带着某种优越感、不说自明的默契感。 “到底是李总的得力干将啊,处理事务这样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何香蔓背着包,站起身,“有你在集团撑着,他出差在外多放心、安心呐。” “哪里,哪里。”李副热情地打开门,“何小姐真会说话!要不,吃完午餐再走?” “不了,我要回服装厂,早做安排,不能误了你们的事情不是?” “何总是大忙人,我们不能为一餐饭砸了何总的千金一刻!” 何香蔓伸出手:“得了,等我有时间,我请你!” 李总亲自将何香蔓送出办公室的大门,再三说明员工的工作服一定还是让老厂家做放心,并且承诺他下午就让财务室的人将账打到姚氏的账号上。 “不急,不慌!”何香蔓春风得意地打开车门时,看着黄牛一般木讷认真的钰锁,幽幽地说:“她是谁招来的?来多长时间了?” “什么?”李总推推鼻梁上的眼镜,“一个清洁工,自然是清洁队招来的。她好像挺勤快,一天到晚手脚不闲。这个,这个来多长时间……倒是没印象。” 何香蔓大笑起来:“难怪我说今天怎么一进武晨,感觉这地儿特别干净,焕然一新似的。”她钻进车,又伸出头,“你们单位用人可要谨慎哟,小心别给你们总裁身边埋颗炸弹。” “啊?小心总裁身边的炸弹?”李总吓得直摆手,“不会,不会,怎么会?你可真会开玩笑。” 何香蔓大笑着,启动车从钰锁身边经过,回头看见钰锁依旧清扫着地面,没有直身。来这儿鱼贯而入的人们,都目不斜视,不可能有人跟她一个老实落伍的清洁工打招呼。 木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跟八婆一样不可雕塑的木头!何香蔓轻蔑地看着钰锁,疾驰而去。 何香蔓开着车行驶在滚滚人流中,她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若干年前,自己在火车站举目无亲、茫然四顾的情景,她双眼一闭,心里一疼,将车停靠在路边,陡然生腾起一股疼惜的感觉。 不幸的女人!何香蔓思忖良久,可怜的女人!为了爱情就回不了家的女人!自从让钰锁一家子搬离了自家的那套房子后,钰锁再没回去看望过婆婆,为此婆婆和老公还是对她香蔓有些微意见的。她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哪怕是看在那副清明上河图的刺绣上。 何香蔓将车开到街角广场,调转车头又行驶回武晨集团,将车停在钰锁跟前。 钰锁还在清扫着地面,目不视斜。 何香蔓钻出车,有些气恼的提高声音:“那个……那个……钰锁,对,说你呐!” 钰锁手中的扫帚应声落地:“你?也在这儿工作?” 何香蔓不屑地:“我怎么可能来这儿工作?办点小事情而已!” 钰锁暗自唏吁,看来姚氏的产业,远非是她能估量的。 “走吧,跟我回家吃顿午饭!”何香蔓迈向轿车,蓦然觉察钰锁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感恩戴德地跟上来,忍不住又回头喊着,“走哇,发什么呆啊?该不是对我还记恨吧?” 自从搬出姚家华丽宽阔的房子,钰锁心里反倒踏实安稳下来,租房扫地,才属于钰锁适合钰锁。 “不不,怎么会呢?”钰锁急切地摇着头,露出一脸的真挚,“有多大的能力,享受多大的生活,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那你犹豫什么?走吧!” “我们这儿有午餐,我就不去了吧?” 何香蔓用手抵住打开的车门,不容人拒绝:“走吧!” “那……那我去给我们组长请下假?” “哎哟!你可真是老实到了家!这不都到点了嘛,下班了,还请什么假?”何香蔓不耐烦地,“走吧走吧,把你这件大褂脱下来扔在后备箱里就行了!” 钰锁嘴唇嚅动着,但什么也没说,上了车脱下外套折叠好,搁在自己的大腿上。 杨晶晶见到钰锁很开心,想想将亲侄姑娘赶走了,让一套房子空着,做姨妈的心里终归不是滋味。钰锁十年不回来看看的倔强她是亲历过的,她为钰锁能不能还回来看看正担着心。现在见儿媳与侄女一同归来,高兴得合不拢嘴,忙吩咐阿珍多加几道菜。 “你还好吧?让你们……搬走了,传龙对你没意见吧?”杨晶晶盯着钰锁,“看你都瘦了!” “好,我过得挺好的。”钰锁说,“看姨妈说的,那本来就是你们的房子啊,他会有什么意见?” 饭桌上,何香蔓不时将酥烂的排骨莲藕汤舀到姨妈碗中,姨妈说还是儿媳好哇,比儿子强多了,知道中午回家陪陪老婆子吃顿饭,定发却从来不会有这么细密的孝心!整天就是应酬应酬,工作工作!说着说着,她又反过来不停给钰锁夹菜。 “儿媳疼婆婆,婆婆疼闺女!”何香蔓说,“就是媳妇讨人嫌,没人疼啊。” “看你这孩子说的。”杨晶晶将汤舀了一勺给香蔓,香蔓忙摆手,大叫着不用不用,开玩笑的,再吃就变成肥猪,就要被定发休了。逗得杨晶晶大笑,她说:“你这孩子,哪像做了妈的人?不过,你今天能和钰锁一起回来陪陪我这老婆子,我就很高兴了。” 四个女人的午餐,吃得很和谐快乐。 饭后阿珍收拾餐具,钰锁劳累习惯了的双手,带着一股惯性去帮阿珍收拾碗筷,却换来香蔓的不屑。 “你啊,有福不会享的劳碌命!”香蔓站起来催着钰锁,“走,到我房间里看看吧。” 钰锁犹豫着,杨晶晶挥挥手:“去吧去吧!我在家里走几圈,也要睡个午觉的。你啊,都在部队呆傻了,要跟着香蔓好好学学!” 钰锁跟着何香蔓上了楼。她的卧室,钰锁是第一次涉足,白色缕花的双层拖地窗帘,豪华的白色床罩,逶迤到华丽的白色地毯上,全套的樟木精雕家俱,五十七寸的液晶大彩电……豪华、雅致、时尚,一尘不染。 钰锁咋舌地愣在门口时,何香蔓已“哗啦”一下打开衣橱,蓦然间满壁的姹紫嫣红开遍,五彩缤纷的华贵衣裳,形状万千的精美小包,各种款式的精致女式鞋子,一层层摆放有序,展示着青春、爱情、富贵,那么热烈而懵懂地美丽着,瑰丽的点缀着女人璀璨而又丰饶多彩的生活。 “又快到圣诞节了!”何香蔓看着满橱的行头发愁,像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询钰锁,“你说,狂欢的平安夜,我该穿哪套衣服合适呢?” 钰锁看着满橱件件密密缝制的绝美晚礼服,仿若前尘作云,隔世为雾,只为在某一天,圆润地展示高贵的慰藉。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钰锁发出由衷的赞叹,“只是大冬天的……” “你以为还是在大西北呢?整天裹成一只笨熊!”何香蔓笑得花枝乱颤,“现在出门车内有暖气,进门有空调。过道里的一点距离,套上一件大衣不就行了?” 钰锁明白了,何香蔓是要参加一个上层社会的集会,到时男人清一色的深色西装,把自己的委琐隐藏起来,装扮着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而成功男人的身边,必定要跟着一个高贵微笑着的流光溢彩的女人! 这样的场景,钰锁曾在影视文学作品中见识过。 “黑色与白色,是永远不过时、永远的流行色!”钰锁看看微微有些发福的何香蔓,“不过,白色微微有些显胖,而黑色刚好可藏拙。”钰锁见何香蔓第一次看着自己露出微笑,一下来了自信,“我看就这件黑色的吧,到时男男女女都打扮得五彩缤纷的,高贵神秘的黑色,一下就能在人群中显示出你的与众不同。” 何香蔓双目含笑:“与我不谋而合!” “不过……”钰锁沉吟着。 何香蔓暗露不屑:“不过什么?” “你结识的都是上层社会的成功人士,想必他们的素质都不低,审美观都很高,高贵的黑色高雅的紫色,肯定是不少人的首选。要想突出与众不同,不如返其路而行,就选这件大红的吧?” 钰锁的话刚一说完,何香蔓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一下将那套质地精良,做工考究,款式新颖的华丽大红晚礼服,在身上比划着。 “感觉是还不错,想不到你还挺有一套的嘛。” 钰锁笑笑:“你有午睡的习惯吧!我走了!” 何香蔓看着钰锁单薄的背影,渐渐淡出视线,一个恶作剧的笑容,浮现在嘴角。到时,她要请高级化装师为她设计造型,到时她将邀请一袭布衣的赵钰锁,同时出现在狂欢夜里,同时出现在姚定发的视野里,让姚定发感觉一下选择她何香蔓,是他这辈子唯一做对了的事情!到时畏手畏脚的赵钰锁若不小心摔了个四脚朝天,岂不是给大家增添许多乐趣与笑料? 圣诞节那天,武晨集团全体员工下午四点就放了假,中上层管理干部,都开车去了中原国际大酒店,享受海鲜大餐的同时,还可欣赏到当地名角的演出,一人是一张八百八十八元的门票,其他职员领到一个五百元内级别不等的红包后,也就放假早点回家与家人共度平安夜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0章 圣诞的狂欢(2) 军婚! 钰锁领到三百元的红包,有些喜出望外地跑到更衣室,换下工作服,准备回家做一桌丰盛的晚饭,一家三口不争不吵共同度过这一夜。从部队到军营思想观念的不同,老家隔三差五来电话哭闹父亲病情又在加重,经济上的拮据……种种不利因素凝固在失去了战场的传龙心上,他变得越来越失去耐心,越来越爱发脾气,有时候会为一点小事摔盆打碗,甚至跟钰锁、源源动手。似乎脱下了军装,离开了部队,他就要将他的战场转移到家庭中来。 钰锁有时候分析觉得不是,传龙越来越不对劲,越来越像他父亲生根了。 钰锁想着,冷不丁就打起一个寒噤。但转念沉思,叫花子都有三天年,更何况是如今非常流行平安夜,在他们聚少离多穷人百事哀的日子里,过节总是从来不曾重视过的。这是他们转业后在一起过的第一个节日,理当重视一下,就当这三百元钱是意外之财,挥霍一空也没什么损失。 钰锁背着白底黄条纹、向日葵花形状的布包,匆匆忙忙跑出更衣室,准备到人潮涌动的大街上去搭公汽。包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钰锁接听时,传来何香蔓的声音:“钰锁哇,我,何香蔓!” “是你啊!你还没去参加今夜的狂欢?” “没呢。你就在你集团门口等着,我开车过来接你!” “不,不!”钰锁本能地拒绝着,本能的打量着自己一身守旧的淡黄色的西服套装,中规中矩的古板着,与豪门贵族太太们格格不入,自己完全没有面对那种豪华场面的心理准备与物质准备,想想那次为迎接香蔓在太子酒店酒宴上的表现,钰锁心里一阵发虚,“别,别!真的,我还要回家做饭。” 何香蔓咯咯的笑声传来,她说:“你当了三百六十四天的保姆和烧饭婆了,今夜不当保姆你那金贵的英雄老公就会饿死?我快到了,五分钟后见!” 何香蔓说完,不容钰锁再寻找拒绝的理由,挂了手机。 钰锁没料到,市民会如此重视平安夜,大街小巷,全是人挤人,车挤车,整座都市被人流车流,堵塞得水泄不通。 何香蔓一袭华丽的白色豹皮大衣下,艳红的晚礼服影影绰绰,高跟鞋清脆地叩响着地面。 钰锁紧跟在香蔓身后,担心自己一眨眼,何香蔓就会从她眼前消失,她就会成为今夜的迷途羔羊。 何香蔓在三楼雕梁画栋、宽大无边、暖气十足的餐厅里,步履款款。 不少阔太太们都过来问候何香蔓,香蔓浅笑低吟,脱掉了外面的大衣,一袭做工考究的晚礼晚,衬映着她流光溢彩的面容,惊艳芳魂的飘渺味道,立惊四座。 姚定发从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挤到何香蔓身边,讨好地接过她手中的大衣,交给一名服务员,含情脉脉的看着何香蔓:“往日看你千万遍,今日看你更爱人呐!” “切!老夫老妻了,还装腔作势提什么爱与不爱!”何香蔓拿着白色的瓷托盘,开始跟随一些太太们,挑拣着一些她们喜爱的海鲜水果。姚定发的目光,一直跟随着香蔓,太太们都低声抱怨着自己的老公,远远不如姚定发体贴入微,羡慕姚定发用了什么法宝,让何香蔓这些年来不仅不老,反倒越发光彩照人。 这是一次令钰锁震憾的大餐。 鸡翅、鸭脖、鹅翅、鸭哺、鸡胗……近百种她前所未见的卤菜; 醉尾活虾、大闸虾、虾尾、桂鱼、鱼块、鳊鱼、肥蟹……上百种海鲜,好看得让她无法下筷; 猪蹄汤、排骨藕汤、猪头汤、土鸡汤、老鸭汤、肚丝汤……上百种瓦罐煨汤; 银耳汤、莲子汤、红枣汤……各种养颜甜汤近百种; 各种糕点饼类、绿茸茸的蔬菜类,让钰锁应接不暇; 台港火龙果、美国鲜堤、西瓜,桔子、香蕉、香橙……只有你想不出来的水果,没有这里没有的水果; 法国巧克力,堆成了几人高、漂亮山峰的造型,不怕胖的,拿着小刀小碟切去。 柜台上摆放着几十种饮料,饮料师可根据你的要求现榨;几十种酒,调酒师可根据你的要求现场调制;还有几十种口胃的冰激凌,要什么味道,服务员会一一满足。 客厅中间的舞台上,泉水珍珠般四射。本市艺术界的明星、大腕展示着自己的拿手节目,有京剧,歌曲,魔术,杂技…… 大家吃饱了就看节目,看饿了再去吃;吃饱了就拍照,明星的风采、喜洋洋的布局,哪儿都是风景;跑累了玩热了,就吃冰激凌,大家玩得好不惬意、好不尽兴。 这样盛大的场面,已远远超过了钰锁用梦境,用幻想构筑起来的童话,一种无法驾驭的压抑和一种新鲜的刺激感,形成一种压抑的兴奋,她总是担心出错出丑,除了跟在香蔓身后,拿了几次水果外,大部分时间呆坐着不敢动弹。 钰锁觉得自己只属于观众,只需坐在被遗忘的一角,默默无言地观看。而完全融于这种氛围的何香蔓,跟在姚定发身后,浅笑着举杯从这桌敬酒到那桌,穿梭往来不停,接受羡慕祝福的同时,也将一些甜蜜蜜的语言,抛向人群。 胡传家很不情愿来这种场合,他觉得所谓的成功男人,就是把自己一切的虚荣都堆砌在女人身上,把自己的委琐隐藏起来,装扮成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而男人身边微笑着的女人,是那样颐指气使和虚荣。可是他不能不来,作为武晨制药集团的总裁,对一些重要客户,不能不前来捧场应酬。他的身边没有女人展示着他的庸俗,他因此也没必要穿深色的西装,就让一件淡黄色的夹克随意的套在身上,展示的是健康与洒脱。 胡传家前来给香蔓夫妇敬回头酒时,目光无意间落到了钰锁身上,那种置身事外的恬静,那种专注于舞台表演的淡淡的女人香味和雅致,弥漫到周边,感染着他,似一缕清风,似一首小诗,似一段轻音乐,流淌到他心间。 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记忆,瞬间将胡传家点燃。 胡传家突然举着杯子来到钰锁身边,抑制不住兴奋:“钰锁!”他冲口而出,没有丝毫犹豫,“钰锁,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 随着胡传家的声音,所有的目光都朝钰锁汇聚。站起身正举杯迎接胡传家的姚氏夫妇,没有料到胡传家突然调换了敬酒对像,尴尬地回过头。 钰锁脸色憋得通红,说不清是惊讶,还是他乡遇故人的惊喜!她恨不得有个地缝藏身,她习惯呆在一角,习惯被遗忘。猝不及防的倍受关注,只会让她像一只受惊吓的兔子,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对。 “你……胡传家?”钰锁站起来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你……”她很想问询他是否回过胡凹湾,“你妈……很想你……” “哈,你真以为你是观音菩萨,能救全世界?”胡传家果断的截住钰锁的话题,截住曾经过往的记忆,“先救救你自己,先让自己脱离苦海再说别人,好吧?” 钰锁垂下头,有些不知所措。今日财大气粗的他,已不是当年的胡传家了!钰锁有些生自己的气,自己竟然在曾经的强奸犯跟前,有些气短理亏似的。 十年的风沙竟然让她美丽如昔,十年的磨难竟然没让她变成一个唠叨的黄脸婆!十年的时光,她好像只是被存放在西北沙漠里一只巨大的冰箱中,一经拿出,单纯羞涩如昨! 胡传家心中的某根柔肋,被钰锁深深打动,他盯着她,柔和低声地命令着:“不提以前,不说今后!你我速成一对敬酒同伴,相信还是可行的吧?” 众人起哄:“那行,那行!胡总今天哪来那么多客套话?都不像平常的你了!” 何香蔓暗间捅捅钰锁,钰锁硬着头皮举着酒杯,与胡传家并排走向欢腾的人群,她满脸绯红的羞涩,恰如胭脂点染。 姚定发看着钰锁由最初的紧张变得从容,暗暗松了一口气。 何香蔓看看姚定发,再看看钰锁,她的着装虽然正统,但全身的整体搭配却富有格调,套装上点缀的小小胸花,与鞋带斜系的小小黄花,遥相对应,那感觉就像静静地聆听悠远的风笛,清清远远而又沁人心脾。 难怪姚定发当初会爱她入骨,她即使是身着一袭布衣,香蔓也能从她简单朴质的外表下,捕捉到这种不凡的感觉。 狂欢夜最后的一个节目,当场评选一位“今夜最灿烂太太”!何香蔓匠心独具的大红晚礼服,华贵的白色貂皮大衣,红与白,冷与炽,与众不同的完美服饰搭配,使她脱颖而出。当她上台从主持人手中接过奖励的价值一千八百八十八元的港台真皮包时,她将欣赏的余光折射到钰锁脸上。 狂欢结束时,何香蔓对钰锁变得亲切随和起来,挽着钰锁的手臂,双双朝停车场走去。 胡传家与姚定发,在她们身后相跟着谈些经济、国家之类的男人话题。 何香蔓看人是入骨的,权衡度势的,她蓦然觉得钰锁虽然不是很漂亮的,也不是很聪明的女人,可她的漂亮和聪明,恰到好处地搭配成一款独特的优雅。她的优雅属于这个时代,有几分随意,又像邻家姐妹,只是一个浅笑,只是一个眼神,她平民化的优雅,她军嫂的神秘,就像给日常平淡的生活放了一束不刺眼却耀眼的烟花,会让许多男人为她着迷。 精明的何香蔓,先在心里审时度势,百折千回,权衡了利弊后,轻轻松松作出收伏钰锁的决定。 何香蔓挽着钰锁,正要钻进自家的轿车,蓦然瞥见胡传家朝他们这边看着,立即拉着钰锁走过去:“胡总,要不你送钰锁回家?我突然想起有份文件掉在办公室里,我们得先去趟办公室!” 胡传家打开车门:“求之不得!” 钰锁踟踌着,望望何香蔓夫妇。 何香蔓暗暗捏捏钰锁的手:“去吧,胡总早就不是当年山村毛手毛脚的肤浅小伙了,他与我们是多年的生意合作伙伴,豪放仗义!”何香蔓推搡着钰锁,“上车吧,上车吧!我还得去趟公司,有机会我会找你好好谈谈的。总是这样畏手畏脚,小里小气的,都要被社会淘汰了!” 胡传家问清了钰锁的住址后,启动了车。 钰锁脑海里像被记忆塞得满满的,又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钰锁望着胡传家,找不到话题,手脚拘泥得不知如何叠放。 这种情绪感染着胡传家,为打破这种沉闷,他随手拧开了车内的电视机。 钰锁的目光飘向电视,她紧靠着沙发靠垫的后背,突然绷得笔直,双目盯着电视屏幕,仔细地端详。 屏幕上,一个占据了她内心世界、却早已淡出了她现实生活中的高大身影,真真切切出现在她视野里屏幕上,高大身影提着粮油,在一群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进入到一户户孤寡老人的家庭…… 解说员的声音如天籁之音:“在这万家欢腾的狂舞之夜,省统战部长宋大鸣,却率领相关工作人员,给孤寡老人送温暖……” “宋大鸣?!”钰锁脱口而出,看看驾车的胡传家,忙掩饰着,“宋……政委也在本市?据说他不是创办了一家转业军人大厦的么?” 胡传家笑笑:“宋政委?他不是,他是宋部长!” 钰锁哑然失笑,宋大鸣在西北部队时,身分的确是宋政委,她和传龙、全部官兵都是这样称呼他的,而现在他身在A市,与胡传家、与一些商界款爷们交往时,的确是宋部长了! 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在涌出涌进,一切都在改变,不变的也许只是钰锁的梦? 钰锁的指尖在裤腿上轻轻划着,指尖流淌着胡传家看不懂的情愫,从心口到掌心。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1章 突来的机遇(1) 军婚! 钰锁将门铃按了许久,胡传龙并没有前来开门的迹象,胡传家好奇地看看手机,时间刚过十一点,于平安夜不算很晚。传龙总不会因为这个而生钰锁的气吧? 钰锁并不知道,传龙此时正在接丁妮的手机:“伯真的不行了,呜呜,哥,我伯我大好可怜呐,伯大村里人都说我家现在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伯和大就你一个独儿子,你不管谁管?伯和大要是生了两个儿子就好了,就不指望你了……” 钰锁半天叫不开门,只得掏出钥匙,插进匙孔。 钰锁推开门,传龙恶狠狠地挂掉手机,眼睛阴森森地闪着凶光,钰锁倒退一步,吸了口凉气。 “你还晓得回来?你还晓得有个家?”胡传龙红着眼睛,抓住钰锁的双肩往外推搡着:“有本事你就别回!你就死在外面!我的两个大人可怜呐,他们再老实再无用,总是你的两个大人?他们是死是活你管过没有,打过电话问候过没有?” 钰锁整个蒙了,这样的电话基本年年月月都在重复着,传龙不是刚从老家探亲回来吗?钰锁的思维还停留在狂欢的余辉中,思维还不能同传龙愤怒的事情对接上。 面对愤怒的传龙,钰锁能做的只能是躲避。此时,姚定发和何香蔓从天而降,应声跑来。 …… 钰锁浑身上下青一道紫一道的新旧伤痕,一览无余地展示在杨晶晶面前。 阿珍用棉签蘸着药水,轻轻涂抹在钰锁的伤痕上,她有时被钰锁身上深深的淤血块惊得暗吸口凉气,可看看钰锁平静木讷的样子,心里暗暗断定这是个饱经男人折磨的女人! 姨妈看着钰锁,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地抱怨着,你这不争气的东西,跟你妈当年一样啊,人叫你不应,鬼叫你直跑!自找,统统是自找!你说你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路你偏行!你这死东西别在我眼前晃我眼不见为净倒好,可是……可是你转来转去将你的肉拿去割下喂给别人吃了,将你的骨头给人啃了,却落不到半点好……杨晶晶的眼泪流了下来,你不是口口声声对姨妈说你过得挺好吗?这叫好?你就捂着眼睛骗鼻子吧! “其实,现在醒来还为时不晚!”何香蔓洗了澡,换了一身纯棉印染花纹的睡袍、披着一头烫发进来,“不是我说,传龙那家人谁惹得起?对外人点头哈腰唯唯诺诺,抠出鼻涕眼泪四处诉说着自己的不辛,你说这样的人家能待吗?” 杨晶晶抬起头孤疑地看着何香蔓,钰锁忙瞪了她一眼,香蔓自觉失言,噤住了声。钰锁愿意过去的一切都像谜一样流走,不要再让过去来引爆现在的幸福。 “其实,传家比传龙强一百倍、一千倍都不止!”香蔓交叉着双臂抱在胸前,用新的话题转移杨晶晶的迷惑。“今天晚上要不是看在钰锁的面子上,不是看在同乡的份上,定发和传家还不只是这样教训他的,什么英雄!也只有你钰锁拿着棒槌却当真(针)。” 姨妈不满地看了一眼儿媳:“都三十多快奔四十岁的人了,一个个都像长不大的毛头小伙,还打架!你说你,平时挺拿事的,今晚也跟着瞎起哄,都是什么狂欢夜的洋节日给闹的。” 香蔓看看钰锁,吐吐舌头。 杨晶晶接着说:“你怎么把那个花花商人跟咱们钰锁联系在一起?你还嫌咱钰锁受的罪不够多、命不够苦?一个是玩世不恭、狡诈之人;一个是缺心眼死心眼的人,就是离婚不嫁了也开不得这种玩笑。” 何香蔓轻轻一笑:“妈,你这思想老土落伍了!要我说啊,凭钰锁的条件闭着眼睛到大街上踢一个男人都比姓胡的强!传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坏,也不是你听说的那么一回事。有事业的男人嘛,谁身边不围着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谁背后没有一点绯闻?我就这点看不起男人!” “你这疯丫头可别瞎说啊,我家定发还不是在你手心里给拽得紧紧的?” “是啊,因为他有个好母亲嘛!”香蔓轻淡的一句话就化解了婆婆隐隐的不快,“好母亲就是儿子的一所好学校嘛。” “看你这一张嘴,钰锁要是有你一半的乖巧我也就不操这个冤枉心了!”姨妈叹口气,“唉,当初也多亏你鼓励定发承包下棉纺厂……” “妈,话可不是你这样说哟,我们家钰锁其实还是大有希望的。”香蔓对钰锁显得空前的友好起来,“传家这个人其实真的不坏,有经商智慧,有经济头脑,能屈能伸,他唯一的错就是养了一大缸肥硕的鱼,却不知道应该抓起哪一条放进他机密的心瓶中。可是凭多年的生意交往,我敢断定他对咱钰锁情有独钟!” “这……”钰锁一震,她不能在十年的感情还没结束前,就考虑新的感情,“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香蔓笑笑,拍拍钰锁的肩:“你再不抓紧时间就来不及了!你好好想想,你到底图姓胡的什么?有钱人要的是女人的美貌和青春,而没钱的男人常常扯起爱情的大旗,不仅要的是女人的美貌和青春,还要女人的命!命,懂吗?你不仅要做男人的保姆,还得为他家老小、他的村人、他的族人付出你的一切!这些,80后都看透了的问题,你还看不穿?” 钰锁呆呆地看着香蔓,这些理念她从未曾听说过。 “如果你不想改变,如果你不救你自己,菩萨也是救不了你的。”香蔓拍拍钰锁的肩,上楼回到卧室。 姨妈看看钰锁,叹了口气:“唉,你要是有香蔓一半的精灵,我就不会为你瞎操心了。” 姨妈和阿珍出去后,钰锁待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腾沙漠的飓风,卷起满天黄尘向她袭来,在她心里汹涌成滔滔江海…… 钰锁第二天红肿着眼睛来到集团上班,当她穿着白大褂弯腰做清洁时,一辆豪华的凌志轿车停在她身边,胡传家从车内走下来,张大着惊诧的眼神。 “难怪昨天晚上临回去时,何香蔓还半真半假说我们基本上是天天同吃一个锅里的饭!”他倚着车看着钰锁。 钰锁从何香蔓的介绍中,当然知道胡传家就是武晨集团的总裁。她拘束地站着,实在有些玄惑世事的无常。英雄胡传龙变成喜怒无常的穷人,而当年的流氓胡传家却一跃而成风度翩翩的上流社会中的人物。 传家突然走过去,拿起钰锁手里的扫帚,一使劲抛得远远的,扫帚在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在草坪上。 “这个不是你干的。”他拉着钰锁的手,“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钰锁踌躇着。去,意味着什么?十年前的事情似乎都没在任何人心间留下痕迹,如果钰锁一味固执,反倒显得心胸狭隘,长不出另一片广袤的风景。 “你担心我会吃了还是怎么着?”传家命令钰锁坐进车,关上车门:“在部队都呆傻了吧?” 轿车,在经典咖啡语茶前停了下来。 传家钻出车,径直朝咖啡厅走去,完全不准备征询身后钰锁的意见。钰锁望望豪华的大门,犹豫了一下,拉拉衣襟,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 这是本市唯一一家意大利风情的咖啡名店,装饰古朴典雅,腥红的地毯与巨大的白玉兰吊灯,遥相辉映,各种绿色的植物,在柔和灯光的映衬下,宽大的叶片翡翠一般,折射着绿茵茵亮晶晶的光泽。 传家径直越过大厅,上到二楼,指了指巴西厅,身着旗袍的服务员,应声为他们打开包间的门。 传家站在门前,对钰锁作了个很绅士的请的姿势。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布局典雅,灯光柔和,音乐轻柔。 钰锁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慢慢融入这种温馨的气氛中,微笑着看传家点着茶点、咖啡、果汁。她既然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局面,就不如静静地接受安排。 传家点完所需用品,服务员应声退出去后,他在钰锁身边坐了下来。 “你应该属于这里,属于这里的高贵优雅!”他说,“你怎么能去给武晨集团扫地?你怎么能去干这种粗活?真不知道你那位英雄是怎么想的。” 钰锁温顺地垂下头:“不关他的事情,是……我自己想过得充实一些。”她抬头看着他,“你觉得扫地很丢人?要是以前在扫地时冷不丁遇到一个熟人,我想我会无地自容,但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不再这样认为了,自食其力,有什么不好?你要知道,以前我在腾沙漠周边的村子里居住时,在军人服务社上班的家属,每月三百多的月薪,羡慕死我了!可不管我多努力多有能力,都不可能因为我是英雄的妻子,而轮到安排我!” “不错,做清洁是一份工作,但做清洁的人只是一个人力、一个劳力,而不是人力资源,不是人力资本!” 钰锁迷惑地看着他,他确实不是当年山村里的传家了,有一种令她陌生的见多识广的气度,有种成熟的魄力,有种功成名就的自信和儒雅。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记得你在部队时挺喜欢阅读、挺喜欢文学?” 钰锁点点头:“这些年来我一直保持着这些习惯,也发表过一些作品。” 传家点点头:“这就好办了,这就好办了!武晨集团多一个清洁工少一个清洁工都无所谓。” 钰锁迷惑地望着他,不知他葫里卖的是什么药。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放在掌心中摩挲着,眼睛笑成两叶上弦的月牙。 “你还得回家跟你的英雄商量好了再回复我?”他松开她的手,将头仰在沙发背上,肆无忌惮地狂笑着,“十多年前,他在那片巴掌大的沙漠里可以凭借他的英雄名气,吓唬一村人!现在不可能了,他只不过是一条可怜虫,昨天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看我们怎么收拾他……” 钰锁垂下头,像做错事的孩子:“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的错?你到底错哪儿了?说给我听听!”他盯着钰锁的目光渐渐变得严厉起来,“不要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又不是什么光荣骄傲的事情,值得你这样去大包大揽大抢?” 钰锁尴尬地搓着双手,愤怒也不是,笑迎也不是。 传家抬抬屁股,将身子移近钰锁:“源源……源源……我想问你,源源到底是谁的孩子?” “你为什么问这个?”钰锁感到一股冷气,慢慢从她的后背,凉丝丝地传地到脚背,全身发麻,她站起来走也不是,坐也不是。 服务员托着各种茶点适时而进,打破了这僵硬的气氛。 “不许打破他现有的宁静生活!”钰锁良久吐出这句话。 传家点点头:“好!一切顺其自然!其实,传龙的事情,我都问过香蔓了!”传家摇摇头,“你看我,都过去的事情了,还提它干嘛!”他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钰锁坐下,“扯那些个蛋,对不起这里的气氛,对不起这里的消费是不是?你坐下来,我不会吃了你!” 钰锁无奈地坐下来:“以后不要问这件事情行吗?传龙也许不是个好丈夫,但还是个孝子和好爸爸!” 传家不置可否地指了指桌几上的咖啡。白色的细瓷托盘上,两只小巧玲珑的细瓷杯里,飘荡着咖啡苦涩的气息,牛奶在透明的塑料薄膜里,封装成一个小巧玲珑的果冻形状,可爱的趴在托盘上。 他熟练地撕开封口,将牛奶兑入咖啡中,中药一样幽黑的咖啡,立马镀成了一层奶白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2章 突来的机遇(2) 军婚! 小茶几上的白沙糖装在黄蝴蝶一般大小的纸袋里,一袋袋在托盘里组成一个太阳温馨的图案。 他拆开小纸袋,倒入兑好的牛奶咖啡中,这里的白沙糖与任何超市购买的沙糖有所不同,是那样细小柔腻,但绝不是粉末,在倒入的过程中,看得见沙糖一颗颗、针尖般闪着晶莹的光泽。 传家的一举一动,雪花般悄无声息地飘进钰锁的眼帘,她等传家完成了调配咖啡的整个过程,才拿起面前包装成果冻形状的牛奶,依照着传家的葫芦样子画着瓢,兑好咖啡,加入白糖,用勺子细细搅拌着,优雅而享受的样子。 一勺入口,香甜细腻如丝绸般的感觉,缓缓滑过喉道。钰锁第一次喝咖啡,就喜欢上了这种浓香扑鼻、甜蜜如丝的美好感觉。 传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犀利的目光充满一种野性的温情,他结合了金菊、得根的精明与锐利,生活的磨砺又使这种凛性深藏不露。他盯着她,她喝咖啡的样子性感极了,嘴唇微微启开一条缝,鲜红的舌尖红梅一般探出头,与唇并排着轻轻饮啜,咖啡的热气,将她的唇氤氲得花瓣一样鲜红温润,好像她轻品细饮的是一杯殷红的桃花水,而绝非淡灰色的咖啡。 传家的某种记忆一下点燃。钰锁站在胡凹湾青绿的高坡上,乌发飞扬,裙裾翩跹,飘舞得像一朵出尘的绿荷,美丽得像荒村里的奇迹。传家当时正处于不服城市水土、又渴望融入都市红灯绿火的状态,回到山村常常抱怨山村白天没屌事、晚上屌没事,总是说些不咸不淡的成人笑话以取乐枯燥无味的日子。钰锁的飘然而至,曾引起山村的骚动。大家晃动着裤裆里鼓囊囊里的家伙,羡慕而妒忌的看着传龙。尤其是女人,失衡的心理唯有将钰锁贬低得一无是处,才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这个女人,悄悄改变了传家的命运,人生理念和追求。他在荒山野岭中曾放任自流、自暴自弃过。后来,他为这种放任自流的野蛮方式得到相应的惩罚了,他出狱那天下了车,疾步如飞想早一分钟早一秒钟投奔到家乡的水土、家乡的草木之中。他双脚被草丛一绊,倒在柴禾中。他听到父母与村人的对话了,父母是准备启程去火熘畈迎接他的。哈,他这种人也值得迎接?等父母远逝了,山风安静下来,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真正站了起来,不仅仅是肉体从草丛中的站立,还有一股热望从心口破土发芽的动力,尽管这动力还很不成熟,甚至是迷茫与盲目。 “当时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去干什么!但是我清楚无误地告诉自己:如果我不干出一个样子,混出一个人样儿来,我永远不再回到山村!”他喝了一口咖啡,“人,只要先有思想再配以行动,就会存在改变。” “那,后来呢?”钰锁缺乏行动,但是个好听众。 “A省人嘛,山旯旮里的人嘛,想要在外面出人头地,身上的钱又不多,来A市当然是首选。”他说,“好在我在火熘畈待了五年,你信不信?在那儿待着,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可我是为一个女人,为爱情坐牢,不是偷不是抢,说出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说:“其实,哪一场战争不是为了女人、不是为了争夺我们脚下的土地?”钰锁明净狐疑的眼神,是他不用设防一吐为快的动力,“三年的牢狱生涯,为我存下了第一桶金——坚强和忍耐!当我几乎身无分文地飘流到A市时,我白天靠捡破烂、晚上睡人家的屋檐为生,无所事事的我居然在一张废报纸上,发现了一则处理牙膏的广告:由于房屋拆迁,一家牙膏厂商急于腾空仓库,急于将上百万支市价两元一支的牙膏,处理到仅为五毛的销售价格。” 钰锁安静地听着,大款不是生来而有之,而往往是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中,寻找到机遇。 “牙膏的生意太微小太不起眼了,这么大的一笔生意居然被当成废报纸垫着等车人的屁股!”传家当即将报纸揣在怀里,找到当年的狱友,凡是在狱中打过交道、回来后正备受身边环境冷落、困惑的狱友,大家都渴望寻求一条让人刮目相看的路,所以他的举动,立即得到出狱后的朋友们的支持,大家都服他,是因为他年轻有头脑,敢说敢干,狱友不以他为耻,反而开玩笑时都叫他“情圣。” “快手不及众人,一人有志加上众人出力,这事情就凑成了!”他说,“我带着从天南海北凑起来的钱,连夜赶回A市,承包下所有的牙膏。” “你说,我是不是要感谢那几年的牢狱生涯?”他盯着钰锁,“如果没有这样的历程,我肯定跟父辈一样,心比天高行比地矮,大事干不了,小事不愿干。只有经过这样的磨炼,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心才会踏实下来,才会着眼于这样毫不起眼的小事。” 满满一仓库牙膏,将有些压瘪的稍加整理,将有些破损的重新换一下包装,将有些粘连颜色互染的牙膏管托运到江水边去洗涮……传家日夜不眠地整整忙了三个多月,才将近两百万支牙膏清理一空,转手以一元一支的价格,成批转让给日用品批发商,再由他们以一元五角的价格批发或两元一支的价格零售到市场…… 这笔毫不起眼的牙膏生意,转瞬就让胡传家成为百万富翁。他还掉所有借款,酬谢完他在运筹中所有给他借过钱、提过建议与信息的人,还纯赚了近八十万元。 “五六年前,有这样一笔钱,也算是一笔巨款了!我曾想过打道回府衣锦还乡好好炫耀一番,曾想过请老家所有人大鱼大肉吃喝三天,可是后来看到了姚定发的事业,才知道我不能限于小农思想,我还得在商海中博击、创新、进步!所以,后来我拥有了现在的实业。” “啊?就这么简单?” “是,就这么简单!事情的成功既是偶然,也是必然!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不过你要记住这一点:有了想法后,要立即付诸行动,不能陷于睡时千条路、醒来旧路行的漩涡!” “一个失败落魄的人,对人对物会变得更尖刻苛求,而一个成功的人,更懂得感激。我开始恨自己也恨你,谁叫你那么扎眼,那么惹我?可是后来心想如果不是你钰锁,我不会陡然来到这座城市,不来这儿我一辈子就不会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如果不是在狱中平素的锻炼,我不可能有这么干练的眼光果断的决定,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魄力义无反顾地拿下这笔生意,不可能这么吃苦耐劳、干脆利落地一口气处理好这笔生意。” 冬日清晨里的风,带着水雾般的潮气,寒冷丝毫不因本市火炉的称呼而有所收敛,有所缓和,阴湿湿的寒潮反而使这座城市的冬天显得更加阴冷。 钰锁来到集团清洁室,搓搓冻僵的双手,打开壁柜取出清洁服,再将随手携带的小包放入柜中。 “您请上二楼策划部领取新工作服!”门卫走过来,恭敬地对钰锁说着。 “什么?”钰锁失去了反应能力,她的工作服是新发的啊。 “扫地不是您干的活,你调到策划部坐办公室了!”门卫强调。 “什么?”钰锁完全失去了反应能力。 “这事是集团决定的,你上二楼人事部问问就清楚了!” 天蓝色呢子制服式工作套裙、乌黑发亮的长筒马靴,衬托得钰锁的身材更加窈窕凸凹有致、皮肤更加白晳光洁,长发束在脑后带网状的大黑蝴蝶发夹里,典雅别致。钰锁在洗手间宽大的镜子前凝视良久,质地优良的布料穿在身上,让她有种细腻的沉甸甸的厚重感。 钰锁推开策划部的大门,空调温暖的气流包围着她,她脸上像擦了胭脂一般泛起薄薄的一层胭脂红,针尖般的汗珠点缀在她小巧珑玲的鼻尖。 豪华的红木地板,晶亮的玻璃格子间,既透明又神秘地包裹着一个个正在操纵电脑的慧洁而优雅的女职员们! 钰锁在这些年轻靓丽、自信而胸有成竹的新同事面前,被蜜蜂突袭一般感到了一阵自愧形秽的疼痛。不掌握这行,自然有种心虚的谦慎。 前台的明慧站起来,对钰锁微笑着礼貌地点点头:“你好!我叫明慧,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策划部来!”然后向钰锁介绍了另外三个同事,大眼睛的青景主管网络、摄影,高挑个儿的颜良主要校对文字。通过明慧的介绍,钰锁知道了她们都是八十年代生人,有着本科学历并且都在带薪读研。她们面容娇好,皮肤白里透红,曲线玲珑,气质典雅可人。 钰锁总以为这样的人,只能是在电视上才有缘得见;面对她们,她感到了自己的卑微与渺小,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对了,还没介绍我们的陈部长!明慧责备地的点点自己的额头,带钰锁进入到另一个小套间内,只见全自动化的办公室内一个戴黑色近视眼镜的帅哥,一副白面书生的样子。他统筹内刊的所有文字、图案,把握内刊的宣传方向。他不过三十岁,却是策划部部长。 钰锁忐忑不安地走出陈部长办公室时,听到青景捧着水杯,站在颜良的格子间门口,笑嘻嘻道,这不是扫地的么?有什么通天本事一下跑到这儿跟咱们平起平坐? 颜良朝钰锁努努嘴,干活干活,少发布小道消息。 明慧领着钰锁坐进另一个整洁的格子间:“这是你的座位,这是我们李总批示专为你配制的新电脑!”指指文具箱内一排排整齐的书籍,拿出一本印刷精美的《武晨》内刊杂志说,“这是我们集团的内刊杂志,你先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联络的事情,请随时叫我!” 明慧回到了前台电脑前,灵巧的手指敲着健盘,娴熟得像在小小的黑色健盘上跳着手指舞。 钰锁呆呆地看着明慧,坐下来才发觉,她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第一次见识的电脑,她在电脑屏幕上摸索着,不知如何打开这道令她望而生畏的神秘,只得一任头脑里的思维信马由缰。 钰锁换工作了,从一个清洁工一跃而成为一个所谓的白领阶层,换完工作服从洗手间到策划部短短的距离,她的脑子里一路都在回荡着总裁胡传家的话:“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清洁工是一种人力、劳力,但不是一种人力资源,不是人力资本。武晨集团多一个清洁工不多,少一个清洁工不少,可是一个好的策划,一个好的点子,一个人力资源,于武晨却不可多得!我想把你由人力变成资源,可总归只是想,而能不能则只有你自己来决定了!响鼓不用重锤,你自己好好把握吧,不论是过去,还是以后,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是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天上不会掉馅饼,钰锁心里清楚不管自己与总裁之间曾经是怎么样微妙的关系,她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掌握这一切,做出相应的成绩,她就没有资格进入这儿、坐在这儿……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种一步登天的改变,是源于十年前的那场灾祸的弥补? 钰锁心有不安,钰锁渴望寻找一种心与心的高层次的对话与主张……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3章 雪夜的选择(1) 军婚! 钰锁抱着武晨集团的相关资料,轻快地穿过花圃光洁的石子小径,直抵姨妈家的别墅区,却意外地发觉传龙正蹲在路边的一株四季青下吸烟。见到钰锁,他有些诧异,在迟缓地站起来时,一瞬间他甚至有些眩晕。他总以为这个没用的女人离开他会活不下去的,会很快哭丧着脸求他开门、求他原谅!可眼前的她面色红润,衣袂飘然,端庄中不失秀丽! “你……跟我回去吧。”他说,扔掉烟,狠狠地。他打量着她,“看样子你还真混了个一官半职?” “感谢你平安夜的无情!”钰锁说完,转身想走。 钰锁这几天通过内刊,知道武晨集团是一家从事新药开发、药品生产、药品经营、医疗投资、房地产开发、学生公寓和老年公寓开发及物业管理、旅游饭店等集科、工、贸为一体的跨行业、跨地区的企业集团。公司注册资本壹亿元人民币,总资产逾两亿元,以制药为主产业…… 钰锁通过文字、照片,感受着武晨集团的强大,她被企业磅薄的气势、丰富的资产给吓住了。 突然间,所有员工都必恭必敬地站起来,一律不卑不亢地称呼着:“胡总好!” 钰锁也本能地站起来,呆呆地看着胡传家,不知不觉两颊绯红,窘迫于自己的无知,对胡传家的提携既感激又恼怒,她心想胡传家啊胡传家,我的老底别人不知你还会不知道吗?十年的沙漠生涯,十年与社会脱轨的军嫂生活,叫我如何适应眼前的工作? 胡传家看了看钰锁,问了些员工下期内刊的事情,很快离开。 钰锁重新坐下时,抬起头,一下看到洁白的墙壁下,是硕大的集团经营理念—— 理念+拼博+创新=成功 迂腐+懒散+保守=失败 这两条理念,醒目如血的红色字体、阴郁如锅底的黑色字体,鲜明对比地刺激着钰锁的视神经。她骨子里一直暗蕴着敢拼敢想、不甘落后的思想与主见,可她固守着的何尝不是迂腐与保守?! 这两条理念像两把血淋淋的匕首,直抵钰锁五脏六腑的热望。一切要重新开始,从零开始。这些天,她在明慧的指导下,学会了电脑开机,知道何为五笔打字,可是具体操作起来,还是有相当大的难度,只有通过学习、才能消除这种遥不可及的神秘感。 钰锁看着传龙,抬头看看天色,阴湿湿的天空变得苍黄,好像要下雪的样子。 “你早点回去吧,好像要下雪了!”她幽幽地叹息着,“而西北的雪早就下开了,我和源源搭火车时就下开了!” “你还是爱我的是不是?”传龙一把捉住钰锁的手,“你跟我一起回去。” 正在这时,别墅区宽大气派的防盗门一阵脆响,姚定发、何香蔓夫妇陪着传家欢声笑语地走了出来。何香蔓惊喜地叫着钰锁:“我们在楼上等你半天了!听说你近来干得不错,挺有进步的,胡总今天专门请客要去香格里拉庆贺一下!” 钰锁迟疑着,香蔓暗暗捏捏钰锁的手。然后提高嗓门对姚定发喊着,“老公,你快去车库把车开过来,好冷啊,都要下雪了!” 不一会儿,姚定发将车开来停在众人面前,传家打开车门,让香蔓拉着钰锁先上了后座,然后自己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干脆利落地关上了车门,没有谁与传龙客套一句半句话,他们眼里似乎根本就没有传龙这个人。 钰锁从奔驰的车窗后望着,传龙抱着头蹲在路边,她的眼睛从后窗转向苍黄的天空,视线渐渐模糊…… 胡传家送钰锁回到姨妈家时,天空果然飘起了雪花,是那种大朵大朵、水气颇重的六角瓣儿的雪花,落在地上便化为水,有的却是晶莹洁白地镶嵌在楼顶、树枝树叶间,重塑着城市里风情万种的夜景。 胡传家拉着钰锁的手说:“我就不上去了,但我的话请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 钰锁心烦意乱地点点头,正欲上楼,传龙从黑暗处冲了出来,一脚踢向传家,大骂着传家瘪三。他头发凌乱,胡子拉茬地在花园的翠柏间转悠着,畏缩着,显得有些弓腰驼背。 钰锁扶起传家,冲传龙道:“你怎么还在这儿?怎么还不回去?” “回去?我一个人回到那个冷冰冰的窝跟在这儿有什么区别?”他朝传家点点头,“过来,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传家朝钰锁摆摆手:“雪越下越大了,你先上楼!有什么事情我明天会转告你的。” 钰锁看着他们在大树的阴影下交谈着,雪花一片片落在他们头发上,黏在衣襟上,只得单独上楼。 钰锁想着刚才他们一行四人跟随姚定发在香格里拉的一幕,心里突然对传龙泛起一阵内疚的情愫,尽管理智最终占胜了贪欲,但在她尘封的道德观念面前,她依旧有种伤害了传龙的负罪感。 在香格里拉装饰得火树银花般的包间里,何香蔓对钰锁热情极了,不停地给钰锁夹菜的同时,开着试探传家的玩笑。 “源源这孩子真不错,会吃饭爱学习,别看他没上过什么重点小学、没有参加过奥林匹克之类的培训,但好像天生接受了他爸妈的优点,聪明乖巧得很,”她说,“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传龙一家人,生不出来这么有心计的孩子。” 胡传家强烈地感觉到了钰锁浑身的颤栗与不安,他已犀利地意识到源源应该是他传家的孩子! “我劝你啊,长痛不如短痛,现在离婚也不是什么丑事,更何况这么些年他什么名份都没给你,你就在那鬼不下蛋的地方租房苦熬,白白消耗着自己的青春!十年了,十年你难道还看不穿一个人?他不是有志气、敢承担责任的人”。 何香蔓说:“你们两清了,各自过各自的,这样我姚家帮你们母子俩也在明处,不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们棒打鸳鸯,嫌贫爱富。生意场上的人讲究的是信誉,背不起这个名声啊。所以你要用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能经营好什么样的生活?——知别人者智,知自己者慧嘛……” 不仅仅是一个名字的更换,商场让昔日的何满香、今日的何香蔓变成了一个高明的演说家、精明的思想家、敢作敢为的大赢家。 姚定发看看懵懂的钰锁,哭笑不得地冲何香蔓嚷着:“省点吧你,你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像你?” “像我怎么了?我为姚家的发展尽心竭力,我为姚家传宗接代,我为了让老公安心,让善良的表妹有个好归属,我甘当说客,我怎么了我?你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表妹在火坑里优柔寡断地挣扎,也不给指条出路?”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们不要吵了……”钰锁慌慌张张地劝着二人。 传家却含笑着阻止了她:“不要什么都自己揽着,认错不是很光荣的事情,你却总是抢功劳似地认错!”他站起来,对钰锁点点头:“走,我们去那边喝点什么,让他们两口子吵去……” “这……”钰锁觉得这太不讲人情了,为难地看着表哥,没想到姚定发与何香蔓此时正笑得前仰后合,顽童一般互相在肩上拍拍打打的。钰锁正欲站起身,何香蔓却走来按住钰锁,说:“我们先回去有点事情,你们再聊聊、再谈谈!” 何香蔓夫妇离开后,钰锁陷入拘束不安的状态,传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寻找话题。 钰锁在长时间的沉默中只好饮啜着绿茶,并没事找事地拿着遥控器,将电视里的文艺节目换成了本市新闻频道。她被这座城市抛弃得太久太久,她现在急于通过一切来重新认识这座城市、了解这座城市。 传家看着钰锁认真的样子,死灰复燃的愿望一下变得迫切起来,他走过去拉着钰锁的手:“你、我、传龙、何香蔓,我们四个人之间,何香蔓最有说话的权力,她刚才所说的话你总是不否认,你不属于传龙,源源也不属于他,是不是?”。 钰锁为难地看着传家,她的眼前,是西北黄尘中,传龙背着高烧的源源飞奔着上医院的情景…… “你不说我也知道,源源是我的,是我的儿子对不对?”他一步步走近钰锁,“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敢承认?何香蔓什么都告诉我了,传龙不行,传龙根本就不行,你为什么还要替他遮遮掩掩?” 耳边呼出的热气,让钰锁的目光从电视屏幕上收了回来,迎着传家喷火的目光,她像遭遇火烫般向沙发的一端后退着,脸颊通红。 传家猛然搂住钰锁的双肩,将嘴贴在钰锁的额头。钰锁挣扎着,退缩着。渐渐地,就融化在他火热的滚烫情怀里。钰锁猛地挣脱开传家。 传家眼里的那种霸道强硬与不顾一切,那种篷勃的力度与火焰,让她再次意乱神迷。世界早就翻了一个盖了,你是自由的,于情于理,你和传龙的相处其实是不道德的,他如果是个有志气的男人,就应该放了你!” 是么,是么?钰锁听天由命地闭上眼睛的一刻,屏幕上女主持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钰锁的耳膜:“……为拉动A省地域经济,省统战部长宋大鸣率相关工作人,来到了具有中华药库之称的恩施实地考察……” 宋大鸣!——他的名字如雷贯耳般闯进钰锁的耳膜!她猛地坐起身,朝屏幕上看去,只见宋大鸣高大如山的身影正渐渐被欢腾的人群所代替。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4章 雪夜的选择(2) 军婚! 传家惊诧于钰锁此次的反抗,不同于前两次,有种拼命的抵抗。他低语着,作着最后的努力:“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十年了,我没步于婚姻的殿堂,就是一直在等,在等……” 钰锁的脑海里,传龙、传家、宋大鸣的面孔在反复交替地闪现。 “不!”她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顺从惯了的人猛然间发出不同的声音,还是令传家震憾,“不!这么大的事情,你总要容我好好想想!” 传家铁青着脸闯到洗手间,一阵水流中的嘶叫声过后,传家已平静下来。生理上的问题,他用自己的手解决掉了,极疲惫地坐在沙发上说:“行!给你思考选择的时间,我不逼你,十多年的时间我都等了,不在乎再多等几天!” 钰锁平息着内心的慌乱,拍拍滚烫的面颊,按响了门铃。 何香蔓穿着睡袍,用浴巾包裹着湿漉漉的头发前来开门。 “怎么不多玩一会儿?”她说,“现在还早呢。” 钰锁心不在焉地换上棉拖鞋,就听见姨妈在客厅里招呼着钰锁快来吃果脯,是姨父从上海带回来的。姨妈将一些红红绿绿的包装袋打开,放在茶几上的瓷盘里。 “姨父回来了?”钰锁掩饰着心中抉择的窘迫,高兴地问询着,放下提包过来帮姨妈摆设着各种糕点,冷不防包装袋一绊,瓷盘掉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刺耳声。这套瓷碟是从景德镇特意订做的,上面印染着姚府的字样,一套几千元。钰锁早些时候听阿珍讲过,摔了一个瓷碟钱不算什么,但整套八碟就成了缺陷。 伴随着飞溅的瓷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姨父拉着源源的小手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推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幽默地说:“钰锁,十年不见了,你就以这种独特的方式欢迎姨父?是不是对姨父有什么意见?” “就当这脆响是放了一串鞭炮。”香蔓不经意地说。钰锁叫了声姨父,忙拾起地上的碎片,送到厨房的垃圾篓里。不经意地,透过灯光,她看见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下,只有传龙孤独的身影。 “钰锁,你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个穷光蛋、虐待狂?我好心好意把你往天堂拉,你就不要再拼命往地狱坠吧!”何香蔓走进来,顺着钰锁的目光,看见了雪地上的传龙,顿时明白一切。 钰锁摇摇头:“其实,那天我要是反应快一点,放上一段军号,他就不致于失去理智。你是不知道腾沙漠……” “行了,行了!那种鬼不下蛋的地方也值得你三番几次提起?”何香蔓打断她,“他一家畏首畏尾、点头哈腰的迂腐人,只会在家里闹腾,根本不可能起来,一辈子都不可能。我比你看得更清楚。钰锁,同是过来人,同是受过千辛万苦的女人,我不会害你!” 钰锁咬着唇,默不作声。 “我就一句话撂这儿:如果你愿意嫁给传家,你在我们家住一辈子我也没怨言,如果你还是愿意跟传龙受活罪,趁早走人!”何香蔓猛地一拉窗帘,指着路灯下传龙的身影,压低的声音如层层裹挟着的寒冰,“你如果想跟着他下地狱,趁早带着你的儿子跟他一起滚,滚得越远越好!” 钰锁呆立着还没反应过来,香蔓的身影已经飘然步入客厅,她回过来告诫钰锁:“不说要你怎么样回报你姨妈的养育之恩,可你总不能把这个家搞得不得安宁吧?” 钰锁慢慢明白香蔓的意图,钰锁如果嫁的是传家,她在姚家的衣食住行不愁传家给不起,而她如果坚持跟着传龙凑合着过日子,姚家所给予所安排的一切,传龙这一辈子则永远还不起! 钰锁望着传龙在雪地里徘徊的身影,咬咬牙,重新拉上窗帘。 钰锁重新回到客厅,听着众人的谈笑风声,露出忐忑不安的神情,不停地想站起来,却又被香蔓犀利的目光阻止住了。 随着门铃的骤响,传来女邻居惊天动地的惊呼声:“无赖,楼下有个无赖跪在雪地里,说是要接他老婆回家,你们快去看看吧,劝劝他,不然要出人命的,这大冷的天!” 香蔓站起来向窗外望去:“真稀奇,这些年耍猴把戏的人灭绝了,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钰锁一惊:“我……劝他走!” 姨父站起来:“钰锁啊,你的情况,你姨妈都告诉我了!不是我这个做姨父的多嘴,现在该是你自己拿主意的时候了,老这么含含糊糊拖着躲着的也不是办法,你今天劝他走了他明天还会来,你有什么办法?” 钰锁放开拉门的手,回头看着姨父。 “十年的相处,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十年夫妻,不是亲人也是至亲!钰锁,你自己好好拿定主意吧!”姨父的话,引得钰锁坐立不安,只得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姨父的意思是,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得到的都不知道珍惜,失去了却又后悔。”姨父说。 钰锁点点头:“谢谢姨父,我明白了!”她朝源源看看,“源源,你愿意跟妈一起回去吗?回到你爸爸那儿!” 所有人都傻眼了,客厅里只剩一片死寂。 “这是我的命!我不能再这样让你们跟着我闹心!”钰锁说,“姨妈,过几天我再来看你们!” 杨晶晶站起来拉着钰锁,说:“玲珑女,奔波命啊!你说你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怪谁呢?道理你懂,你就是要一条道走到黑,跟你妈一样啊!”杨晶晶抹着脸上的泪,挥挥手:“去吧去吧,你们让我多活几年,少让我操点心吧!” 钰锁拉着源源出门,何香蔓冷哼着追出来。 何香蔓抱着双臂压底声音:“一切是你自找的,钰锁,人叫你不走,鬼叫你直跑,你滚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再踏进这个门一步!” 都这个年龄了,到哪里去找那么好的人,对得起我千山万水的旅程?到哪里去握住那么暖的手,安抚我心存多年的疑问? 钰锁一步步走向跪在雪地里的传龙,百感交集;看着钰锁一步步走来,传龙慢慢站立起来,惊喜万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金菊说过,姨妈说过,香蔓也这样说过。这座城市,也许只剩下他们这对傻男傻女了。这个没房没车没资产、失去健康一身臭脾气、有着一大家子拖累的男人,如果钰锁不去给他关爱,还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这样的男人?钰锁十年的青春如果换不来这个男人的心,她又有何德何能去掳夺别人的丰硕果实? 钰锁欣慰地站在一旁,看着传龙抱起源源转着圆圈。 漫天飘舞的雪花,好像是天空送给他们一家子团聚的礼物。 街上行人稀少,公交已歇班,他们舍不得打的,一家三口就在雪地里跑着,跳着。每经过一家房地产中心,钰锁就会停下脚步,静静站在橱窗前,看看待售的楼市,眼里露出贪婪的渴望。 “别看了,迟早有一天我们会在这座城市里拥有一套小小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传龙顺手从垃圾桶边,拖过一辆小巧的垃圾平板车说,“你们累了吧,上车吧,我来推你们。”不由分说地将钰锁母子俩推上车,钰锁只得扶着源源坐好,传龙推着垃圾车,在漫天雪花之中飞奔,夜晚白蓝交辉的强烈灯光,给地上的雪毯涂了一道绚丽夺目的光彩。源源张开双臂,迎着风雪欢呼:“我们又坐飞机喽——” 那一晚,他们整整在雪夜里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家!不,严格地说才到他们租居的房子。何香蔓对钰锁最终的选择非常失望、甚至是痛心疾首。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钰锁才为自己那夜的抉择找到答案:十年前她的投奔是迷茫的,是盲目的爱情在驱使,十年后今夜的选择却是出于本能:姨妈一家子和传家总是以施人余荫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她在他们面前总有一种仰人鼻息的自卑感,结果自卑成了她心底的敌对,他们优越的物质生活,没有她的功德和汗水,它的根就无法扎进钰锁的身体,她害怕最后被一阵风吹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飘浮。而与传龙十年的相濡以沫,她早已将最初的痛苦和屈辱,化成劳动所得的牺牲和正当的果实,她至少还可以心怀美丽的梦想。而怀抱美梦的人是幸福的,它是相伴钰锁一生最好的礼物。 第二天清晨,当钰锁打开门时,迎接她的绝对不是晶莹剔透的雪花赏心悦目地覆盖在我清扫到凌晨的家门口,而是老房东零碎杂乱不堪的脚印,显示着对他们的不耐烦。他说他在深圳打工的儿媳回来了,急需要房子住,他晨昏冒雪跑步到这儿,客气地等他们半天了,客气地请他们两天之内必须搬走,腾出房子,否则他也无法预料他儿媳会干出什么事情…… 于是,那夜的选择,又让钰锁开始了周而复始地找房、搬家的飘泊日子,又开始了倾听并且努力弥补小姑子、公婆愤愤不平的家难,又开始了为经济,为一些流言蜚语而抗争的穷人的日子…… 重复,一切都是重复,惯性,一切都是惯性!她与传龙间的隔阂如A市第一场融化的雪一般,吵架动手无常理,因此而来的恨意总是雪花般来得突然,消失得也不着痕迹。她也常常奇怪,她恨起传龙来是那样刻骨铭心,五脏六腑的每一个细胞都会浸泡在充满恨意的毒汁苦胆中,可一旦和好了,她就会好了伤疤忘了痛,全心全意承担着家中的一切职责,幻想着将日子往好处过,打斗的伤痕与委屈,并不会真的在她心里留下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能这样过下去,可她却无能为力去纠正、校对,她没有魄力去改变这个家庭的生活航道,这样的日子这样的状况维持到年底,公公六十岁的生命正值春节时,结束在医院……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5章 公公与婆婆(1) 军婚! 大年初十,喊叫了十年快要死、要准备棺材的生根,竟然真地死在A市最好的医院。这个噩耗突如其来,钰锁和传龙事先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像儿时就听惯了“狼来了”的呼声,更何况传龙下了狠心,与钰锁大闹一场后,将部队转业时补贴的六万多元购房款,全部用于生根的手术上。 传龙得到父亲胡生根患上食道癌的确凿病情,是站在马路边的交警岗位上,穿一套交警服指挥着车水马龙的车辆。 丁妮在电话中的哭叫,打破了传龙的良好感觉!可怜的父亲生根,竟然患上了食道癌!急需手术! “哥!我伯我大可怜呐,没享过一天福,你一定要救救他,他才刚六十岁,只有你能救他,只有你能救他!”丁妮在电话里哭叫着。 钰锁下了公交,提着蔬菜,匆忙赶到家时,已是晚上七点。她脱掉皮鞋换上拖鞋的同时,一手按亮了电灯。躺在黑暗中抽烟发呆的传龙,猛然被强烈的白炽灯管所刺激,一下从沙发上蹦跳起来,吓了钰锁一跳。 钰锁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得知源源就在对门的邻居家做作业,便挽起衣袖匆匆忙忙准备晚餐,希望能抽点看书的时间。 “钱,我转业的六万多安置费用呢?”传龙猛然跑进厨房。 “那不是准备买套小房的么?”中介公司那套七十平米小房的广告,不知被钰锁的双手抚摸过多少遍了,四角都卷了起来,也不知被钰锁渴求的双眼盯了几百遍了,她一来房产中心,所有工作人员都认识她,都知道她想购这套房想疼了心,“我都问清楚了,现在购买一套七十多平米的二手房,只要交七万多元的首付,再借贷九万多元钱,我们就会在这座都市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 传龙突然大发雷霆,一把抢过钰锁手中的红菜苔,扔在地上,想想又跺上几脚。 “你一天到晚就是提房子、房子!你这住的不是房子?你睡的是马路?嗯,你说你说,我未必没有房子给你住?” 钰锁傻眼了。 “爸得了食道癌,快要死了,等放了年假,我要接他过来动手术……” 钰锁点点头,预感到她的梦幻又将成泡影,她仔细地询问了公公的病情后,用商讨的语气对传龙说:“我们再冷静理智一点想想!凭伯的身体、体质,是动手术好呢,还是中药化疗好……” 钰锁的话还没说完,传龙的嘴唇已气得发紫、脖子上鼓胀的青筋兔子一样蹦跳着。他说:“你懂啥事?你未必比医生还能干?说来说去你就是害怕用钱,看你那个小气样子,每用一分钱,就像割你身上的肉一样。你的心也太狠了,完全像个没有血性的人,想想你这样的人我就感到害怕……” 传龙正在大发雷霆时,房东走了进来,他说:“对不住你家,我老婆的弟弟住不惯大学里的集体宿舍,所以我们还是决定将这房子腾出来让他来住……” 钰锁看了房东一眼,感激他及时来摧房阻止了这场家战,同时看了一眼传龙。 “大哥,你看,再过两天就过小年了!你让我们现在去哪儿找房子?”钰锁恳求着,“大哥你看能不能缓几天,等过完了这个年我们再另外找房?” “我等你?可内弟不会等我哇!”房东说,“必须尽快找房子搬走!” 钰锁无奈地靠在墙上。 房东前脚刚走,传龙一脚踢翻了椅子,横眉竖眼地对钰锁喊着:“吵吵吵,又要找房子搬家了,这下你心里凉快了吧?” “你……”钰锁狠狠揩了一把不值钱的眼泪,像抓住了两条不守规矩、从心海里破眶而出的水蛇,死死捏在手里,粉碎成一巴掌的潮湿。对于倒打一耙的人有什么理可言?家庭之战,先让步的总是先知者!钰锁的心思瞬间涉遍了山路十八弯,又迂回到了眼前。她转过身,风平浪静地拣起地上的蔬菜,挽起衣袖择洗着,“我明天就让明慧在网上帮我找房子,等租房有着落了,你放假了就回老家把伯接过来治疗吧!” 一大早,钰锁就将源源从被窝里拉起来,新租来的房子里,除了应付疲惫的睡眠铺好了床以外,其他物品都还打着包堆积在客厅里。 “源源,你爸爸回老家接爷爷奶奶去了,我们吃完早饭就上街,然后再回家收拾房子好不好?”母子俩草草吃过午饭,就开始整理房间。搬一次家,女人的手就得实实在地把屋里的角角落落抹擦几遍。否则,清扫几遍,房子就会像一个陌生人一样冷漠、毫无生气盯着你,盯得你心里发毛。 钰锁用电饭锅炖了一锅排骨莲藕汤,用大砂罐炖了一只南京老鸭汤……屋里的烟火升起来了,飘荡着几许菱角的清香,老鸭汤的浓味添凑进来,就混合出一些年味。 可是,钰锁总觉得还有一点事情没有完成。 对了,公婆怕冷,一定得抓紧时间去超市添两床棉絮;还有,热水器冲澡,老人不一定会习惯,得准备一个大澡盆;公公爱抽烟、爱咳嗽,得准备一个痰盂,房东铺的都是地板,不能随便吐痰。 钰锁将煤火调小,尝尝砂罐里的食物已炖烂,关了火,跑到客厅,一手关了电视,不由分说拖起源源。 一直忙到晚上近八点、超市要关门时,钰锁才背着两床棉絮、拿着一个大澡盆慌慌张张从超市出来,源源拖拉着一个痰盂,在身后跌跌撞撞地追赶着钰锁。 走在灯火辉煌的大街上,钰锁心里直埋怨A市太大了,采购一件物品得走遥远的路,想想若在西北,有这些穿街越马路的时间,一切早准备停当了。 唉,生活在一座城市,有时候像生活在一片荒野,冰凉的楼群是高山,冷漠的张张脸孔像茅草,车流人流就是起伏不平的水流!钰锁想着,只有把住宿的窝努力布置得温馨一些,才能抵挡这种失衡的感觉。 钰锁回到家丢下物品,跑到厨房重新打开煤气,用勺子搅拌了一下香气四溢的两罐汤,调好味道,给源源盛了一小碗汤,让他在桌边乖乖的安静下来。她得赶紧铺上棉絮,准备晚饭。 华灯初上,长途出租车载来了传龙和公公,婆婆丘八婆却因舍不得家里喂养的几只鸡没来。钰锁心里挺责怪传龙,婆婆辛苦半辈子,他们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年货她也准备得挺充分的,应该接老人过来享享福。 传龙从出租车内背着生根,径直到了洗手间。钰锁听着洗手间的哗哗流水声,连忙为公公找出一套崭新的内衣,让源源送进去。 公公半倚在床上,喝着汤,对传龙说:“你们这么好的条件,我哪舍得死,我得多活几天,我要看病,我要动手术,你说过你早联系好的,不会变卦吧?” 传龙拍着胸脯打包票,不惜倾家荡产,不惜寻找一切关系,让父亲住进全市最好的医院,让父亲得到最好的医疗。 过年七天假,传龙不停寻找A市的同学、战友,只要听说与医院有一丝丝关系的,便上门求助,直到正月初八,胡生根总算顺顺利利住进了医院。 钰锁这七天假,比上班更累,生根抽烟的烟蒂,总是随手扔在地板上,有一天晚上,家里浓烟滚滚,传龙一惊,推开房门,只见烟蒂正在地板上燃烧。 传龙踩灭了火,叮嘱公公这是木地板,不像老家农村的土地,随意扔烟蒂,可生根总是不以为意,烟蒂随手就扔在地上,钰锁不得不随时提高警惕,或叮嘱源源多留意公公,赶紧灭火或拾起烟蒂。 另外,钰锁每天要为公公做六餐饭,让源源送到生根床前,有时候她望着大碗吃饭的公公心想,如果不动手术,坚持中药疗养,再活过五六年肯定没问题!可是主意已定的传龙走火入魔般,只要钰锁开口劝他理智行事,不能仅凭热情,他就误以为钰锁是害怕花钱,他鄙视钰锁的那种眼光像刀。 初八准备进医院前,传龙在帮父亲洗澡时,抱怨着说别人的孩子行孝了,做父母的总会在人前夸耀一句,可是我们这样付出了,你却从不会在人前夸一句,一张嘴巴就只知道叫穷、叫苦! 公公忙不迭地说,我什么时候没念过你?我总对村人说,我生的一个儿,抵得上人家的十个、八个! 传龙不易察觉地露出点得意的笑容,背着父亲放在沙发上。 钰锁在房间里,整理着公公的衣物、药物、营养品,重新放在一个行李包里。 “钰锁,你来一下,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公公在客厅的沙发上喊着。 钰锁眼眶一热,公公莫不是要在进医院之前说几句感谢她的话?公公亲眼目睹她这几天的辛苦,终于改变了以前对她不屑不孝的看法?钰锁心想,其实这样做是应该的,老实巴交的山村人还是容易满足,容易感动! 钰锁住了手,走到客厅:“一家人,不必客……” 生根咳嗽着,眼睛死死盯着源源搁在电视柜里的积木箱:“家里有什么好酒?你替我留两瓶,我儿子是当官的,大过年的,他手下的未必没人给他送几条好烟、几瓶好酒?等动了手术,我回到村,总要请诸亲六眷的喝顿酒、尝尝好烟。你不晓得啊,在我们那里,村长家就与别人家不同,吃香喝辣,一天到晚喝雪碧!” 公公心满意足地住进了医院,可是初十,承载着他生命的躯体,却停止了呼吸。按照老辈子的规矩,传龙一家带着生根的骨灰回了老家。因为源源还在上学,钰锁待公公的棺材下葬之后便急忙回到了A市。 离开那个不喜欢她的群体后,钰锁感觉太好了。她将自己重重地扔在沙发上,让它的宽容包纳起自己。浑身一阵放松后,便开始与明慧联系。 “谢什么啊?”明慧在电话里说,“这样吧,你搭车到东湖水晶宫,我接了源源,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这……”钰锁想了想,明慧照顾了几天源源,请她吃个便饭也是应该的,于是便应允道,“也好!我请客!” 明慧不置可否地笑着:“你那个毛毛钱,一家老少三代人的所有事情就指靠它呢,你请得起?” “不管怎么说,请一次我还是请得起!”钰锁说完,挂了手机。 钰锁到达水晶宫时,已是晚上六点半,浩如烟海的东湖水,在迷迷朦朦的霓虹灯光下,波光粼粼,与古色古色的茶馆,大俗大雅的农家菜馆,相映成趣。 钰锁刚到水晶宫,就被服务小姐领上了二楼的水晶阁,她推开门,惊疑地看见传家正在和源源兴高采烈地玩着“石头、剪刀、布”的游戏,明慧则在圆桌的另一方喝着茶,见钰锁来了,忙站起来相迎,源源也很快欢呼着扑了过来。 传家立即招呼服务员上菜,糖醋武昌鱼、红烧鲫鱼、肥鱼清汤、鱼丸锅仔、火锅鱼头、香辣鱼仁…… “胡总说你们那儿的生活很苦,特意在东湖边的水晶宫给你准备了鱼宴,既可放开吃,又避免身材走样,高明吧?”明慧拉着钰锁坐下,“你家源源真逗,跟我们胡总在一起,总是很开心,压根儿就不提他的亲爸爸!” 钰锁一惊,抬头看去,源源紧挨着传家坐下,夹了一块鱼放在面前的小瓷碟里,用筷子剔除刺,放在源源碗里,他们有时头碰头,脸挨脸,天生的一对父子! 钰锁看着他们,分不清自己的感觉是惊喜,还是惆怅。 “这么说,这三天都是你带着源源?”钰锁拍拍身边的空座,招呼着源源,“源源过来挨着妈妈坐,妈妈给你择刺,不要麻烦叔叔了!” 传家手疾眼快地拉着源源:“我带的毕竟是有数的几回,就让我……”他很想说让我尽尽责任,但看看一旁的明慧,咽下话题,“让我先实习一下当爸爸的感觉!” “是啊,他不吵不闹的,就让他挨着胡总坐呗。”明慧将面前牛奶一样的鱼汤,一小勺一小勺地送到樱桃小嘴里,“钰锁,胡总很多次炫耀说你们那儿是将军县,那儿的男人特别勇敢,女人特别乐于奉献,要不,你给我们讲个故事?” 钰锁笑着:“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人笨嘴笨舌的,哪会讲故事啊?” “哎呀,妈,你就别谦虚了,你会讲故事!”源源天真地抬起头,“我不就是听你讲故事长大的吗?” “是,是!你看小娃就是不说假话!”传家鼓励地看着钰锁。 吃过早饭,婆婆就哭哭啼啼地说:“传龙啊,这些年都是伯父、伯母他们在家吃了苦、受了罪啊,为了你伯的病,他们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 得根一扭瘦颈:“莫说那些没用的东西,欠钱还钱,这人都死了,欠的债不还,让我的老脸往哪搁?当初为了你伯的病,我将老脸拿出去让别个当凳坐,如今你要还钱把我的老脸赎回来。不然,我没办法向别个交待。” 婆婆哭泣着:“传龙啊,欠钱还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要再让伯父他们为难了……” 传龙心酸的泪,弥漫出眼眶。他说:“债,只有还掉的,没有欠掉的,我知道,你们欠了哪些帐、为什么欠的,有账本没?” 婆婆眨着诚惶诚恐的眼睛:“这个……这个都是你伯父他们一家作主的,我不晓得……不晓得……” “问她还不如问墙!”伯父脸色一变,“她晓得个啥事呢?打针吃药、前前后后的事情,哪一点不是我在过问?” 婆婆一迭连声:“是啊,是啊,伯父在家吃了苦、受了罪哇,伯父心里有一本账。” 传龙望着得根。 得根说:“你要是害怕我作假,我就带一家,你亲自还一家,这债是怎样欠下的,你心里也好有个数。” 传龙说:“那——就只好耽误伯父的时间了。” 婆婆说:“你们在外,哪一点不是指望伯父打理呢?那就再耽误伯父的时间吧。伯父在家吃了苦、吃了亏哇……” 传龙将面前的碗一推,站起身,准备出门。 婆婆泪眼巴巴地看着传龙:“你什么时候再回呢?” 传龙转身给了八婆八百元钱:“我刚上班,总是这样耽误着不好,星期五我早点下班赶回来,伯烧头七时,我就没时间买菜、割肉了,这些钱,你就拿着准备好当天的酒菜。” 传龙在八婆的泪眼注视下出门了。 八婆想想,又不放心地追过去,在后面大叫:“见了人要多讲好话啊!” 钰锁高擎着茶壶,看着一线裹着浓雾般的热气、散发着芬芳的淡黄色茶水,积蓄在杯子里,变成一汪芳香宜人、热气腾腾的金黄色茶水。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6章 公公与婆婆(2) 军婚! 传家看着钰锁整个沏茶的过程,他的心头,瞬间坐落着一片苍茫。打拼事业的生涯,让他无暇顾及他来自何处,事业的成功,让他觉得何处不是月下明的春风得意。而眼前的女人,她将沏一壶茶的细微琐事,做得荡气回肠,让他觉得他咽下去的不是一小杯茶,而是一挂瀑布。 “我有什么好回的?一到山村,我只不过是若干年前的流氓、光棍,不再是胡总!”他猛然一口吞下茶,将杯子递给钰锁,“只不过是给人留下把柄和笑谈的胡传家!我有什么好回的?” 钰锁无言,依旧专注而认真地将倾倒一杯茶的小小举动,搅动成一挂飞流直下的瀑布气势,搅动成他内心丝丝缕缕的梦幻般的激情。 此时的传龙一路还债,终于还到了最后一家——小镇一个修鞋匠那儿。 一千元!得根说,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阵烟雾。传龙将整整齐齐的百元大钞递上去时,口袋就整个瘪了下来。 出了修鞋匠的家门,摸摸口袋,还好,回程路费还能零零碎碎地凑够。可是,肚子也饿了,这点钱也就够给伯父买份盒饭,他连再吃一碗面条的富余都没有了。于是,他给钰锁打了电话,让钰锁将晚饭多准备一些,以备自己注定瘪瘪的肚子能够吃饱。当然了还有八婆的饭。 周六,钰锁在家里重新将源源的宽大席梦思床布置一番,叮嘱源源与奶奶好好相处。茶几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钰锁一看来电显示是传龙的,于是就问道:“你们到了哪儿?午餐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一起吃,反正是周未,早点晚点吃无所谓。” “回?我现在身无分文的,把命回!”传龙说,“你赶紧拿笔记一下这个银行卡号,打上个三五百块钱。大她晕车,坐不了公汽,得租辆出租。” 钰锁一时有些诧异,传龙上星期不是给了婆婆八百吗?这次回去又带走了一千,怎么可能连回程的路费都没有? “我报,你拿笔记下!”传龙在电话里催促,“你立马打钱啊,我今天拿到钱,明天就带大一起回来。” 钰锁转念一想,转业的安置费也折腾得差不多了,既然购房已是遥遥无期的事情,索性就让他花吧。再说婆婆过来同住后,也就是最后一次被勒索得一干二净了。伯父说死了丈夫的女人,都要在家守一年,现在传龙坚持带婆婆同来,说不定他在山村都已经历过一番舌战,何苦让他在钱的问题上又与自己来一场内战? 第二天,钰锁一番炖汤煮肉的活儿忙碌下来,出租车载着八婆前来。钰锁和源源出门迎接。八婆掏出二十元的零币,硬要塞给孙子,源源看看传龙,看看钰锁,将钱塞了回去,居然大人气地说:“奶奶,你的钱哪个要得下?” 婆婆说:“唉,你丁妮姑姑不懂事啊,人长树大的不出嫁,硬是要出外打工,没得法,给了她八百块钱的盘缠。” 钰锁突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不过,她学会了沉默,确保家庭和平。 吃过饭,老乡、战友们打电话要来探望婆婆。钰锁看着婆婆穿的衣服,最里面的棉袄掉得很长,棉袄上套的罩衣相对短一些不说,最外层却是一件又短又小的黑色领褂捆绑着,里三层外三层地吊挂着。 钰锁拿出一件宗色的中长棉衣,帮着婆婆换上,不大不小正合适,传龙在一旁都说好。可是八婆坚持要脱下,她说:“钰锁买的衣服,不是掉到屁股上,就是颈干子露在外面,我不爱穿,不称我的意。” “可是,给你再多的钱,也从来没见你舍得买一件像样的衣服!”钰锁说,“等下如果传龙的战友们来了说这件衣服不好,就是我的眼光有问题。” “我就穿我的衣服哟。”八婆恢复原状。钰锁摇摇头,回到厨房清洗餐具。 战友们来了!当兵的人,都是心直口快的人,他们对婆婆说:“在家里是要穿拖鞋的,地滑。来这儿了,不能再像农村一样打扮,看你这一层套一层的,穿出去别人会瞧不起的。”然后将头转向钰锁,“你要多给你婆婆买几套好衣裳……你看她身上穿的,哪走得出去?”那种责备的语气,好像是钰锁舍不得。 “唉,我能有点热菜热饭吃就行了,现在还讲什么穿?”婆婆抹着泪,“我的命苦啊,我的日子难呐。他伯病了,全部是我一个人照顾啊,弄得柴没烧的,菜没吃的……” 钰锁在一旁脸直发烧,无法道出她的委屈,婆媳之间相互将心底的伤痕赤裸裸展示在众人面前,任人评说。 战友们告退后,传龙和源源就带婆婆去源源所属的学校,先让她摸清这段三百多米的直线距离。出了花园,沿着大路,过一个十字路口,再笔直前行,再过一个十字路口,经过一个小花园,就能看到源源学校的橡泥大操场,整个建筑与空间,非常有特点、非常显眼,一共十五分钟的路程。 钰锁准备好晚餐,一家人围着桌子吃晚饭。八婆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你伯父、你伯大啊,总看不起我啊……” “看不起您什么呢?” “他们嫌我家就一个儿子、他家有两个儿子哇……不是说,钰锁你跟我捞捞本,再生一个儿子!” “这……这得问问传龙的意见!”钰锁心里挺不是滋味。 传龙夹了一条鸡腿扔在八婆碗里,说:“总说一些没得用的东西,快吃!” 八婆来家快一个月的时候,传龙和钰锁清晨上班时,外面恰巧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迷迷漓漓。传龙叮嘱母亲不要外出,以防迷路。八婆躺在床上说:“我在这里像坐牢一样,闲得发慌。”“电饭锅你会用了吧?那就将晚饭蒸好。”传龙在旁说着。钰锁也指着冰箱说,“里面的菜都有,你想吃什么做什么。” 这天上班,钰锁想着家里温暖的灯光亮着,热饭热菜等着,心情挺好的。五点下班铃闹响后,她就关了电脑,去打卡机打卡。 明慧笑着说:“赵姐,从来没见你这样高兴啊。” “今天一下班,就可以吃热饭、热菜了,当然高兴。”钰锁心想,婆婆来了一个月了,每天都是她将饭菜做好双份,让婆婆第二天热一热。 钰锁一进门,屋子里漆黑一团,冷锅冷炉,不见婆婆的影子。 “她去源源学校了?”钰锁也未多想,赶紧洗米做饭。 一会儿,传龙带源源回家了。一见八婆不在家,传龙急了:“她很犟的,我怕她去源源学校了,接源源时就沿途多看了几遍,没见她啊。” 这条路,这段时间,婆婆也走过近百遍了,会有什么事呢?钰锁不以为意:“你再去找找。” 七点多钟,传龙打电话回家问钰锁:“学校附近都找了,没见她人影。她现在回来了没有?” “没有,没有!”钰锁看着桌上的饭菜已等凉了,了无食欲。忙拉着源源,在小区里叫喊着。七点过去了,八点过去了,九点过去了……惧怕和寒冷渐渐袭上心头。 要是婆婆不见了,山村人会怎么看、怎么传?会不会说是婆媳不和、吵架闹丢的?众人的唾沫真会淹死人啊! 钰锁与传龙寻找的呼声相遇后,双方立即掉转头走开。几个回合下来,钰锁不得不提出异议:“我们这样找下去不会有结果的,还是多叫些人吧?” 传龙还是死要面子,坚持一家三口继续寻找,不愿将此事传出去。他诅咒着天气,咒骂着雨水,可是钰锁知道,有些悲剧是可避免的,与天气无关,与命运无关!更何况,现在是什么时候,是要面子的时候吗? 钰锁顾不得面子了,顾不得礼节了,给传家、“麻雀”打了电话。 传家派了公司的三辆车赶来,问清情况后,兵分三路:一部分人开车巡视小区外围,一部分人报警,把一部分人一个小区一个小区地寻找着,给每个小区的保安、门卫留电话。 钰锁的腿跑断了,肚子饿瘪了,嗓子喊哑了,还是没有婆婆一丁点消息。 无论如何,他们今晚必须找到婆婆,不然她一出居民区,偌大的A市找一个人,不犹如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恐惧与寒冷,一起袭上心头。 传家的轿车一下停在钰锁母子俩跟前,招呼着母子俩上车。 “你不要着急!”他说,“外围我们都巡视遍了,不见人影!凭她摸摸索索的习惯,不会走很远,绝对在小区内。只是,她如果走累了,倒在哪个小区内睡着了,冻上一夜,这条命就有去无回了。” 夜越来越深,深重的寒意一层更冷一层地从苍茫的天地间,从狭窄的角角落落、枝枝叶叶上,倾泻着,包抄过来。 钰锁担心婆婆走出了小区,担心她不堪饥冷,睡在某个角落,更担心她摸回了家打不开门,于是又反复跑回家。一切都是徒劳,除了更深的寒意、疲倦和恐惧。 幸好身边有老乡相陪,一个家庭,哪经得起这样三番几次、年复一年的出事、闹腾? 传家带着钰锁来到小区派出所报警、给所有小区保安留下电话。 “五十八岁,上身穿一件暗红色、胸前有绣花的新呢大衣。”钰锁对警察、保安描绘完毕,又匆匆坐上传家的车在住宅小区巡视,正好与传龙带的一帮寻找人碰了一个正着,于是停车走了下来,相互间摇摇头,一脸的失望。 传家说:“你早晓得你大是那样的人,她出门时就应该在她身上放张纸条,写上具体地址、电话号码,免得别人一问三不知,省得像无头的苍蝇找来找去……” “你以为我没这样考虑过?行不通!”传龙说,“不骗你,这样做后患无穷,最起码我上班一想到她带着纸条在街上摇呀晃的,就不能安心。这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此时,一辆急驰而过的车灯,刺疼了钰锁的眼睛。 “你怕闹笑话,结果就常出天大的笑话!这下你心里凉快了吧?”传家说,“再责怪你也是多余的废话,还是早点商量下一步的事情吧:如果还找不着,我们跟电视台、报纸,是不是都要联系一下,多登些寻人启事……” 钰锁的手机响了起来,是陌生的号码,众人的目光一齐聚集在钰锁身上。 “是,我刚报过案!”钰锁说,“我家老人上身是穿一件暗红色绣有胸花的呢大衣,对,是!” “她不清楚具体地址,我们将她送到了实验学校,你们来认领啊。” 钰锁挂了电话,一下虚脱地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上。 “找着了!”她迎着众人的目光,缓缓道,“就在源源就读的学校!” 众人面面相觑。传家说:“你们还不快去看看?” 传龙如梦初醒,拉了源源、钰锁飞奔。 传家上了车,将车横在他们面前,从车窗里探出头:“没事就好,我还是回避一下好!……” “好好,好!”传龙不待传家的话说完,挥着手,“你回吧,省得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一见你这财大气粗的老板样子,给吓傻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学校接回了丘八婆,并相跟着扶送回了屋子。找了多大的地方、求了多少人、报了多少警,并准备拟定寻人启事找电视台、报纸……众口激烈而又如释重负地说着。 在争先恐后表达的担忧中,丘八婆挺直了腰杆,从此以“不会”而高功自居!她在家不份换拖鞋没人再说她,她不叠被子钰锁自会一声不吭帮她收拾好房间,她不会开煤气,钰锁做好双份饭留一份给她第二天热一热,她坚持晚上九点睡,中午十一点起床,反正起床也无事可干……她甚至挑剔钰锁娇情,这儿的地板不擦不扫,都不知要比农村的干净多少倍,偏她一下班就擦来擦去,做给谁看? 吃过晚饭,八婆用小指甲剔着牙缝里的肉丝,传龙忙递给她一只牙签。 “我用不惯你这名堂!”八婆说,“我硬整天像坐牢一样,这大晚上的,你带我出去逛逛吧。” “好,好!我们都一起出去逛逛!”传龙抢过钰锁手里的抹布,扔在地上,“走吧,走吧,一起出去逛逛!整天穷讲究!” 一家四口人在夜市上闲逛着,八婆看中了一个线摊的彩线,便问钰锁说:“你带钱没有?我想买一些线。”钰锁于是从手中的提包中拿出五十元钱,八婆接过钱,唠叨着:“这日子过得馋巴二相的,硬像个讨饭的。” 钰锁于是远远地站着,看着八婆拣着彩线,横挑竖选,总也不满意。传龙于是走过来说:“看我大啊,买根线也要摸摸索索、颤颤抖抖搞半天,总也改变不了农村的习惯……” 钰锁忙制止住他,轻声说:“千万别这样说,她刚刚还说她像讨饭的……”传龙顿时脸色一沉,压抑着即将引爆的怒火,手一挥道:“回家!跟我统统回家!” 八婆听到儿子的声音,慌慌张张买了彩线,跟在传龙身后,钰锁莫名其妙地被源源拉扯着跟在后面。 一回到家,传龙就像引爆的鞭炮,拍桌子摔凳子,桌子的烟灰缸一蹦三尺高。 “说!谁说谁像个要饭的?” “你这是干什么?”钰锁不明白了,“家无常理,一句话你都不能放过?” “说!谁说谁像讨饭的?”他大叫着,“这话有多严重,你们晓不晓得?讨饭的——这么严重的问题能放过?” 八婆反应敏锐:“我有儿,我每天有肉吃,有鱼吃,我凭什么说我像讨饭的?要是村里有人这样说我,我还要骂别人哩,我才不会这样说……” 传龙的脚向钰锁扫去,八婆忙大呼小叫地阻拦着。钰锁冷冷地看着传龙,看看八婆,第一次觉得婆婆比自己聪明多了,口才比自己高明多了!她彻骨地发现她不如婆婆,尽管她想拼命远离婆婆的生活方式,但事实是她远远不如婆婆,婆婆有儿子为她撑腰,有山村人为她呐喊,而钰锁什么人都靠不住! 这以后,吃过晚饭,传龙再要求钰锁陪他们散步时,钰锁便拒绝,她说什么都是错,何苦要凑这个热闹?她付出的越多迎合的越多,失去的就越多。他们只好带着源源在小区内闲逛,可是不一会儿源源就在花园里大哭小叫,朝家的方向飞奔,寻求着钰锁的保护。 钰锁打开门寻问原因,原来是奶奶“告状”,说源源如何听不进她的话,传龙便大打出手急于教训…… 钰锁没有慌,替源源放好洗澡水,等源源关上了洗手间的门,她才对传龙说:“我觉得家里根本就不需要裁判和法官!要是我们娘儿俩的所有思想和行为,都得变成你和大的,那么没有四个人存在的必要——你带着你大,觉得那儿好去那儿,不要把个家闹得像战场。” 传龙没作声,八婆收敛了几天,依旧叫苦不迭,钰锁每天下班回来,家里乱得一团糟不说,还得听八婆无休无止地抱怨:“天呐,这完全是吃了喝,喝了睡,坐牢等死啊!钰锁,你就不能找点活我干干……”钰锁无奈地苦笑着,其实活儿哪里都是。 没过多久,实在无法适应城里生活的八婆,悻悻然地离开了儿子回老家去了。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7章 欢歌笑语(1) 军婚! 岁末飘逸的雪花,更加给幽幽孤清的室内,笼罩了一层白蒙蒙的肃穆色彩。钰锁关上笔记本电脑,站在窗前,看着凌晨腾空而起的五彩缤纷的焰火,照亮了都市,幻化充盈着雪景,使原本洁白的单调色彩变得绚丽万千。变幻莫测,兀自在世人的睡梦中怡然自得地独自美丽。 街灯熄灭了,一件胸前缀着玫瑰花的大红羊毛衫,却照亮了幽暗的病房,驱散了浓烈的消毒水味。以致于护士带着主治医生、科室主任前来巡房拜年时,都惊喜地对钰锁说:“你的颜色和精神状态这么好,几乎不用复查就可以断定你的病痊愈了,可以办理出院手续了!” 他们走后,钰锁用一只塑料杯去洗手间灌了一杯水,将玫瑰花插入杯中,将整个房间,整个心身,陶醉在被关切的美中。 十一点多钟,一阵颇有气势的凌乱脚步声,从楼梯间直迫入钰锁的病房。钰锁从沉醉中清醒过来,确定了声音是奔自己而来时,站起来打开房门,惊诧地发现,传家带着源源、姨父挽着姨妈、姚定发与何香蔓提着礼物,带着鲜花向病房走来。 钰锁一时愣住了,自从去年的第一场雪夜,她第二次跟随传龙离开姨妈家时已一年有余,基本没有再与姨妈家有任何联系。她自作自受,不愿意将自己的伤痕展示在姨妈眼中、让姨妈恨铁不成钢。更何况,何香蔓根本就不欢迎她。 源源刚喊了一声妈妈,姨妈就几步挤上前,一把搂住钰锁:“我的儿,真是玲珑女,奔波的命啊!我们家史上从来没有过这种病,怎么偏就让你患上了!”姨妈说着,抽泣起来。 姨父忙给姨妈传递着眼色:“看你看你,一病怯除百病消,你应该为钰锁感到高兴才是!” 钰锁也如梦初醒,微笑着让众人一一入内。她说:“是啊,姨妈,我都好了,等医院正式上班了,我复查后就可以出院了。” 众人将礼品堆放在壁柜里,鲜花、水果、糕点,都从壁柜里散发着一股尘世的关切与芬芳。钰锁扫了众人一眼,失意地发现传龙没来,她为之付出一切的男人没来!何香蔓都来了,他居然没来! 钰锁摇摇头,将手伸向源源:“这段时间,听爸爸的话没有?” 源源摇摇头:“我一直住在姥姥、姥爷家,爸爸根本没时间带我,他每天早晨四五点钟就出门,晚上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姨妈说:“钰锁,不是我做姑妈的多嘴,你和传龙以前的事情就不提了,但是传龙在这次雪灾中,表现得确实出色,确实英勇,他没时间来看你,你应该理解他。” 钰锁点点头:“是的,姨妈!我以前也总是这样安慰自己,他忙的是国家大事,成就的是英雄事业,冷落我是应该的,顾不了小家也是应该的。现在想来,正是因为我以前做得够好,千方百计支持他将就他,他才一次次忽略我的需求。” 姨父叹了口气:“我家姑娘不容易,受了不少委屈!可是传龙,他是一个军人,他有更高的责任啊!” 众人一齐点头:“对,对!传龙千不是万不是,但没有半点坏心,仅凭这一点,你当初的选择还是没错,还是有眼光的。” 大家平时不都是将传龙当成坑害钰锁的火炕吗?大家不都渴望钰锁从传龙这个火坑里跳出来吗?尤其是何香蔓,简直是司马昭之心!现在大家怎么都为着传龙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钰锁将目光转向何香蔓,她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拿起遥空器打开电视说:“大过年的,别总是病啊病的,看看电视嘛。” 众人立马附和,都说对对,都将头扭向电视。 “这场近百年来突降的大雪,渐渐酝成雪灾,飞机场告急!火车站告急!乡村告急!准备回家的还乡人告急……在寻路难、饮水难、安危难保障的危险时刻,统战部长宋大鸣组织的一支抗雪救灾英雄队,已连续十多天没有下线,给飞机场清除道路,在火车站疏通拥挤的旅客,在汽车站慰问乘客,抢修各种设备、覆盖菜地、麦地……力争将损失降到最少……” 大家边看边小声议论着什么。 “不幸的是昨天晚上,英雄队为抢修一座变压器,由于风雪过大,人员疲劳过度,在抢修中,遭成一人重伤两人轻伤……” 姨妈忙摆手:“换台换台,换昨天的晚会。” 何香蔓反应不过来,传家一步蹿到电视机前,伸出一根手指头关闭了电视。 姚定发也趁机打着哈哈:“聊天,聊天!大家难得聚集在一起,聊聊天多好,把精力全部交给电视,这也太不划算了。” 众人忙附和着,接着以姨父的手机带头,姚定发和传家的手机也频频暴响,有特意贺年的,有商务上的,人事上的,三个男人最后不得不到阳台上回应相关事务。 “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钰锁疑惑地看着众人。 “没,没什么啊!”何香蔓说,“妈昨天看了一夜的晚会,现在眼睛都有些发昏了,是不是?妈!” 姨妈点点头:“我的眼睛不是看电视晕,而是一看到雪灾就晕!要说有什么事情,也是现如今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她慈爱地看着钰锁,“钰锁,你要好好休息,静养静休,不能生气着急,不然这病难得断根。” “你都看到了,我现在的精神状态好得很。”钰锁说,“姨妈,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姨妈疼爱而责怪地看着她:“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伤的是肝,是内脏!病好后还得休养半年,我们来的时候都咨询过医生了。” 何香蔓帮源源折叠着衣领,也不断点头:“妈说的是,你现在什么心也别操,什么也别想,一切有我们呢,你只管养好病!不然小家伙就可怜……哦,你的这个病啊,说来说去,就是你爱胡思乱想,愈气愈结……” “行了,行了!你也不是医生,讲一些半通不通的外行话!”姨妈欣赏地看着儿媳。“说来说去呢,就是传龙没来,他是因为工作忙,你呢,也不要生气,放宽心安心养病,我们大家都等着你出院……” 正说着,钰锁搁在笔记本电脑旁的手机“嘟嘟”地冒出信息的声音,钰锁一看屏幕显示,是传龙的,只有两个字,甚至是没有标点符号相隔,只有“忙呀”。 “什么?传龙发信息来了?”阳台上的三个男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带着惊喜、诧异的目光跑进来,俯首钰锁的手机。 “是,他忙!他没来医院,肯定是觉得对不住钰锁,想道歉,结果呢爬在电线杆上,只能打两个字报报平安!”钰锁的手机在众人手上相互传递着,姨父最后打着哈哈说,“正常,这很正常,男人么,当然得忙!” 钰锁笑了,不再觉得大家的言行有什么不妥。是的,他永远忙,他永远对! 钰锁收拾好行李,搁在床头柜上。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容光焕发的脸上。 护士晓春喜滋滋地跑进来说:“赵姐,天气晴了,你真走运,病好了,出院了,天气都来祝贺!”她嘴里迸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甜甜的芳香,她流光溢彩的面容,让钰锁丝毫不怀疑,她正在收获属于她的爱情。 “又一个军嫂!”钰锁看着她。 “是!我越接近这个角色,就越理解军人!他这次在抗灾中表现也不错,我爸妈都说把我交给这样的人他们踏实!”她幸福地笑着,“我爸妈还说走过,路过,但不要错过!七挑八选,还是他这个当兵的入了我父母的眼。” 走过路过,但不要错过!钰锁心里咯噔了一下,像得到某种暗示似的,一个一直潜伏在心中的决定,瞬间成熟起来。 “晓春,我想先去办一件事情,待会胡总会派人来拿行李的,你到时交给他行吗?” “这没问题,胡总和我们都很熟悉了!”晓春说,“只是这样做合适吗?” 钰锁等不及了,像久囚笼子的燕子渴望天空、树林一样,飞快下楼,穿过花园,走过过道,站在宽大的玻璃门前,大门自动闪开,她一步跨了出去。璀灿的阳光让她僵直的目光灵动起来,喧闹的繁华让她的面容生动起来。 钰锁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省统战部的地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她想,大桥上她没有纵身一跳,天上突然的飞雪,都只为成就她一件事:不要错过他! 十年如一日的思念,怎么可能只是一场梦?她如果不从梦里醒来,这梦便永远是梦,这场病让她知道了生命的脆弱,她不想只做一只沉睡的瞌睡虫。 心怀赤诚的脚步和身影,带着一颗狂跳的心,来到宋大鸣的办公室外,靠着墙壁,拍拍蹦跳着的心脏,敲了敲门。良久,没有回应,她听到里面似乎有谈话的声音,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推开虚掩的大门。果然,宋大鸣正坐在办公桌前接电话:“……是不是?有两个已脱离了生命危险?那……对,对,一定要竭尽全力抢救!好,好!我立即赶过来……”他关切而有些困倦的脸上,挂着一张像蛛网纵横交错着的浅浅面纹。 宋政委?宋大鸣?宋部长?她该如何称呼?她找他到底是为什么事由?就算她的爱比山高比江深,可是此时此境宜表达么?钰锁一阵恐慌,退回来靠着墙站定。 宋大鸣交待完工作人员善待、安抚前来慰问的百姓们,劝他们早点回去后,打开大门匆匆而出,经过钰锁身边时,听着钰锁称呼的“宋政委”,愣了一下,点点头,仅仅是礼节性的,他没认出钰锁,不是钰锁容颜变化太大,而是他急于去医院看望他手下抗灾受伤的兄弟们,两个虽然脱离了危险,但另一个生命依然垂危。 钰锁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像充足气的气球被针扎了一个小孔,瞬间瘪了起来。一座城,一片荒凉,她的梦像阳光中的积雪一样,融化得这样快,消失得这样无影无踪。花开的足迹,苍凉遥远。 涌出眼眶的泪水,让钰锁无助地面向墙壁掩饰着。两片纸巾伸到她面前,她先是惊疑,接着是惊喜,是宋大鸣想起她来,回忆起她来,重新折腾回来了么?钰锁惊喜地抬起头,传家擎着手纸,就立在她面前。 “怎么是你?”钰锁惊疑地问。 传家默不作声,直到钰锁接过纸巾,擦拭干净泪脸。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钰锁有些不好意思。 “姨妈让我接你去他们家住一段时间!”传家转变着话题,“出租房他们已退了,并且源源早就跟他们住一起。” “这……那传龙呢?”钰锁这才记起传龙。 “就是因为姨妈听说传龙要出差几个月,姚定发要去英国看望儿子,两家都空落落的,所以才这么决定的。一家人住一块,相互间有个照应。” “香蔓,她会怎么想?” “当然是大家的意见统一了,才这么决定的!对了,你半个月后去参加‘光彩事业土家族行’,机票已经给你定好了。”传家打开车门,钰锁坐了进去。她的泪又要奔涌而出了,她有种因病得福的庆幸感。 “光彩事业土家族行”车队,浩浩荡荡停驻在机场外。统战部长宋大鸣率领A市“百家明星企业”的总裁们,换了登机牌后,步入了候机大厅。钰锁作为策划部的一员也随传家同行,但面对这样的场面,她总会因无知而紧张。好在,姚氏集团见多识广的副总何香蔓也在被邀请之列,她不时指点着第一次乘机的钰锁应该注意的事项。 一辆豪华车将众人载入机场,大家顺着舷梯登上飞机后,钰锁站在门口巡视了一下机舱,一排排天蓝色、豪华影院式的布沙发、每六个座位为一排,中间是一条小过道,每三个座位串在一起。 钰锁被面若桃花的空姐引领到座位上时,意外地发现她的邻坐就是宋大鸣,她犹疑着是否该与何香蔓或胡传家换一个位置时,宋大鸣却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赵钰锁?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也来了?” 钰锁不易被人察觉的紧张,瞬间得到放松。她感觉到“赵钰锁”三个字在他的语气里,婉转成一种高贵和富有,令统战部时的苦涩与不甘瞬间得到补偿,令她怦然感动。她温柔地走过去坐了下来,并在宋大鸣的指点下系好安全带。 “其实我早在武晨集团同行人员的名单中看见了你的名字,只是我怀疑那是不是我曾经熟悉的西北小军嫂!”囊括万物的面纱在他闪电般的眼神中闪烁,感兴趣的皱纹在他脸上汇聚成一张耐心的网,“说说看,你是怎么从一个西北军嫂、一个家庭主妇,一跃成为都市白领的?” 钰锁被逗笑了。从相识到今天,从他主持她与传龙的军营婚礼,到刚才上机前的动员大会,他始终是主席台上的焦点、人物的中心,他顶天立地的形象,总让她觉得周围的一切环境无足轻重,他总是一个伟大事业的起因,一个被成功延长的影子。她始终只能在人群中仰望,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她与他平起平坐。 飞机要起飞前,通知大家关闭所有的手机、手提电脑等带电器具,以防高空电击。飞机起飞摇晃时,钰锁有三两分钟的失重感,宋大鸣安慰她说一会儿就好了。 等飞机直上云宵时,钰锁就有种稳坐豪华影院般的感觉。当空姐推着小车给大家发放饮料、面包和小零食时,宋大鸣推说自己不吃,全部塞给了钰锁。 钰锁从舷梯口往下看去,只见一朵朵、一层层、一缕缕的白云飘拂着,就如人们在地上看到的天空一样,只不过更真切一点,宋大鸣指着地底下黄线一样的东西,告诉钰锁那是地面上宽大的公路,小圆盘上竖立的一排排模具样的小楼房,其实是一座大城市……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8章 欢歌笑语(2) 军婚! 钰锁听得非常认真,她的智力、活力伴随着她感情的丰富一直在增长,她能很快领悟宋大鸣话题涉及到的各个领域,包括部队上的,生意上的、人际上的……钰锁开心地想,还有什么比两个人用同一种思想和感情,不带任何目的、正当而稳固的邂逅更美好的事情呢? 钰锁陶醉着,丝毫没有注意身后的座位上,传家若不是被何香蔓阻止着,早已按捺不住要走上前来,与她换位而坐。 下了飞机不见舞台,扑面而来的却是歌的海洋,闻声而动的却是舞的旋风。高腔调、龙传调、原生态……调调不同却声声相融;撒尔嗬、肉连湘、清江摆手舞、腰鼓舞……风姿绰约的舞蹈却表现出最强劲最火爆的劳动场面。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风情成就一方奇丽的景观。来的都是客,鲜花献给最尊敬的客人,热情的小伙、大姑娘,将鲜花编成的花环,给宋大鸣率领的人马一一套在脖子上还不算,还相互间拉着他们的手,围成一个巨大的圆圈,发出邀请的同时,已摆手跨腿做起了示范教练。 摆摆手,跨跨腿,随着动率节奏的和谐,众人脸上僵直的陌生感、慎微的拘束,渐渐被四射的活力所淹没。钰锁像田边燃起的一堆野火,与平日的畏怯判若两人! 州长、区长率领市委、市政府的官员们,用当地最高礼仪接待了八面来客。“招商引资”的巨幅条纹广靠,偌大的气球,将政府办公大楼装饰得如同节日的庆典,他们打出了当地的三张王牌:土家族烟叶;土家族旅游文化;土家族中药材。 恩施州政府商务宾馆,一双双象征着商家巨贾的锃亮皮鞋,彬彬有礼、井然有序地踏过鲜花和红地毯,将歌舞拴在门外,立即呈现出隆重而庄严的商务气氛。这里是当地政府最高官员、八方商业巨贾、经济专家、学者、投资者云集的盛会,钰锁惊异地发现,许多外国友人也在内。 州长、嘉宾主席台就座,宾客台下入座,四周则林立着全国各大电视台的摄影记者和各大报纸刊物的新闻记者们。 钰锁挨着何香蔓坐在前排,抬起头一看,惊异地发觉主席台上宋大鸣的旁边,居然坐着江三毛,又一个不期而遇!钰锁想,人与人之间这些交错着的细微而温柔的关系,总是让她特别激动而着迷。 三毛在主席台上似乎也注意到了钰锁,竖起一个大拇指,不经意地朝他身边一指,钰锁望着那一张脸是日本人的,好熟悉,似曾相似。钰锁心想,到底是在哪儿见过他,这个日本人? “你一定要记住,我叫左藤一郎!”那是钰锁在红房子里接到的第一张名片啊!钰锁怎敢忘记!她差点就想脱口喊出。 大会首先是州长致欢迎辞,接着各区区长介绍了当地的风情风貌、土地资源以及当地招商的各项优惠政策,江三毛当即表示要打造土家族文化旅游周,更大的投资商则表示要去当地实地考察,宋大鸣说我曾经是军人,军营中有句话用在任何场合都是真理:是骡子是马,先拉出来溜一溜!是好是坏,眼见为实!我们省统战部组织来的一百多企业家,个个都具备投资实力与眼光,我希望他们能理智投资、冷静投资、长远投资,真正实现商家与土家族双赢…… 大会结束后,钰锁刚合上记录本,就见江三毛领着左藤一郎向钰锁走来。左藤伸出双臂拥抱了一下钰锁,他说:“赵,我总以为中国地大物博,可是一见你,发觉我们这个地球真是太小了!” 钰锁笑了:“这地球不小啊,转了十多年我们才重新碰到一次!” “天呐!赵,你一点都没变!”左藤一郎上下打量着钰锁,“你就是在西北巨大的冰箱中生活了数十年,现在拿出来搁南方水乡解解冻,你苏醒过来了,变得更灵动更可爱了!” 何香蔓、胡传家在一旁惊奇地看着这一幕。 太阳收起它金灿灿的光芒,降落到峡谷,然后偷偷变成丝缕,拖着裙摆在草尖儿上、树梢上、岩石角落里寻找着栖身之所,而山峰粗壮的线条若隐若现。 土家水寨古色古香地座落在波涛悠然流淌的碧水上,矗立成水上一座小小的天堂。成串的野山椒、丰硕的玉米棒,红艳艳、金灿灿地装饰着他们朴实自然的生活,那种创造性的才智,在土家族人手中,不露任何刻意雕琢的痕迹。 宋大鸣依据A市企业家感兴趣的项目,分成三个小组进行具体考察方案和投资方案:以武烟集团老总为首、对当地烟叶有兴趣的投资商为一组;以省电视台台长江三毛为首、对恩施中药材感兴趣的制药行业的老总们自动结成一组,左藤一郎因为对当地的中药材颇感兴趣,也被宋大鸣邀请在探讨之列,何香蔓暂时还找不到具体的投资项目,也凑在钰锁身边。 因此,对中药材感兴趣的一组人最多,讨论最热烈。宋大鸣分析说,这儿被称为“中华天然中药库”,早在五六年前,省政府、全国人大代表们就曾来这儿现场办公,明确指出要发挥当地优势,做好特色文章,把这儿建成最大的中药材基地,当地州委、州人民政府也据此明确表示,要结合本地区实际,把加快中药材的产业发展作为调整经济结构,发展特色经济,把中药材的发展培养成支柱产业的一件大事…… 大家听得非常入迷,左藤一郎不时询问着当地相关投资的优惠政策,宋大鸣侃侃而谈,滔滔不绝。 钰锁在做着记录的同时,也不时站起来给大家添茶,胡传家开始不好意思接受钰锁的关照,总说不渴不渴,可是看着宋大鸣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香茶,充分自如地展示着他的见解,钰锁给他倒茶水的次数最多,因此也总是站在他身边。 传家看着宋大鸣侃侃而谈、挥洒自如,恰好与钰锁倒茶俯向他的玲珑曲线,形成一对古曲般淡雅的二人组合。 传家看着看着,一股股醋意泛上心头,于是一饮而尽,也将面前的空茶杯朝钰锁扬了扬,钰锁走过去倾倒茶水的声响,激起他内心欢快的共鸣,于是他不停地喝着茶,不停地上着厕所。 钰锁渐渐看出了传家的意图,将茶壶放在他面前,他这才一本正经地坐直腰身说,投资中药材,绝对是一本万利、利子利孙的好事,一是因为这儿独特的无污染的地理环境,二是这里是A省唯一享受西北大开发优惠政策的地方,三是中药材符合人们现在提倡的回归自然的药用理念,我们现在的关键目标是具体投资哪一种中药材、如何协商投资?这还得明天考察了才能作出决定! 到底是制药的行家!大家不停地发表着各自的见解,将接下来的考察具体地点,集中锁定在幸福山。 “幸福山?为什么叫幸福山?”钰锁忍不住好奇地问,“那儿到底有什么奇特之处?” 何香蔓也将目光投向宋大鸣:“锁定幸福山,总应该有特殊的原因吧?” 两个女人的话,引起众人更加热烈的探讨。有人说幸福山以前被当地人称为宝山,山岭重叠,溪谷纵横,有“路似古肠入云端,猿猱难登也凄然”之说;有人说那儿由于海拔差异,高低山之间气候有明显区别,“山下桃李花,山上飘白雪”、“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是那里常见的天气现象;还有人说幸福山上生长着近八百多种天然中药材,上山的人几乎每一步都能踏上中药材,名贵稀有的中药材黄连,据说就生长在此山中…… 还有这么神奇的山!还有这么奇妙的地方!一时间不少人竟然兴趣盎然滋生出连夜上山以一睹为快的想法。 夜已很深了,不少工作组都宣布各自回旅馆休息了,可是关于中药材的话题,却远远没有结束的趋势。 远处,那些美丽的萤火虫在天空闪闪发光,那闪烁的光芒点缀着连绵起伏的翠峰和每片青绿的植物的叶片,照亮了整个天空,连蔚蓝天空中的星星也黯然失色。 江三毛走过来,脸上挂着热羡的表情,他说,有漂亮女人的地方,真是男人滋生智慧豪情,泼洒激情的地方,你们个个有这么多的奇思妙想,个个雄辩无敌,你们的话题看来说到天亮都不会结束啊。 在不约而同的哄笑声中,宋大鸣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钰锁,没想到与钰锁窥视的目光不期而遇,双方似乎都能从对方的目光中,感受到夜的温柔正在一层又一层地播撒着明媚的光彩和大片大片的绚丽…… 听春雨要有春雨的心境!钰锁痴情的心突然受到希望的鼓舞,她觉得她在西北的行动、承受、挑战,正是为了迎接与他在某种特定的环境、特定的时间,相互之间的关注、吸引和爱恋!这儿纯朴的风情,能点燃他们潜藏心底多年的情愫么? 大山里的日出也是令人百般回味,太阳冉冉升起,耐心而温馨地给峡谷铺上一层又一层光彩,涂抹着一片又一片壮丽,直到一个飘歌载舞、清新的早晨完整地构筑起来。 一辆商务车沿着蜿蜒曲折的盘旋公路前行,八百里清江在峡谷延展成平镜般的湖泊,在团团浓绿的烟雾中时隐时现,蔚蓝且银光闪烁水色的空隙不时跃过车前。 商务车在葱郁芳香的山道静静地蜿蜒前进,山顶浓绿的古树不时倒垂下枝条,覆盖了后面的道路,靠近山峰的一侧,植被丰盈,靠近清江的一侧,则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面点缀着芳香四溢、美丽芬芳的鲜艳花朵,这些在春天里最先开出的花儿,红的像太阳,紫的似锦缎,白的似云彩,黄的似霞光……它们一团团、一簇簇、一窝窝相互拥抱着迎风舞蹈,似乎发出了水晶般欢快的叫声。 在自然的舞台上,花草的荣盛,上演着人间的喜剧,也烘托着内心的悲哀。钰锁将目光从车窗外缩回,落在宋大鸣身上,却见他斜靠在椅子背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万丈深壑的幸福山,以雄伟茂盛之姿,横亘在众人眼前。幸福山海拔2200米左右,它的地形、地貌,与西北的大山沟、大峡谷是非常相似的,不同的是,这片独特而神奇的美丽世界,把大树森林和碧绿的草地当成锦衣披在身上,将各种叫不出名儿的鲜花、将八百多种珍贵的中药材,高贵仁慈地装饰着它的宠儿。沟沟洼洼、山山冈冈的青葱与艳丽,夺人心魄,山上的植被只要不人为破坏,不需要播种、浇水,山上的花草树木、奇花异果就会自然生长出来,人不经意地踏上一步,说不准一脚踩上的就是一株消炎解毒、止血平喘的良好地道的中药材。 宋大鸣说当地有一首龙船调是这样描绘的——八百里清江富利川,大旱八年吃饱饭。所以利川人凭借这片福地,大多数人都不愿出外打工,而是想将开发商引到本地。凡是在利川投资的商人,市政府都给予转户口、优先安排子女入学等优惠条件…… 左藤一郎、江三毛举着摄像机不停拍摄着,欢呼着,所有人都成了远离世俗狂呼的大地的孩子。 浓雾飘起来了,柔若无骨却无处不在地绕着草尖脚间升腾,随着山势、树的形状,飘逸成峰形、伞形、风车状……攀援间,钰锁疑惑自己是不是步入了仙境。 浓雾升起,歌声也飘起,男女对唱,声穿山脊,余音绕梁—— 男:黄四姐。 女:你喊啥子嘛? 男:我给你送一条丝帕子嘛! 女:我要你一条丝帕子干啥子嘛? 男:戴在妹头上,行路又好看,做客有人瞧舍我的个娇娇 男:黄四姐。 女:你喊啥子嘛? 男:我给你送一双丝袜子嘛! 女:我要你一双丝袜子干啥子嘛? 男:穿在妹脚上,行路又好看,走路有人瞧舍我的个娇娇 …… 钰锁的双眸,浓雾一般渐渐湿润,一条丝帕子、一双丝袜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小小的举动、一件小小的物品氤氲出来的柔情蜜意,能使最平凡贫贱的女人变得富有与高贵!一个山里汉子都懂! 不平衡的嘘叹燕子掠过平静的湖水般,燕翼横斜轻轻拍击着水面,溅起杨花点点。山里的汉子、山里一草一木都懂的事情,胡传龙却不知道!所有的委屈她都可以吞咽,可是她不明白她十年的跟随,竟然就换不来一纸复婚证!他远在西北时可以亲临父亲的床头,可他在钰锁住院期间,居然只给她发过一字的信息:忙。 “对!哈,他永远是忙,他永远是对的!” 现在,钰锁也学会了将忧怨和委屈,凝聚成她的忙碌了、一旦她有了新的知觉,就在不经意间像处理垃圾一样把储藏的过去,从记忆里清除,出院后她很少再有时间和思想联想到传龙了! 一个负心扭曲的汉子,她当初到底爱他什么? 钰锁发出低问的同时,歌声在浓雾中变得婉转缠绵,泉水一样叮咚地浸入人的心坎,激活了人身体里僵硬的每一个细胞—— 高高山上一丘田, 郎半边来姐半边, 郎的半边种甘蔗, 半边苦来半边甜 …… 钰锁飘逸远散的灵魂,渐渐回归体内!从古至今,女人永远比男人多情、重情。如果太阳女儿不多情,她可以坦然的面对春花秋月、阳春白雪,可以泳浴天水、坐拥美丽与高贵,可是她偏偏选择了万箭穿心的真爱,选择了死亡。这段土家族迁移的舞蹈,该让多少爱情黯然失色?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49章 新的征程(1) 军婚! 新时代茶座会议室里,乌黑锃亮的工作台合围成一个巨大的椭圆形,中间摆着上百盆红的、黑的、黄的、绿的……靠特殊的营养液培植出来的百合花,在肃静的会议室,幽雅地展示着原野的奇丽。 这次会议,是宋大鸣综合中药材商人们的意见,向市委市政府具体提出解析黄连的。通过大屏幕,官方认为在本地发展黄连有以下优势:一是利川黄连的商贸交易历史悠久,早在西汉药材市场就流通;二是利川地处云贵高原东延武陵山脉与大巴山之间,海拔最高处近3000米,属中亚热带季风性山地湿润气候,四季分明,雨热同季,冬少严寒,夏无酷暑,雾多湿重,雨量充沛,年均气温13℃~16℃,年日照14000小时,年降雨1500毫米,森林覆盖率达64%,其土地土层深厚,土质疏松,富含碱和有机物质,其中特别是含硒量较高,很适合黄连生长,历来是我国黄连种植推广重点产区;三是2004年,在北京举办的成果鉴定会上,利川黄连获得原产地域保护;利川黄连栽培成果及运用,获得湖北省重大科技成果奖。产业化、高新技术种植将积极推动利川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惠及广大连农,使三百万连农尽快脱贫致富。本项目充分利用利川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充分发挥利川300多年的黄连种植经验和技术优势,以利川GAP生产基地辐射全市,形成规范化种植基地建设、突破黄连传统产业,将黄连价值提升两倍;四是利川是湖北唯一享受国家西部大开发优惠的城市…… 胡传家说,二十一世纪,谁拥有资源、谁拥有科技、谁就拥有经济,正是这里资源可以再生、地域不可再造、适合黄连生长的特殊地理位置吸引着他…… 钰锁快速地记录着他们的谈话,他们的谈话都很经典,她恨不能全部抓住。偶尔抬起头,目光与宋大鸣相对,赶紧脸颊绯红地低下头去。 那天,雾散风静后,钰锁睁开的第一眼,就是看见了黄连。 黄连,毛莨科多年生草本植物,一般茎长至尺左右,叶基生,叶柄长6至16厘米,无毛,叶片稍带革质,深绿色,中央裂片稍呈菱形,花黄白暗绿色,结小果实,卵形状,与一种叫厚朴的药材套种着,清泽而秀丽。根部呈黄色的小鸡爪开形状,用手一摸,即使洗了几次手,放在唇边,还是苦得让人合不拢嘴。 考察结束后,企业家们已与当地政府签订投资项目的款项,多达数亿,江三毛的“土家族旅游文化月”顺利地签订了下来,他准备每个月将在各大电台展示一次土家族歌舞、风情、地貌,古老的习俗,近代的变迁,每月组织一次都市人来此参观或是将土家族的歌舞搬进都市。 武晨集团看中的黄连项目却颇不顺利,一是这个项目被多家制药商看中,竞争强手如林;二是这个项目的投资时间长、投资数额巨大。在投资黄连项目的策划构想中,一共有五十多家商家巨亨,他们财大气粗,比武晨的实力强大得多,都情有独钟地看上了黄连。 宋大鸣带着一群企业家正坐在龙泉水寨谈项目时,左藤一郎寻找过来,将发展黄连项目的构想书交给宋大鸣,想与他探讨一下,征求一下他的意见与看法。 “您好口福,和我们一起用餐吧?”宋大鸣站起来,“菜都没上,好像只是为了等候您!” 左藤一郎含笑地看着钰锁:“你所属的公司看中的也是黄连投资?”他收敛起笑容,板起一本正经的脸,“钰锁,商场上我们是竞争对手,可私底下我们是朋友。中国有句话叫做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希望事业上的竞争,不会影响我们心中那种月明风清的美好感觉。” 钰锁笑笑:“对经商我虽是外行,但我也知道,商业上的竞争对手,通常也是精诚合作的伙伴。路过武汉时,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上帝啊!”左藤一郎张开双臂拥抱了一下钰锁,“真诚的赞美如同荒漠中的甘泉一样,滋润得我心花怒放!”他也在桌边坐下来,“真是应了你们中国的那句俗语,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钰锁,你要送我什么礼物?” “刺绣,一幅巨大的双面——《清明上河图》。”钰锁想起了曾经送给香蔓的那床被面,此时应该能担当起“中外友好合作”的使者。 “哦,只听你这样一说,我就对这个礼物充满了神奇!你是一个颇有创意的天才!钰锁,我在探险的红房子前就发觉你有这种特殊的天赋。” 正说着,上菜了。服务员端上来一大盘小灯笼似的金黄色丸子,左藤拿起筷子一夹,丸子一滚掉在地上。钰锁忙替他夹了一个放入他面前的碗里。左藤津津有味地咬了一口丸子,问钰锁:“黄连的项目到时如果成了我左藤的天下,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说,我左藤要做黄连盘霸,你就来我公司干吧?” 钰锁犹疑着,不知如何应对。宋大鸣却当即下了两道“命令”:“左藤先生,这丸子在中国又名狮子头,专为远方的客人所点!我们所有在座的人,一人应给您夹一个狮子头,一来表示尊敬,二来表示您的投资项目有头有尾!您不能拒绝,一定要全部吃完!” 这“命令”一下,众人就犹如解了紧箍咒的猴儿,管他什么商贾不商贾,一个个摩拳擦掌,欢呼雀跃。 一个个团团圆圆、光光滑滑的丸子,小雪球般运输到左藤碗里,堆成了小小的一座金山。钰锁悄悄数了数这桌的人,一共是十五人,加之先前的一个,那么左藤碗里现在有十六个丸子。 钰锁使劲按住笑得疼痛的肚子,趴在桌沿。不知道左藤如何搬掉面前的这座“小山”,消耗掉十六个“小灯笼”,趟过这片虽不刺人、却柔中带刚的“障碍”。 “哎呀,这,这……”左藤摩拳擦掌,“你们中国人也太热情好客了嘛……” 在众人“您别客气”的哄笑声中,胡传家推开门,黑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钰锁就走,不容钰锁分辨问询,径直将她拉到“幸福山”脚下。 “你和左藤,还有那个宋大鸣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松开她,喘息着。 “你这么气势汹汹就是因为这个?”钰锁看着他,“这是我的私事,与工作无关,我无法向你报告!” “你变了,钰锁!来这儿短短的半个月,你像换了一个人!” “我内心一直渴望这样活着,存在着!”钰锁看看他,“你要是没事的话,跟我们一起去用餐吧!” “钰锁,你是真不懂不是装不懂?我是为陪你来散散心的,可是这儿的中药材发展的前景,尤其是黄连,深深打动了我投资的决心,可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这么多程咬金——而最厉害的就是左藤一郎和宋大鸣,他们一个是经济上的强者,一个是颇有组织能力的天才,他们联起手来,一点残汤都落不到武晨口里。” 钰锁沉默了半晌:“宋大鸣不会掺和进来的,你放心。” “任何时代都是崇尚强者,宋大鸣更是如此!谁的经济实力雄厚,谁能给当地带来更多的好处,宋大鸣就会推荐谁。而我对中药材的开发、研制,了如指掌,怕的是到时候宋大鸣忽略这关键的一招。” 钰锁抬头看着幸福山苍茫的顶峰,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钰锁,不发展黄连,不投资黄连,我也是武汉制药界的一个人物!我们放弃吧,竞争的人太多了,何必趟这浑水?只一个左藤一郎,我就明白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站在幸福山巨大的阴影里,阴湿湿的绿意轻舔着钰锁的脸庞。 “是,这儿是属于每个人的基业,每个人都可以把它看成是自己的产业或嫁妆,如果他想拥有的话,触手可及,当然,他也可以自暴自弃,不战自败,放弃他的财富,放弃他不可能再有发展的未来。” “大别山人,越是不可能、越是不让干的事情,越想办好干成!”胡传家说,“可这次数字明摆在哪儿,经济数目说明一切,我的经济实力不及日本人的一半。” “真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如果不来这儿,我永远不会真切地体验到这个概念!”钰锁叹了一口气,“正如你所说,不投资黄连你照样当胡总,照样在武汉商界有一席之地。我则不同,无论是武晨还是姚氏,都没有我一点功德的汗水及智慧,所以面对武晨或姚氏的高楼大厦,我总有一种压抑、畏怯或者是自卑!没有付出,就不该我享有!”钰锁阻止着传家的辩解,“黄连于我则不同,它是我的起点!我的起点,必须从黄连开始。” 胡传家本来想说无论是武晨还是姚氏,都不会将钰锁排除在外,但听到后来,他冷笑了,他说:“好哇,左藤刚刚不是还在拉拢你吗?你跟他共同开发黄连项目,一个经济充实,一个创意丰富,这于你是一个新起点,一个崭新的、光辉的起点,祝贺你终于找到了自己!” 钰锁望着他:“随你怎么想,但你必须明白:我不会给左藤打工!”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还想占有左藤的股份不成?你有什么资本去要股份?他不会像我们山里人实在,到时说翻脸就翻脸!你自己要懂得保护自己,你自己要好自为之,你自己要拈清轻重……” 钰锁在胡传家连珠炮的轰击中,闭上了双眼,不想再作任何的反击或沟通。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50章 新的征程(2) 军婚! 黄连项目的投资,看重的应该是综合实力,而不仅仅是投资数额的巨大。比如说对中成药的开发和利用,对黄连产业的整体规划,对资源的保护,对这块绿色净土的保持、开通无污染绿色经济循环生产!如果综合这些实力,综合胡传龙对制药行业多年的从业经验、发展业绩来看,武晨集团也不乏是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不争与无所不争,不为与无所不为——竞争还没开始就偃旗息鼓了,到底算怎么回事?作为策划部的随行者,钰锁觉得自己有义务将这些情况反应给宋大鸣。可是她寻来找去的结果是:宋大鸣组织经济实力雄厚的黄连投资商返回武汉了,他们带走了当地的土壤、黄连,回A市请农业专家们鉴定! 钰锁愣了,潜意识里她觉得投资商与项目主之间的协商,就像媳妇找婆家,双方自愿,而统战部虽说是组织者,但也像一个媒婆,得就双方之间的矛盾、差异进行调和,达到双方共赢的目的。可是他居然飞走了,对钰锁招呼都没打! “钰锁,你还呆在那儿做梦吗?快收拾衣服,统战部给我们的返程机票都订好了,下午三点的飞机!”何香蔓拖着收拾好的行李箱,进到钰锁房间,“我住五楼,跑上跑下的不方便,行李先搁你这儿,我去街上再买点土特产带回去。” “去吧!还有四个多小时!”钰锁看看手机。 “你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大对!”何香蔓说,“你和宋大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钰锁沉默不语。 “你对宋大鸣的好感,显而易见,并且不像只存在于一天两天!可是钰锁,你别傻!宋大鸣是谁?政治他精通,经济他善于操作,组织能力更是惊人!跟他玩玩可以,至于朝深处发展,免了吧,啊?”她对着镜子,自顾朝脸上专心地涂抹着,“没有足够的诱惑力和魄力,我劝你算了!” 钰锁的心在一点点下沉,难怪那次游览过后,宋大鸣会说出那一番话来,所有的结果,他早就知道!感情、爱情于他,只不过是事业上易碎的玻璃,于他是可有可无的。 在飞机起飞前,钰锁到底还是忍不住给宋大鸣打了个电话,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宋大鸣叹了口气说:“任何时代,都是强者优先!你刚才说的绿色经济循环方案,倒是可行!在十天之内,你能拿出全套方案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还能帮你们武晨作些弥补!” “干这个事情,我就会让自己拥有这种能力,不参与这件事情,我就不会有这种能力,不付其价不得其物!你等着瞧!”钰锁关上手机的那一刻,一种奇怪的陌生感占据了她所有的空间。梦,一切只当是一场梦! 飞机起飞时,钰锁留恋地回头看了看这脉独特而奇异的山水。这趟商业之旅,于她却是一次人生之旅,以飞奔来时不期而遇的惊喜开始,以各奔东西项目高悬没着没落的沮丧返回结束。尽管如此,她依旧感谢这方水土给她开启了另一扇看生活看外界的窗户,她总是特别留恋给她带来快乐带来启迪,告别过去的一些地方! 钰锁回到武晨集团后,表面上好像又开始恢复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但实则她内心早已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她生活周围的人,似乎对她也有了不同的看法及待遇。有几次她送相关资料给总裁室时,想对传家提提黄连的事情,传家都冷冷地避开了,他说那不是她操心的事情,那是宋大鸣与商家与当地政府的事情!他们武晨不趟这浑水。 下班回到家,何香蔓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钰锁:“钰锁,其实你挺有眼光的!你先前看中了胡传龙,你在胡凹湾十里八乡的风光透了,现在的胡传家,宋大鸣也都还是个人物。”她细细修理着她修长的指甲,然后用小凿刀精心地一点点打磨,不时噘起小嘴吹拂着指尖上打磨掉的指甲屑,不论是坐在沙发上,还是特意站到厨房门口,看着做家务的钰锁追问,都有一种志高气扬的神情。 也难怪,这是她的家,她是这个家的主人!钰锁总是忍着。能忍善让,是她跟随传龙十年得到的唯一好处。 “看不出来哈,你表面清清淡淡的,其实内心涌动着一股野心!”她说,“只要跟你待久了,你这种野心谁都能闻出来!” “你没野心?你没野心恐怕到不了这儿!”保姆阿珍打开大门,捧着保温食瓶从外边走了过来,钰锁不得不还击。钰锁在人前,还是有着强烈的自尊,这种自尊甚至让她忽略了阿珍如何每天要抱着暖食瓶出门,不仅是阿珍这样,有时候姨妈,甚至是何香蔓都会这样做,她们避开钰锁神神秘秘到底在忙碌什么?钰锁一无所知,也不想过问,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有本神秘的帐。“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嫁传龙挺亏,回报不了姨妈任何的养育之恩吗?” “你……哼,算你狠!”何香蔓狠狠扔下一句话,回到房里狠狠关上门。 钰锁做完家务,得上网收查报告的写作格式,得收查黄连的生长、栽培、收成规律以及相关功能,更要摸清当地黄连的生产状况、发展前景、及相关政策,因此她一忙起来,就到凌晨两三点。其间,她那么想找宋大鸣咨询帮助,想找胡传家商议,但想想他们一个个冷僵的面孔和斩钉截铁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她狠狠一抹不小心涌出眼眶的泪水,重新在电脑前沉静下来。 除了在网上查资料,她还利用午休时间逛书店,查找相关资料,拜访同去考察过的在A市专家、学者,听取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成功的花几度在她的心灵深处摇曳,经历十年如一季的荒芜,那无限风光的机会就呈现在她眼前,她就此轻率地将眼前的机遇弃之门外,将梦交还于梦,这梦便永远是梦,开不出花、结不出果! 希望是种在钰锁心间的一粒种子,目标招引它破土而出,开始自己生命的成长!以前她不知道需要什么,但现在她有目标了,希望是她重新再来的勇气和资本,但归根结底,希望也只是一个美丽的幻想,她再没有太多的时间去为无法改变的客观悲观,她得为平衡心里的理想,找出一条路。命运不会无缘无故给我一道缤纷的彩虹,只有通过自己坚持不懈的努力,通过自己勇敢地迈出第一步,把脸向着阳光,奢求预期中更为理想的目标而放弃眼前唾手可得的机会,机会就不会再出现,很多世事与感觉都经不起错过与等待! 她要证明,好东西淹没在一片荒芜中,野草黄尘蔓生以后,虽然覆盖过了它们不被重视的成长过程,但一遇肥沃的土地,扭转不利因素,它一定还会有丰富的收成…… 对于钰锁悄然起的变化,姨妈杨晶晶是看在眼里的。再也没有比这个表面看起来柔顺,骨子里实则更倔犟执拗的孩子了!对于爱情她是如此,吃尽千辛万苦不叫苦,有过深刻的自省后,又在潜移默化中让自己的内心接受了一次智慧与道德的洗礼,重新认识了自己、认识了生活后,悄然中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对于事业,她又在作竭尽全力的付出! 杨晶晶每天深夜吩咐阿珍做好宵夜,她亲自送到钰锁的房内。 “钰锁,你不是铁打的,你是一个需要静养的病人!”姨妈将托盘放在钰锁面前,疼爱地看着钰锁,惊疑于钰锁不知何时将房间变成了书房:书籍、书碟、打印下载的资料……桌上,床头,到处都是。 “谢谢姨妈!你怎么还不睡?晚餐吃得好好的,我不饿!”钰锁说着的同时,俯首看见一碗粥——她现在才明白,一碗粥,在慈爱的女人手中,也会被熬到极致。同样的绿豆稀饭或皮蛋稀饭,与钰锁平日做出来的,完全是两码事情:绸绸的奶白色米汤中,一颗颗泰国大米裂成豆芽或槐花的两瓣艳丽形状,绿豆深绿色的外衣褪到后面,包裹着淡绿色的内芯,绽放成一朵茉莉花的形成,芬芳可爱地点缀在其间,或是几片翡翠玛瑙一般的皮蛋,切成小小的月芽船形状,亮晶晶的行其上……让人觉得多一滴米汤或多一粒米则太浓,少一滴米或少一滴汤则太稀,多一把火少一把火,都到达不了如此的境界如此的极致。 钰锁看着看着,端起碗,就着小菜,吃得个碗底朝天。放回空碗时,总是不好意思地盯着姨妈浅浅一笑:“这么香喷喷的夜宵,想肚子不饿也难。” 姨妈收起空碗站起身:“你要早点休息,你不是铁打的人!”姨妈走出钰锁的房门,回头叹息着,心想能瞒一天是一天,能让这孩子多快乐一天是一天,她太不幸了! 钰锁全然不知外界事,一心一意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半个月内她得拿出十几万字的《中药立体循环报告》,时间过去了大半,她还只是在做着准备,她还不曾动笔。独立做自己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几乎每天睁开眼睛,她就这样告诉自己:她应该感谢她的缺乏,让她进入一个毫无外援的孤独境地,让她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不把别人的非难放在眼里,反倒培养了她的自立。没有自立的东西是不被人重视的,要想被人重视的根本,还得让自己变得有价值!独立做自己的事情,用她日积月累形成的性格,支起身体,驾起天赋,去完成生命里早就存在的奇迹……” 当黄连变成栽种在钰锁心里的种子时,当所有语句、结构、发展构想,已变成她身体里的一部分,与她如影相随时,钰锁请了三天假,她恨不能将所有书本、资料都从阳台上扔到大街上,但考虑到环境问题,她最终全打成包,堆放在杂物间的角落,面对晨曦,她拥有一种令人无法接近的独立傲然神气。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51章 生命价值(1) 军婚! A市的五月,也是一个清新、花开的美丽季节,有过湿漉漉的冬天对比,此刻更显得魅力四射:明朗的天空,绿绿的植被,芳香四溢的花朵,整座城市似乎笼罩着醇美的柔和。 如果不关乎汶川那场举世震惊的地震,连带着滚滚而来的钰锁生命里的地震,她想她收获的应该只是这个季节里的美好! 地震的风波首先起源于一个静谧、美好的夜晚,姨父、姚定发吃过晚饭后,神神秘秘地出去了,何香蔓坐在沙发上陪姨妈看电视的同时,还双手不闲的纺织着一件美丽的外罩,钰锁洗完澡,着一套宽松的睡衣回到客厅。 “钰锁,今天不加班了?”姨妈关切地看着钰锁,疼爱从心里流淌到眼里,以致于何香蔓会克制不住地想,女儿就是女儿,媳妇就是媳妇,媳妇付出得再多,就是比不得女儿在婆婆心目中的真实地位。 “半月前就交上去了,听天由命吧!”钰锁亲热地挤在姨妈身边,“今晚陪姨妈看电视!” “得了吧,见不得你这种洋洋自得、稳操胜劵的假谦虚!”杨晶晶点着钰锁的额头,“香蔓都告诉我了,你不是一个人在作战,而是胡传家带着全集团的人全力以赴地支持你!其实,即便是她不告诉我,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到。” “我就没感觉出来,三天呐,三天钰锁就完成了十三万字的《中药立体循环》的经济报告!要让我看三天也看不完啊!”何香蔓有些苛刻地说,“钰锁啊,这个项目完成后,你干脆做专业作家算了!你有这样的才华,做策划,大材小用了!” 钰锁乐了,快乐的心境比忧郁阴暗的心境宽容、阳光。 “那可不一定!企业的发展方案,与写小说诗歌散文完全是两码事情……”钰锁说着,屏幕语惊四座的画面,让她呆住了,震住了: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灾害,高山在刹时被移成坎坎坷坷的土丘,高楼在瞬间倒塌粉碎为泥,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沉寂在瓦烁水泥封闭的黑暗之中…… 房间里的固定电话回音四溅,何香蔓的手机响个不停,杨晶晶的手机响过之后,是钰锁的手机,但是没一个人知觉,她们全部沉醉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悲剧之中,直到源源举着叫声不停的手机,从房间里跑出来:“妈妈,你的手机,舅舅打来的。” 姚定发找钰锁有什么事情?有事怎么不找香蔓、怎么不跟妈说?杨晶晶抢过手机喂了一声,脸上的表情立即紧张、甚至焦灼起来:“挺不过去了?挺不过今天?好好,你们别着急,我会告诉她的,她会转过弯来的,她不是刚回来时易碎的钰锁了,她变得坚强了许多,你放心,她会挺住的,嗯,我们立马过来……” 香蔓一听电话,大惊失色,搂着源源的肩膀,将他送回房内。 钰锁蹦了起来,她立马意识到谁出了问题,她早就该意识到的,只是不愿深究,就像面对喊了太多次“狼来了”的孩子,以致于悲剧真正来临时,她反而总是侥幸地认为自己听错了! “谁?谁挺不过去了?”钰锁急切地求证,“姨妈,告诉我!” “钰锁你别着急,传龙他……他在抗雪灾中受伤了……” 钰锁点点头:“你们居然现在才告诉我!” “你着不得急!娃啊,娃,你要挺住、挺住!”杨晶晶推推呆若木鸡的钰锁,“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我们所有人都在竭尽所有的财力、物力和人力……” “是,该尽的力你们都尽了,不该尽的力你们也尽了!”两行清泪,无声地从钰锁眼里滑落,“是大年初一?” 姨妈点点头:“是的。我们无意间在电视里看到新闻,立即让传家、定发他们赶到了现场……他很了不起,钰锁,你的眼光不错,我们误解你了,这些年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苦头……” “他现在哪儿?”钰锁将头木呆呆地转向姨妈,“我得去看看他,不然来不及了……” 香蔓给钰锁套上外套,梳理着钰锁的头发:“是,我们是要带你去看看……” “他在哪儿?” “医院骨折综合科!”香蔓飞快地替钰锁盘好头发,吩咐阿珍看好源源。 钰锁赶到医院时,姨父、表哥、胡传家,还有宋大鸣,都围在传龙病房门口,忐忑不安地走来走去。 “传龙,传龙,我是钰锁,你睁开眼睛,看看我!”钰锁直奔病房,一道玻璃门横亘眼前阻止了她的脚步,将里外生死相隔,“你们开开门,我要进去,我要进去看看……” 传龙戴着氧气,浑身插满了导管!他正在沉入深层的睡眠状态。七月西北的漠漠干风,正在通向他的梦境。 钰锁正是在一个七月的天气里,投奔他的。那天,火风中卷起的重重尘土黄沙,俨然从天上悬挂下一帘土黄色的巨瀑,将天地之间飞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钰锁从没见过这种阵势,搁下迷彩包,站在黄土高原上,一双无辜又无知的大眼睛,迷茫四顾。漠风搅动着万丈沟壑、苍凉远劲的黄土,将钰锁重重包裹。 钰锁虽然愚笨古怪,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与头疼的难题,令父母不满意,令妹妹不满意,令伯父伯大、族人村人怨气载道,但更多的,却是给他带来永不回头的爱和奉献!父母从来不曾独立的处理过一件事情,他家任何一件芝麻绿豆般的小事,都是父母走东家串西家,求助于人家,意见不统一、不协调时,指责早已洞悉一切情况的钰锁出出气,似乎是只要除掉她这颗钉子,大家的日子就都会好过起来。 那时,他总是收集起众人的流言,急于用拳脚改造着钰锁,甚至不惜将她赶出家门,不惜恫吓:“那张结婚证早就作废了,你滚,只要你滚出这个门,我们之间就两清了,不存在离不离婚!” 传龙昏迷的梦里,钰锁无助地站在黄土高坡上,绿裙如荷,玉树临风。 漠漠黄尘,成全着一个时尚佳人的款款风情。 裙裾飞袂,乌发飞扬,高耸入云的黄土高坡上,钰锁站立在上,成了一道风姿绰约的图景。 传龙下意识地,想用手摸摸他裤裆里的私处,可他挣扎着,探寻着,他的双手就是无力接近那早已空空的裤裆。 他的钰锁跟他数十载,没穿过一套像样的衣服、一双像样的鞋,跟他四处飘泊至今还是没有稳定的家,没有属于她的房子…… 两滴针尖大小、圆圆的泪,挤在他的眼角,时隐时现,但愿他的抚恤金能给钰锁娘儿俩购置一个安身的窝!他撕抓着胸口,颓废地停止了所有挣扎。 哭声远了,天地静了,钰锁光彩夺目的双眸,变成了完完全全、无边无际的黑洞…… 云淡、雾散、源落,传龙却地震般轰然倒塌,震惊了钰锁的整个世界,颠覆了钰锁的整个世界! 太平间门口,钰锁冲过去,一把推开护士,撕扯掉蒙住传龙的白布,全身心地扑向传龙的尸体,似乎要用她全部的热量,全部的悔恨,全部的爱意,焐热他冷冷的躯体,唤回他飘逝的灵魂,让他停止的呼吸重新从胸腔发出,让他紧闭的双眼重新睁开…… “你睁开眼睛看看钰锁!你有什么话告诉钰锁?钰锁愿意静静地听着,愿将你所有的痛苦、担忧、叹息,当成一颗颗溅落在草尖上的露珠,守口如瓶地珍藏在我心间!钰锁保证以后,不仅仅只用耳朵来倾听,而是用我的整个心身来倾听一切有关你的声音!” 钰锁的一只眼里流出的是火焰,另一只眼里涌出的是冰珠,滴滴珠泪点点心血流淌…… 宋大鸣在走廊里走来走去,他不敢看钰锁的眼睛,不敢看钰锁载不动的悲痛。正是源于对病房里残躯而高洁灵魂的自责,鞭策他连夜看完了钰锁务实可操作性强的《中药黄连立体循环可行性报告》,“借风腾云”的思维,蓦然在他胸中滋生、脑海里闪耀,并迅速走向繁荣:善借他人的智慧和力量,发挥投资商的优势互补,是所有成就事业的共同之处!为此,他特意单独在一家土家族菜馆,宴请过左藤一郎。 斜向阳光里的棵棵歪脖子枞树围绕的狭窄山路,以往每回胡凹湾一次每行走一步,钰锁都举步维艰。现在她怀抱传龙的骨灰,却快步如飞,沟沟壑壑、花花草草全部在她脚下一踏而过,所有的崇山峻岭、蜒蜿的河流、肥沃的黑水田丰盈的红土地、枞林中的村舍房屋,浓缩成独特的大别山风情,从钰锁身边一一闪过,将陪行的人远远甩在后面。 钰锁如腋下生翅快步如飞,怀抱里的骨灰像她幼稚懒惰的儿子,急需找到合适睡眠的温床;像一棵幼苗,不能离开水土太久;像一粒种子一个梦,急速奔向适宜它生根、发芽的土壤…… 突然,一个大大的黄土坑横亘在钰锁眼前,一群村民抱着锄头、铁揪等农具,歪斜在一棵棵枞枝杆上,望着钰锁怪怪地笑着,一个空白的石碑横抛在土坑边。 胡得根前仰后合地摇摆着脑袋从人群中走出来,迎接着钰锁的满腹疑问。 “石碑上不能刻你的名字!你不是传龙名正言顺的媳妇!”得根渐白的双鬓、纵横驰骋在瘦骨上的皱纹,更增添了他的威望,“传龙的所有政府补贴金,英雄家属的救济款,你不要痴心妄想得到半分。” “对,胡传龙是我们村的英雄,是吃我们村的饭、喝我们村的水长大的,他属于我们村!”众口一词,“你名不正言不顺,莫想占到半点便宜。” 钰锁选择了一个高高的山坡站定,对身后气喘吁吁赶上来的唐律师看了一眼,不屑再多争辩一句,解释一句。 唐律师扶扶一路追跑时滑落到鼻梁上的眼镜,从锃黑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封信:“现在,我来宣读一下逝者生前留下的遗书……” 得根大惊失色,措手不及。律师们咬文嚼字的话他不一定全懂,但他历来是深深懂得白纸黑字的厉害的。口说无凭,立字为据,是他从某些电影里得来的启示,并且他曾用这一招为儿子胡传家减了几年的牢狱之灾。 “钰锁,大雪压顶,火车站在告急!飞机场在告急!千百万的菜农在告急……我每天清晨四点不到出门,晚上摸黑回到家,每天睡眠的时间不超过四小时,所以你的病房我没去踏过脚印,你渴望的复婚证也迟迟没有领取,钰锁,对不起……”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 第52章 生命价值(2) 军婚! 得根仔细地听着,竖起两耳不算,顺手折了两根松针,拧了拧,伸进耳朵捣鼓着,恨不得掏空一切将律师的话全盘装进肚子里,找出破绽。他听着听着,脸上渐浮得意之色,哈,传龙不愧是胡凹湾走出去的人,身上长着村人的骨,心里装着村人的血,根本不用他得根多费口舌去扯皮拉筋,属于传龙的一切收入、财富、名利,根本到不了外人手中…… 与此同时,宋大鸣生命里也震荡着两重地震:汶川的大地震,昔日兄弟生命消逝的震动!他为武晨黄连事业发展的奔波、游走与劝说,似乎并没有减轻他内心的内疚感、罪恶感、自责感,直到他发动的一次“捐款赈灾”的大型慈善活动后,他的内心才得到一点点平息。他清楚无误地知道,汶川,震灾地区,那儿更需要人力、物力、财力的救助,那儿的大爱才能救赎他身体里潜藏的鄙劣,驱逐他体内的渺小! 面对四川统战部发来的邀请函,他当机立断给予了回应。奇怪的是,在进入飞机场之前,他雄心勃勃,一踏入机场,一种丢舍不下的情愫紧紧震摄着他:钰锁能顺利挺过突如其来的打击、化蛹为蝶吗?他派给钰锁的两名律师,是否会成为钰锁日后处理事务的得力助手?时间之手,会愈合她的伤口,帮助她成长壮大吗? 传家步于候机大厅时,同样心事重重、喜忧参半:他本欲放弃的黄连产业,却主动找上了门。他初经商靠的是手脚勤快,后来发觉依靠的是头脑,再后来发展为人力物力,随之而来的是网络手机带来的大量信息,现在钰锁让他明白,商机始终源于创新的头脑,源于准确表达远景的创新策划!钰锁这个仅仅从西北荒漠回城两年多的军嫂,像一颗淹没在黄尘中的珍珠,以淡定笃然而坚持不懈的追求捕捉到新的商机。事实证明,淹没在一片荒芜中的如果是块真正的肥沃土地,在其他有利的情况下,她依然会有丰富的收成。 “你?”宋大鸣与胡传家几乎同时发现了彼此,彼此之间愣了一下,旋即发出熟知一切的笑声。 “飞土家族签订投资合作协议的吧?”宋大鸣说。 “是啊,你呢?”传家说,“真调到了四川?其实我们A市的商界,政界,无党游民是非常舍不得你走的,大家都预订了盛大的送行仪式,你却说推就推了!” “多办人事,少说屁话!”宋大鸣捶捶传家的胸脯,“骨头挺硬的,还能干不少事情。” “宋部长说话就是不一般!想不要名想不要利,想要躲起来一个人偷偷溜走都不容易啊——还是被我发现了!”传家说。 两个男人打趣了一番,都努力回避提到钰锁,可无所谓的玩笑之下,两人还是异口同声地提到了钰锁,空气仿佛一下凝固了,因思维的负重。 “钰锁,”宋大鸣叹了口气,“我们都忍心让她孤独!我们没有不忍心的,男子汉大丈夫嘛,都忙……” 传家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他在大厅里烦燥地走来走去,突然拨了司机的手机:“你到哪儿了?回来,把车开回来。”他抓起行李,对宋大鸣点点头,朝大厅外直奔。他怎么能再忍心让她孤独?他十年前贪欲的一念,差点将她的一生打入冷狱!现在她处于最孤立无援的境地,他怎忍心让她独自面对? 不行不行,他要陪陪她!钱是赚不完的,但有些比钱更珍贵的东西经不起错过与考验! 宋大鸣追了出来,直视着传家直奔迎面而来的轿车,车还未停稳,传家就急不可耐地打开车门,一步跨了进去。 胡得根脸上的表情,随着唐律师的宣读,月亮似的阴晴圆缺、时紫时青。城里人就是这样,一件事情七个驴子八个脚、搞个田螺混螺丝,反一阵儿正一会儿还弄不出个名堂,要不是看着他们身后五大三粗的高大保安,他恨不得一把捏住被称为唐律师的瘦颈干子,让他无法开口。 “……钰锁跟随我吃了数十年苦、遭受了数十年罪,我不办复婚证不是不爱她,而是想断绝她的念头早日离开我,去寻找她应得到的幸福,但一切都是徒劳,我们实则早是血汗相连、患难与共的夫妻,我死后的所有抚恤金全部归她所有,但愿她能早日在城里置办个安稳的家……” 一群妇人簇拥着眼泪巴巴的丘八婆远远奔来,得根蔫巴巴垂下的头又充满了阳光。“你们丧了良心,传龙的大可怜呐,你们一个子儿也不给她留?亏你们做得出来……” 丘八婆跑来了,一个趄趔,就势跪在得根膝下:“伯父我可怜呐,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只认一门亲呐,伯父你给我作主……”” 钰锁的心像被刺扎了一样的疼痛,但过往的岁月已经给了她足够的应对态度。传龙的遗言已经让她感到满足,她觉得自己没有跟错人。钰锁看看唐律师:“你接着说。” “按遗嘱,赵钰锁是唯一可以继承、分配这笔抚恤金的人!但是她主动全权放弃,全部转赠给胡传龙的母亲丘八婆……” 犹如惊雷,众人回转身看着钰锁,怀疑,张望,疑心听错。 “这笔钱经赵钰锁全权代理给乡民政局:每月给丘八婆一百斤粮、十斤油、三百块零用,以后的生老病死,全由赵钰锁负担……” 哇噻,这种待遇都赶上退休老干部了!比民办老师的待遇都好!众人小声议论着。 金菊狠狠剜了八婆一眼:“做恶人的事情,总让我得根去做,得好处的总是你!”拉着得根,“走,少管闲事!明白的人知道你是好心,不明白的人还以为你沾到了多大的光!” “妈……大,等等!”弯弯的山路上,停着一辆车,一个光鲜得像城里干部模样的人朝金菊喊着,“大……” 金菊愣了,胡得根愣了,众人愣了,如同此时波纹不动的山河。钰锁很快镇定下来,对金菊笑笑:“你的儿子,胡传家,他……回来了!” 金菊、得根夫妇跌跌撞撞向来人奔去:“传家,传家……” 胡传家是专车送回来的,他出息了!众人反应过来,立马在心里权衡着,他在外混得比传龙还有钱,还滋润! 金菊、得根泣泪交错。传家一下跪在双亲面前,金菊夫妇慌得手足无措。 “伯大,我这跪一是向你们赔礼道歉,我让你们操心了挂念了;二是请你们不要管钰锁的事情,凡事让她按自己的意思来,一晃我们都三十多了,我们有能力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 众人的目光看着传家,再看看钰锁,惊奇地发现这一对新人,远胜得根、金菊这一对旧人! “钰锁是我的人……”传家忙为自己的脱口而出掩饰着,“是我们公司的人,没有她,我不可能再发展,我公司不可能再发展!你们要是依允了我,我以后每十天半月回来看你们一次,如果你们不答应,我掉头就走……” “啪”的一声,传家脸上被金菊狠狠打了一巴掌:“你敢?你这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东西……我说过不依你了吗?我早就说过钰锁识文断字的,不是一般的女人,我早就动过这心思……” 丘八婆眼巴巴地看着金菊,这老女人不是一直说钰锁带八败吗?怎么还没成为传家的人,就变成香喷喷的窝巴了?她想问,但悲喜交加的人潮声,让她张开的嘴又闭上了,将她想问的话又咽回到了肚里。 铺张延伸的鲜红地毯,载歌载舞的人群,州市委市政府的领导,在阵阵镁光灯的闪烁中,在摄像机前走向签字台。 左藤一郎、胡传家相视一笑,彼此作了个请的手指,心照不宣地穿过鲜花丛,登上万众瞩目的签字台。 胸宽则能容,能容则众归,众归则才聚,才聚则业兴!宋大鸣的因势利导,让左藤在以后与胡传家的面晤中,更坚信了这一点! 州长、左藤一郎、胡传家同时大笔一挥,宣告着日本一郎中药进出口公司、武晨集团将携手共同打造“中华黄连第一乡”!在掌声雷动的关键时刻,胡传家突然想到了钰锁,她还好吗?传家这些年没有成家,就是为了等她? 当晚的各大电台、第二天的各大报纸都竞相刊登出“日本一郎中药材进出口公司与武晨集团投资数亿,联手打造中华黄连第一乡!”的报道 万山丛中,多了一座黄土堆——胡传龙之墓,妻赵钰锁立——简简单单,干干脆脆,质质朴朴的墓碑,闪烁着钰锁非同寻常的爱情之路:岁月是流动的,爱情在变化中平衡。爱情是蜜糖还是毒草,只有慧者才有转变的力量!怨不得传龙,怪不得传家,也无关宋大鸣! 宋大鸣?一个来自于梦中的名字!传家说他已调离A市去了四川,那里更需要他!她心里一疼,西北十年如一日的沉睡,难抵都市里的瞬息万变!她那种彩虹瞬间即逝的预感救了她,她早就知道他不属于她,不属于任何人! 钰锁掏出手机,快速删掉了宋大鸣的电话号码。 钰锁站在传龙墓前,将平日子里在医院写给宋政委的万字日记或书信,一张张撕下来,抛向风中,一页页白纸黑字,像蝴蝶般飘向山崖、河流,飞向丛林…… 在乍暖还寒的山区,日落是那样隆重,透过四射光线的余辉,蜿蜒折射在崇山峻岭之间,森林层峦叠嶂,像唤醒山脉的帷帐,庄重而威严。 钰锁看着记载着过去的页页回忆,远逝,消失,才缓缓让灵魂回归到体内,缓缓下山…… 山下,金菊带着丘八婆、琴伢等一群女人们,将一捧捧花生、瓜子、山野菜,装进塑料袋,将传家临走时留下来载钰锁的轿车,塞得满满当当。 钰锁的眼眶,有些潮湿,她一头钻进车内,司机发动了车,金菊扶着八婆,在车后猛追,夕阳染红了她们脸庞的皱纹,山风飘起了她们渐白的头发:“别忘了带源源,经常回村看看……” 钰锁的泪,到底憋不住,流淌了下来。 所有愚蠢的、错误的、屈辱的各个时期已经在寂寞中过去,城市的道路四通八达,似乎从钰锁内心一端也延伸出许多条宽敞的大道,通向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心里。钰锁托付明慧将她的祝福浓缩成一束灿烂的鲜花,捧献给了晓春和陆大勇的婚礼,想想十年前在西北军营遇上陆大勇的场面,再想想医院里与晓春共度的日日夜夜,钰锁不能不感叹芸芸众生,一定有一条隐密的渠道,秘密地通向彼此。而她钰锁将在一个由她自己创造的世界里站稳脚跟,而不再是一个传统星球上的陌生人和飘泊者…… 远远地,都市里五彩缤纷的灯光在闪烁、在召唤,迎面而来的风,带着江水温润的气息,小舌头一样舔着钰锁的面庞、裸露在外的手臂,轻轻地,幸福而陶醉。 请收藏本站:https://www.majile.com。新笔趣阁手机版:https://m.majile.com